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至一半,墨銘軒從喜悅裡微微回過神,軍人天生的危機感讓他覺得有些不對頭。他看了一眼楚錚,楚錚比他發現的更早些,手已經按住了腰間的佩刀上——楚錚早有打算,要是溫凝再逃婚,抓住了,也不用給銘軒看,直接一刀瞭解了就是了。
兄弟二人,多年來已經有了默契,兩人對視一眼,便已經知道彼此的想法。楚錚策馬,落後了幾步,護住身後的隊伍。
人羣越擠越窄,護送的隊伍已經擠得不成隊形,墨銘軒心裡頓時一緊,百姓卻還在擁擠着。身下的馬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仰天嘶鳴,在嘈雜的人羣裡卻顯得那麼渺小。
“停下!不許靠近!”侍衛們努力的維持着秩序,卻根本沒用,百姓們依然推嚷着。
墨銘軒皺了皺眉頭,因爲都是些尋常百姓,他不想用雷霆手段,怕傷到了無辜的人,可是……怎麼看都像是破壞他婚禮的呢?
人羣越來越擁擠,甚至已經無法前行,一個縮頭縮腦的男子,靠近了墨銘軒的身邊,伸出懷中的匕首,一刀刺向墨銘軒。墨銘軒很警覺,下意識地踹了他一腳,正中男子的胸口,男子吃痛,卻不肯扔下手裡的匕首,反而是划向了馬腿。
馬兒吃痛,頓時亂蹦起來,墨銘軒急忙穩住身體,安撫馬兒的情緒。就在此時,人羣暴亂,更多的人衝向了迎親的隊伍。
坐在花轎裡的溫凝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聲音越來越嘈雜,而且速度越來越慢,甚至最後都停了下來。她想看看怎麼回事,可是想到母親的警告‘新娘子不可以說話,不然不吉利的’而作罷,今天是他們的婚禮,即使是迷信,她也不想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總是會處理的。溫凝想,便心安理得的繼續坐在轎子內。
喜兒是陪嫁丫頭,跟在喜娘的身後,她也發現了不對勁,她想靠近花轎,可是都被擁擠的人羣擠開了。
墨銘軒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想去溫凝的身邊,可是人太多了,他寸步難行。突然,身後的花轎出傳來一陣巨響,他大驚,再也顧不上別的,一提氣,踩着擁擠人羣的肩頭,躍到花轎旁,掀開花轎,裡面已經沒有了溫凝的影子。
他臉色鐵青,刷的放下了轎簾,人羣也在這個時候適時的散了去。楚錚和喜兒得了空隙,擠到了墨銘軒的身邊,喜兒看他臉色不對,一掀轎簾,望着空空如也的花轎,面無表情。
完了,這親又成不成了。這是喜兒的第一個念頭,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楚錚——沒敢看墨將軍。楚錚也正擡眸望她,兩人心照不宣,默默無語。
墨銘軒的手握成拳,他在壓抑着自己的怒氣,“去查!”他咬着牙,說出這兩個字。
楚錚點點頭,默默地轉身離去。墨銘軒隨手抓過一匹馬,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墨銘軒回到了將軍府,太子殿下代表皇帝來參加婚禮,看到墨將軍一個人,臉色鐵青的回來,心裡也是一涼,硬着頭皮上前。
“大哥,這……”雖然兩人君臣有別,可是齊佑爲了顯示對墨家、對墨清影的尊重,即使兩人尚未成親,他也跟着墨清影一樣稱呼他。
“太子殿下,”墨銘軒拱手,“請太子先行回宮,今天的婚禮取消了。”
太子可以叫他大哥,但是他卻不能叫太子兄弟。
齊佑很不厚道的眼冒八卦之光,看着他鐵青的臉色,嚥下滿腹的好奇,“大哥儘快去忙,不必顧慮我,有需要出力的,大哥儘管開口。”齊佑從小在深宮裡長大,討好媳婦孃家人的事,做起來得心應手。
墨銘軒點點頭,實在是沒時間搭理他,沒說出口,他媳婦,他自己找。
不到一個時辰,墨將軍的新娘在半路被劫的消息傳滿了京城。
溫凝到底沒有能成功拜堂的消息也傳到溫人傑耳朵裡,還以爲溫凝又逃婚了,都快哭了。
“怎麼,怎麼就這麼不省心呢!她逃一次不行,還逃……”溫人傑哭喪着臉,無力道。
溫煜飛連忙爲溫凝開脫,“爹,不是,不是小妹逃婚,是搶婚。”
溫人傑眨了眨眼,長舒一口氣,亂跳的心終於回到原處,他拍拍胸脯,“哦,那還好,不是逃婚就好。”
溫煜飛默默無語。
既然不是逃婚,溫人傑底氣十足,去找墨銘軒商量對策。墨銘軒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行,趕回來參加婚禮的墨博城想笑不敢笑。
看看,這就是報應啊,唉,讓他不懂孝順老人,活該娶不到媳婦。
溫煜濤和溫煜天也得到了消息,兩人齊齊嘆息,怎麼嫁個妹妹就這麼不容易呢?
“怎麼辦?大哥,要不要幫忙?”溫煜天問溫家老大。
溫煜濤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眼底卻一片冰霜,他冷笑道:“幫忙?哼,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找不回來,凝兒也不用嫁他了!”
溫煜天摸摸鼻子,大哥火氣很大的樣子。
能不大嗎?好不容易以爲她能嫁出去了,結果,居然有人敢明目張膽的來搶親?!這是不把丞相府放在眼裡啊!
不不不,溫煜濤誤會了,只是不把將軍府放在眼裡而已。
溫凝是被打昏帶走的,當她幽幽轉醒,入目的是一個陌生的房間,之後就是某張風華絕代的臉。那張臉上寫滿了擔憂,即使秦箏再三說,那迷藥不會有副作用,他卻依然不放心。
看到她醒來,他微微鬆了口氣,連忙問,“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溫凝揉揉太陽穴,有些迷糊,看到他,抿抿脣,這態度挺好的啊,淡淡道:“心裡不舒服。”
他關切的僵硬在臉上,眼神一黯,語氣哀傷,“你怪我了。”
溫凝怒,瞪着他,“你攪了我的婚禮,我不該怪你嗎?”不要做出這種受傷的表情好不好?!她纔是無辜的那一個!
說到這個,白染夜理直氣壯,“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的!”
溫凝氣笑了,目光滿是嘲諷,曾經的心疼愧疚,全數化作了無力。
望着她的目光,他心裡一痛,伸出手,擋住她的眼睛,痛苦道:“不要這樣看我。”
溫凝閉上眼,眼瞼上的手,帶着他身上的淡淡藥味,還有他一如既往的冰冷。她想堅強一點的,可是白染夜還是感覺到手心裡漸漸的溼潤。
她哭了。他慌了,俊美的臉上全是不知所措,他手忙腳亂地爲她擦去淚水。
她的眼淚讓他心亂如麻,他除了心疼,還有滿心的不甘。他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攬她入懷,感覺到她身體明顯的僵硬,他心中一痛,在她耳邊低聲質問:“爲什麼?爲什麼……就不能是我呢?”
她無動於衷,沒有爲他的悲傷而心痛,反而勾起嘴角,嘆息道:“大概就是……我太傻,而你太聰明吧。”
白染夜一頓,有些不明白她的話,她很樂意爲他解惑,她輕笑着,“其實,我也想問你。”
他心裡疑惑,輕輕鬆開她,她眼神複雜,傷痛、失望、痛苦,她用和他一樣的語氣問,“爲什麼,你一定要殺暗香呢?她只是個弱女子啊!爲什麼,你非除掉她不可呢?”
爲什麼偏偏是他呢?爲什麼就是他呢?溫凝閉上眼睛,這種痛,她已經承受過一次。可是,爲什麼心裡有一絲絲慶幸,還好,還好不是銘軒……
白染夜臉色頓是一變,沉聲問:“是誰告訴你的?”
她微微推開一些,她望着他,嘲諷道:“沒人告訴我,我就不會知道了嗎?”
白染夜無言以對。溫凝別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暗香跟我說,劉懷舟是光宣太子黨,他知道當初光宣太子有向墨家求救,墨家拒絕了,所以劉懷舟纔要去找銘軒報仇。”她擡眼,目光炯炯,望着他,輕聲問:“那是誰告訴他,光宣太子向墨家求救的?他做了兵部侍郎多少年,可以做多少次手腳,爲什麼以前沒有報復過?”
白染夜不置可否,目光深深,幽幽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溫凝輕笑一聲,眼圈卻漸漸泛紅,“暗香很傻,她從來沒提起過你,她是知道你的吧?她在美人醉的時,有人去她房間裡翻找過東西,她卻從來沒說過,是因爲她知道是你,知道你找的東西。”
劉懷舟是多傻,爲了一個忠字,鋌而走險,陷自己於不義,甚至最後身首異處。而他的主子,早在最開始就已經拋棄了他。
溫凝不知道,劉懷舟有沒有後悔過,當他上了斷頭臺,當他唯一的女兒淪落風塵,身不由己,他地下有知會不會爲了自己的行爲而感到愧疚?
暗香是多無辜,她知道父親做的事,她勸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上絕路。
她是勸過的,劉懷舟對女兒也愧疚過的,可是,卻都沒能改變他的決定。他對女兒說,‘委屈你了’。而能讓暗香委屈的,只有他這個父親。再多的愧疚都沒能阻止他,他到底是爲了他所謂的忠義做了。而暗香,並不認同父親的做法,卻在被害的時候,遵循了父親的選擇。
多傻的父女倆,一個爲了所謂的忠心家破人亡,身首異處;一個爲了孝,遵循父親的遺志,即使她從不曾認同。
她有無數次機會告訴溫凝真相,她卻都沒有說,一個字都沒說過。她死的時候,心裡是隻有愛的,她還想着,來世做溫茗的妻子,可以不用活的那麼累。她沒有說出兇手,對白染夜,何嘗不是一種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