殘月身子一顫,終於擡眼看向太后,翦水眸子通紅一片,嬌脣嗡動,卻不知從何說起。她中的是閻王令,解藥難配,即便告訴太后也無計可施,還會將自己是雲離落影衛的身份暴露。於他於己都不是好事。
“說,是不是皇上逼你吃的毒?他不想你生下這個孩子!”太后一把抓住殘月的衣領。
殘月艱難地錯開臉,“我……我也不知如何中的毒。興許是……以前嬪妃見不得我得寵,使的手段。”
“哈哈……”太后悶聲冷笑,“哀家讓你看看,看看你效忠的那個皇上,到底將你置身何地!”
“皇上今天怎麼有空給哀家請安來了?”太后慢慢地說着,話落掩嘴一陣咳嗦,好似沉痾在身。
殘月坐在屏風後,看不清雲離落的臉,只聽他極爲擔憂地說,“皇兒不孝,居然不知母后鳳體違和。”他呵斥一通宮人們不盡心侍奉,接着又焦急詢問,“可請太醫了?”
太后和雲離落看似母子情深地寒暄幾句,茶過三巡也漸漸話入正題。
“皇兒已謹遵母后懿旨,昭告天下,孝治皇駕崩時月貴妃已懷有身孕,並追封月貴妃爲皇太貴妃。”他的聲音很輕很柔,沒有絲毫不忿。
殘月靠在座椅上,身子一癱,那把指着腹部的長劍當即一凌,寒光乍現,驚得殘月冒了一身冷汗。她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即便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也只能安靜受着。
皇太貴妃。她就這樣成了太妃。他居然順從太后的懿旨,不做絲毫反抗……這是他的孩子啊!眼眶一熱,淚水搖搖欲墜。
她已猜到太后會用此招,只是萬沒想到他就這樣順服地毀了她對他寄予的全部希望。
“皇弟兒子不多,只餘永樂公主未免單薄,現在好了,皇太貴妃即將爲公主填個妹妹或者……”雲離落拖起長音,“弟弟。”
話落,他輕笑起來。
太后把玩手中的翡翠佛珠不做聲,寂靜下來的大殿只能聽到珠子碰撞的清脆聲響。
“若是皇子,便是長子。”太后輕緩的聲音,在大殿蕩起一陣沉重的迴音。
雲國素來注重嫡長之分,皇儲之位向來立嫡立長。即便殘月身份卑微低賤,是被世人唾棄的禍國妖妃,只要誕下皇子,便是先皇長子,雲離落的皇位便名不正言不順。
驀地,殘月如入冰窟,周身好似結了厚厚的一層冰。他爲皇位籌謀多年,終於得願以償,突然出現如此之大的危險,他會如何選擇?
只怕……
“尚未出生,太后怎知是長子?”他的拖着笑音森冷可怖,恍若一條看似溫柔的毒蛇,不知何時就給你致命一口。
“哀家在後宮沉浮數十載,也練出幾分未卜先知的本事。”
“皇兒就靜待母后的好消息了。”
雲離落就這樣走了,之間知字未提殘月,也未表示任何態度,難道他就不怕太后難平喪子之痛對她苛刻虐待?
“爲他延續兒子的女人不只你一個。”太后接過太監手中的長劍,丟在地上。
殘月不知如何回到的住處,一進門就倒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夜裡,靈伊悄悄潛進她的房間,終於帶來寒刃的消息。
皇后嫁妝被劫,寒刃下落不明。
聽到這個消息,殘月頹然摔倒,連靈伊何時離去都渾然不知。小紅和小翠跑進來攙起殘月,又是點香又是倒茶,忙活好一陣,殘月才逐漸恢復意識。
“沒有月色的夜晚,太黑,讓人覺得,心都是死的。”殘月看向窗外,幾點嬴弱的宮燈,也要被漫無天際的廣袤夜空吞噬。
她所有的希望,在這個烏雲密佈的夜晚,一點點熄滅殆盡。
小紅和小翠相視一笑,只當殘月是觸景生情,安慰她早些睡下,便退出去守在耳房。
殘月熄滅燈火,將自己置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寒刃那與雲離落有幾分相似的俊逸臉龐……
他總是不愛笑,一張俊臉不冷不熱地緊繃着,如星子般璀璨的黑眸亦是沒有絲毫溫度的冷漠,只有在見到她時纔會不熟練地笑起來,總是對她說,主人不允這個,不允那個……她是那麼煩他。
如今他下落不明瞭,爲何她的心也跟着茫然不知所措了?空蕩蕩的心沒有着落,人也迷失在一片混沌之中再無方向。
“孩兒……孃親該怎麼辦?真的好擔心他。”手覆在隆起的腹部上,淚水不經意滾落。
殘月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幾天連下榻的力氣都沒有了,整日裡都躺着,本想撐着一口氣下地走動走動,心口一陣刺痛,當即汗如雨下。
太后急怒之下,對殘月一番拷問也未得知她所中之毒。據線報,孫太醫曾醫治過殘月,苦於孫太醫已歸於雲離落一黨,太后便派人去抓孫太醫唯一的兒子相挾,不想被其逃脫,太后無策從孫太醫口中得知實情,只能再做打算。
“你就是死了,哀家也有辦法讓這個孩子活下來!”太后丟了手中的藤條,帶着衆人負氣離去。
殘月意識模糊癱倒在地,渾身火辣辣的疼,手仍護着肚子,生怕孩兒有個閃失。
太后對殘月不再恩慈,頓頓稀粥青菜勉強果腹,好在小紅和小翠對她始終如一,不時去膳房偷殘月因懷孕突然想吃的一口。
這晚,殘月乾巴巴啃着小翠偷來的梨花糕,吃着吃着就哭了起來。御廚的手藝自是最頂好的,卻不是她想吃的那股味道。
寒刃,回來啊。快點掏出你懷裡的黃紙包,梨花糕都被你揣爛了,打開紙包雪白的渣渣掉了一地,好像初冬落的雪粒子……
殘月擦乾眼淚,隨手摘了片窗外竹葉,趁小翠和小紅已睡,小心吹響葉哨。
不消刻,當風吟出現在殘月眼前,她才真信了靈伊說的話,雲離落派風吟暗中保護她的安全。這種保護,在殘月看來,是她消受不起的奢侈。
“寒刃……回來了麼?”殘月抓緊窗櫺,夜色下風吟的臉看不真切。
“貓哭耗子。”風吟輕嗤一聲。側身,給殘月一個長髮微揚的側臉。
“我擔心他!”寒刃武功高強,護送隊伍更是高手如雲,可以讓寒刃下落不明,肯定不是一般的劫匪。
“是擔心靈芝桃吧。”風吟一針見血地譏諷。
殘月喉口一堵,說不出話來。果真是擔心體內的毒嗎?若說不是,那又因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將寒刃放在心上過,即便他整日在眼前晃來晃去,對她更是掏心掏肺不求回報的好,她對他也只有反感甚至是厭惡。
“我知道你知道他現在的下落。”殘月避開風吟出的問題。
“靈伊的嘴是越來越快了。看來,她應該重溫一下,影衛守則。”
“不關靈伊的事,她什麼都沒說……”靈伊只聽來通傳的侍衛說了一嘴,其餘的事便不知情了。
“殘月!見你落到此等境地,我的確有那麼一點可憐你,不過這些都是你自作自受!本以爲你長大成熟了,還是這麼沉不住氣,你以爲無意間的一句話無關痛癢,殊不知你身邊的人被你害了不知多少次!”風吟憤惱地沉聲低喝,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好似回頭卻未回頭。
“未見屍體,應該還活着。”接着,他似嘆似諷地又說,“爲了你,他會帶靈芝桃活着回來。”
殘月的心頭傳來撕裂的扯痛,風吟的背影漸漸融入黑夜中,她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她終究還是太自私啊。她的存在,是寒刃的劫。
靠着牆壁,身子一點點下滑,跌坐在地,緊緊捂住嘴,啞聲痛哭,滾燙的淚水打溼了面紗,側臉的傷口傳來絲淡淡的疼。
淚,是鹹的。
寒刃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信。
雲離落不是沒有懷疑,是祈瑞國不捨奉上靈芝桃,故意在雲國地界劫走嫁妝。
猜測終歸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還得派人繼續秘密尋找。
殘月的身孕五個多月了,肚子比正常同月孕婦小許多,偶爾的胎動也顯得綿軟無力。
趙太醫說,這個孩子即便出生,也未必健康。
殘月爲此偷偷落淚,努力讓自己堅強,不管如何也要堅持到分娩那一天,即便那時是她的亡命日,也要孩子平平安安地活下來。
堅持吃很多東西,又全部吐出來,人越發清瘦,整日裡精神萎靡地躺在榻上,就連呼吸的力氣都覺得勉強。
小紅和小翠私底下在趙太醫那打聽過,哭着求殘月拿掉孩子。
這份關懷殘月很感動,她們非親非故,尤其是在攀高踩低的深宮內苑,小紅小翠就如冬日裡的炭火,一下子就溫暖了殘月殘破不堪的心。
殘月是頂不喜歡聽到“打掉孩子”之類的話的,卻緊緊抓住小紅和小翠的手,只虛弱無力地說,“等你們……做母親……的時候,就知道了。”
小紅和小翠只哭不再說話,其後對殘月更加盡心盡力。太后苛扣了殘月的用度,她們便用自己的月銀去御膳房給殘月買補品。
殘月喝着人蔘湯,心裡酸得要滴出水來。有氣無力地半闔着眼,“若……我不死,定報答……你們。”
“我們不需要姑娘報答。”小紅搖搖頭,稚氣未脫的小臉笑得天真可愛。
“姑娘是好人,好人有好報。不要擔心,姑娘纔不會死。”小翠一臉認真。
殘月先是一愣,接着“噗哧”笑了,蘊意譏誚。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說好人有好報,想到那些曾經慘死在她刀下或陰謀下的男男女女,忽覺“好人”一詞對她來說很諷刺。
小紅和小翠的月銀很快花光,好在靈伊暗中幫襯,殘月的身子才能勉強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