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蹙眉尋思一會,垂眸說道:“叔,別管了。”
“可是大郎,他是你以後的良人……”
“他不是!”柳婧垂着眸,吐出的話卻分外清冷,她輕輕說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願意退婚的。”
“可是……”吳叔看着柳婧,對他來說,不管顧呈如何,已經年滿十七的柳婧,是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好的夫婿了。所以,在知道顧府並沒有想要解去婚約時,他們其實是很開心的。
柳婧搖了搖頭,示意吳叔不用再說。
一行人用餐時,王叔有事下去了一趟,不一會他上來後,臉色卻有點不對勁。
在柳婧的身側坐好後,王叔低低地說道:“大郎……有人盯上我們了。”
“什麼?”在吳叔地低叫聲中,柳婧端着酒盅的手晃了晃。
王叔小小聲地說道:“這酒樓中也有,不止一批。”
他這話一出,吳叔幾人臉色都是大變。
柳婧垂着眸,好一會她才說道:“父親告訴過我的,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是我疏忽了。”吸了一口氣,她冷靜地說道:“我們是外地人,突然帶着一大批官鹽販買,人數不多卻攜帶幾千兩金……被那些浪蕩子盜匪盯上,實是正常。”
她咬着脣低低地說道:“是我的錯,我以爲是官鹽,便失了警醒。”頓了頓,她又說道:“這幾天我們按兵不動,大夥警惕一點,不要落單。”幸好她爲了讓那些鹽商覺得她真有來頭。租住的酒樓是歷陽最好的,一行人又是單獨住了一個院落,不用擔心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衝進去強搶。
王叔帶來的這個消息,讓幾人吃起東西來都索然無味。
胡亂用了幾口後。吳叔突發奇想,“大郎,要不要與顧家郎君一道?”他是想那顧家郎君前呼後仰的架式,跟着他應該是十分安全的。
卻不料。柳婧卻是搖了搖頭,她垂着眸聲音平靜地說道:“不行……他是讀書人,又是官宦子弟,卻與一大遊俠走得近,這其中怕有緣故。我們還是避而遠之,不要讓他發現我們也在這裡的好。”
吳叔雖是不懂,卻還是愕愕地應了一聲,“是。”
當下,一行人結帳離開。
在人流中來到自家所住的酒家時。王叔走到柳婧身後。小小聲地說道:“有三批人。大郎,至少有三批人盯上了我們。”
柳婧臉色不改的‘恩’了一聲後,低低迴道:“以後說話注意些。說不定這酒樓中的廝僕婢女,也有被收賣了的。”
這話一出。幾僕一凜,他們同時應了一聲“是。”轉眼,柳婧又道:“吳叔,你現在就去另外租一家酒樓,讓衆浪蕩子住到那裡去。”這時刻,任何信不過的人,都要隔離。
吳叔應了一聲手,接過柳婧給的金大步離去。
一行人回到院落後,柳婧讓人把門一關,便在書房中轉悠起來。
她轉了一會,又轉了一會,這時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待天以困之,用兵以誘之,往蹇來返。” “若敵勢衆,削其羽翼,用敵之敵……”
她沒有接觸過兵書,從顧呈那裡得來的這兩句,是她唯一知曉的。現在,她只能不停地重複着這兩句話,希望從中找到應對之策。
幾個僕人擔憂地看着自家郎君,一個個又是緊張又是咬牙切齒。
這大半年來,柳府差點覆滅,他們算是深刻的明白了沒有錢財的痛苦。這一次,大郎好不容易賺了二三千兩金,他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人把那些金劫了去……
就在衆僕一個個暗中咬牙時,柳婧腳步一頓。
她回頭看向他們,低低地說道:“各位叔叔,今天晚上凌晨時,你們一起動手,在這院子裡挖坑……”
她才說到這裡,一僕輕叫道:“大郎想把金就地掩埋?”
“不!”柳婧垂着眸,斯文冷靜地說道:“我只是想讓他們以爲,我們把金就地掩埋了。因此,今晚上挖出的坑,不得少於十處,全部在挖開之後又重新壘平,上面鋪以青草,儘量做到從來沒有被挖過的樣子。記着,挖坑的地點越隱秘卻讓人看不出挖了坑爲好。”
幾僕雖然不明白她的具體用意,此刻聽到這裡,還是一個個信心大增。他們認真地點着頭。
這時,柳婧又道:“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我們一行七人,就分七路,從七個方向入官道。每個人帶幾輛馬車和十來個浪蕩子,馬車中裝上石頭冒充有金。”
幾僕相互看了一眼後,王叔輕聲問道:“那大郎,那金由誰帶出歷陽城?”
“這個?”柳婧輕輕地說道:“由誰帶金,明早再說。”卻是對着他們也不明說。
衆僕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多問。畢竟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大得他們願意拼出性命來,大得大郎防範得越嚴越好。
在衆僕離去時,柳婧又與他們敲定了一下細節。
晚上很快就到了。
將近凌晨時,衆僕按照柳婧的吩咐,開始在他們租住的這院落隱密處挖起坑來。而每挖過一個足可以藏起數千金的深坑後,他們又煞有介事的掩蓋好,上面鋪以草木樹枝或雜物,儘量不讓任何人發現疑點,做這事時,柳婧還派了人警戒。
處理完這些坑,又把包裝得緊密的石頭搬上各輛馬車時,天色已亮。
一行人在用過早餐後,便開始按照柳婧的吩咐行事。他們先是叫來衆遊俠兒,然後七人分七次離開酒家。每個人離開時,帶走幾輛馬車和十幾個遊俠兒。
柳婧是第三批離開的。
她的車隊在走出歷陽城時,她自己雖然沒有看到有任何異常。可一側的浪蕩子中,有人時不時回頭看上一眼。其中一人更是策馬來到柳婧的馬車旁,小聲說道:“柳家郎君,我們被人跟上了。”
柳婧‘恩’了一聲。問道:“有多少個?”
那浪蕩子回頭看了一眼後,警惕地說道:“出城門時是三四個,現在有七個了,我估量着。前面只怕還有。”
說到這裡,他見柳婧臉色一變,不由提醒道:“郎君,不如我們回返歷陽?”
柳婧搖了搖頭,半晌後說道:“這樣吧,我們先不走了,看看有沒有大隊人馬離開歷陽,有的話,我們就上去搭個伴。沒有的話。就回返歷陽再做打算。”
她這個主意確實穩妥。衆遊俠兒都頻頻點頭。
於是,一行人就在出城門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們這般停在道旁,不走不動的。那些跟蹤他們的人就有點辛苦了,一時之間。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
那夥人猶豫了一會後,急急策馬離去,想來是去跟上面稟報了。
中午時,柳婧等人欣喜地看到,從歷陽城中,還真地出來了一個大商隊。
這是一個足有數百人的隊伍,這隊伍浩浩蕩蕩的,隊伍中不但有大量的牛馬,還有絲綢之類,看起來頗有來頭。
這個時候,柳婧這陣子在歷陽的風光露面便顯出好處來了。她一上前,那車隊的人便認出她來了,對於柳婧搭夥的要求,車隊的主人很爽快的應了。
跟在這樣的大車隊後面,那些跟蹤的人就只能遠遠的望着了。他們在足足跟了五天時,終於撐不住離開了。
望着那些離開的跟蹤子,衆遊俠兒欣喜不已,柳婧卻是神色如常。
接下來,他們又與這大商隊同行了十天,這才因爲道路不同而不得不分開。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這一天太陽白晃晃地掛在天上,望着前方出現在官道上的小客棧,衆遊俠兒朝着柳婧叫道:“大郎,這喉嚨都冒出煙了,歇歇吧。”
柳婧壓了壓斗笠,微笑道:“也好。”
她這一答應,幾個最是年輕的遊俠兒便歡叫一聲,趕着馬朝那客棧奔馳而去。
這個客棧不大,約可以坐二三十人的樣子。柳婧一行人十七八個,坐了個大滿。煮茶賣酒的店家看到他們進來,笑眯眯地迎上。
這種地方,吃食自是不多,衆人在點了一大鼎羊肉和一大樽酒後,那些遊俠兒便三五成羣地喲喝嘻鬧起來。
趕了這麼久的路,柳婧也有點累了,羊肉上來後,她低着頭夾起一小塊嚼了嚼……
她沒有注意到,就在這時,有幾個遊俠兒相互看了一眼後,其中一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客棧。
不一會功夫,那退出客棧的遊俠兒回來了,他朝着幾人臉色難看的搖了搖頭,在一人悄悄湊近時,那人壓低着聲音,既憤怒又鬱悶地小聲說道:“大夥都給這廝騙了!那馬車中裝的哪裡是金?分明是一堆石頭!”
“什麼?可看清切了?”
先前一人朝一直低着頭,動作斯文舉止儒雅地品着羊肉的柳婧盯了一眼,憤憤地低聲回道:“不信?不信你可以去看啊。”這話一出,那人還真就出去了。
不一會,那人也回來時,也是臉色難看。見他這個臉色,另外二個同伴都是一陣垂頭喪氣。幾人鬱悶了一陣後,拍着幾叫店家又給上了十斤肉三甕酒,狠狠地吃喝起來……一行人離開歷陽已經這麼遠了,便是知道不在這小白臉身上,便是能脅迫這小白臉說出在哪個身上,他們也趕不回去。反正臉還沒有撕破,乾脆就當什麼也不知道,繼續把這小白臉送到吳郡得了。
在鉅額的錢財面前,有很多人都會見利忘義,可在錢財落空又沒有撕破臉的情況下,這些遊俠兒還是願意維持自己的‘義氣之名’的。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時候,一直低着頭安靜地吃着肉的柳婧,低頭朝着自己斜放在几上的佩劍劍面瞅了一眼,在劍面的光影中,瞅到了那幾個遊俠兒的舉止表情後,她滿意的一笑,專心地低下頭,開始大口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