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了一陣後,柳婧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命令自己道: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還是那二個難題,一是攀附一個權貴,二是想到一個能安穩的長期的賺大錢的路數。
這二個都很不容易。這世間人與人之間,階層與階層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底下的階層想接近高一階層的人,從來都困難無比,何況她還沒有時間去細細經營,還非得急功近利地去跨越幾個階層行事?
這樣躺了一會,柳婧越來越煩,便乾脆起了榻。
整理一番,她重新走出了府門。
這一次,她剛剛出府,便看到一個做僕人打扮,卻衣着精貴,一看就是上等人家的廝僕的少年走了過來。
他朝柳府外張望了一眼後,攔住柳婧,“敢問陽河縣柳文景可居於此處?”
找她的?
柳婧一驚,打量了這人一眼後,說道:“我就是。”
少年一怔,他轉頭細細地看了柳婧一會後,從懷中掏出一個請貼遞給柳婧,道:“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本月二十八,吳郡太守將於望川亭會見各縣舉薦的秀才和孝廉。郎君如果才能出衆,能被太守青眼相看,那郎君所求之事,也就有了着落。”說到這裡,少年還特意補上一句,“我家郎君說了,柳郎別的可能沒有,這纔是應該有一點的。”別的沒有,而才華有,他是說她沒有德吧?
柳婧垂下眸,她握着那請貼的手指有點發白,好一會柳婧才低聲問道:“你家郎君是?”
“我家郎君姓顧。”
回答了柳婧的問話後,少年拱了拱手,“小人告退了。”說罷大步離去。
柳婧望着那少年離開的背影,久久都沒有動。
過了一會,她低頭看了這請貼一眼,轉身回到房中,把請貼放好後,她的心依然有點亂,便又走了出來。
既然準備面見吳郡太守,那現在柳婧只需要多看書多準備知識積累就行了。她現在走在街道,也就只是純散心,總算不用急着想攀附權貴的事了。
走着走着,柳婧來到了一個小小的酒館前。酒館裡,有一個洛陽口音的漢子正在那裡口沫橫飛地說着什麼。
柳婧才一定神,便聽到那人說道:“現在那洛陽城裡,一聽到你是南陽來的,便是大世家的紈絝子弟也不敢驚擾……”
聽了幾句後,柳婧走入酒館坐好,她聽着這人言辭滔滔,所言所說很多都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倒也頗感新鮮。
那人一席話說完後,一個俊秀的做儒生打扮的青年嘆道:“朝爲田舍郎,晚登天子堂……這天下的丈夫要向上爬,可是越來越難了。哎,恨不得身爲南陽人。”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國字臉的青年笑道:“這位兄臺何必太息?我看你長得挺俊的,真想一朝富貴的話,不如到洛陽去,若是能得到哪個公主青眼,豈不是平步……”
青年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洛陽口音的人接口說道:“沒有公主。”
那人一怔,衆人也轉頭看去時,那人痛快地說道:“先帝所生的公主,都已年長,早已爲人之母,當今陛下所生之女,還年幼着呢,哪來的公主可以讓諸君巧遇?”
柳婧一呆。
她看着那人,呆呆地想起了顧呈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於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着自己聰明便爲所欲爲,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願,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着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可是,眼前這個漢子卻說,當朝根本沒有待嫁的公主……
在柳婧胡思亂想中,那大漢再次口沫橫飛起來,“不過陛下相當看重身邊的內侍,諸位真想攀近途而得富貴的話,這裡還真有一條近道。”在衆人側耳傾聽中,他聲音放慢地說道:“當今陛下允許公公們養義子,如今咱吳郡便來了兩位公公,如果你們哪位入了他們其中一人的青眼…”
這大漢的聲音一落,酒樓中一靜,而在這麼一瞬間,只見七八個做儒生打扮的人站了起來。這些儒生們越過衆人,眼也不朝那大漢瞟一眼,便這麼拂袖離開了酒樓——很明顯,這大漢所說的內容讓儒生們生了鄙薄之心,他們已不屑來聽,不屑與伍。
見儒生們走了,不久就要參加吳郡的秀才孝廉聚會的柳婧,心下一凜也站了起來:這些離開的儒生中,也許便有與會之人,她要是還留在這裡聽這大漢胡謅,說不定會被他們記住。到時排斥於她,可就不美了。
柳婧緊跟着衆儒生走出了酒樓,酒樓外,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這初春的旭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來往的行人穿得厚厚的,都是一臉安詳。柳婧看着他們,不由想道:這些人如此放鬆,定然是親人團聚,家人和樂。
這時的她,有種突然而來的憂傷。想她從小到大,都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疼着,寵着。在外面,她的父親替她擋住了一切風雨,在家裡,她的母親替她打點好了一切,她每日裡只需讀讀書繡繡花彈彈琴。那時,雖然她知道自家的家境一年比一年敗落,可只要父母在,便如大山一樣替她擋住了風雨。哪像現在這般,有大廈已傾,朝不保夕的惶然?
出了一會神後,柳婧收回思緒,轉身回到了府中。
一回府,她便來到了書房。
書房中,是堆積如山的竹簡和紙帛,不管是竹簡還是帛書,上面寫的每一個字,柳婧都記得背得。
走過去,她愛惜地拿起一卷竹簡展開看了看後,恍惚地想道:父親說過,非富貴之家,藏書都是極少的。這樣說來,那些吳郡的秀才們,知識不一定比我豐富?不過父親也說過,很多人讀書,都是終身只舉一經。他們用十年數十年的精力放在一本典籍上,所以在他們所舉的領域,我是肯定及不上的。
尋思了一會,她走到一側,焚香淨手後,沉下心思,拿起毛筆練起字來。
接下來的十天,柳婧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寸步不曾外出。
看到她整天在書房中讀讀寫寫,發奮得像個要舉業的學子,柳母有點糊塗:她這個女兒因爲記憶超羣,過於聰明,其實學習起來,遠不如常人認真。通常是看不了半個時辰的書便去弄琴繪畫了。現在她這麼發奮,倒讓她想起了喜愛讀書,卻身陷囹圄的丈夫來。
一連苦讀了十天後,柳婧走出了書房——她記憶太好,一年內看過的書本,很少有遺忘的。這十天只是把一些她認爲重要的知識回顧一下,現在也回顧得差不多了。後天便是二十八號,在聚會之前,她得放鬆一下。
剛剛走出書房,一個僕人大步走來,他湊近柳婧,低聲說道:“郎君,那柳二回來了。”
“柳二回來了?”柳婧一凜,沉聲道:“他回閔府了?”
“是,前陣子他去了建安郡,今天才回吳郡的。一下碼頭,他就直奔閔府,還與閔三郎一同上了街見了什麼人。我們跟了他一路,大郎,這廝在西街置了一個院子,院子裡養了一個落魄的官家女子……”說到這裡,這僕人看了柳婧一眼,聲音微頓:那官家女子,初看上去與柳婧女裝的時候有二分相似呢。
回過神,僕人繼續說道:“那官家女子已爲他生了一個半歲的兒子!大郎,這廝還在大人身邊時,就能置妾賣宅子,他一定是早就背叛了大人!”柳父出事到現在不過四五個月,可那顧二不但老家有妻有子,在這吳郡還另有宅院養了小妾兒子,他身爲一個僕人,哪來的這麼多錢財?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是早在柳父一二年前,便背叛了柳父又是什麼?
這僕人想得到的,柳婧自也是想到了,她抿緊脣想道:這兩年裡父親生意不順,做什麼虧什麼,可被他一手提拔的柳二,卻早在一年前便有閒錢納妾。這柳二的問題很大,只是不知道他那些錢,是從父親的生意中貪污的,還是那閔府給的?
尋思了一會後,柳婧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們繼續盯着。記得千萬不要驚動了他。”
“是,大郎。”
送走僕人後,柳婧回到書房,她拿着一柄白玉簫出了家門。
諸般樂器中,柳婧最有天賦的其實是吹簫,她的一手簫,可謂吹得出神入化,罕有人及。而她手中這白玉簫便是十歲那年,她父親花費三百兩黃金購來的。玉是上等的美玉,只是前陣子她不小心給磕了一個角,雖然不影響音質,可柳婧還是想找到匠師,把這簫用金銀鑲完整了。她想着,宴會時,這白玉簫可以放在身上帶過去。
至於帶過去用不用得着,柳婧也沒有多想——
坐着牛車,柳婧直奔東街的銀樓。
剛剛走下牛車,柳婧纔來到銀樓門口,突然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喚道:“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