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夜望着她的背影,笑意漸漸淡去,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沉默地站立許久,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藥材,才邁步離去。
回到屋內,秦歌看他一身狼藉,免不得大驚小怪,“公子,你去哪裡了?怎麼……”
白染夜喜潔,身上的白衣總是一塵不染,此時沾上了泥土。
白染夜揮揮手,“不礙事。”便進了內屋換了衣服。
秦箏聽到二人的對話,眼中閃過一抹深思,來不及多想,匆匆進了內室,幫着白染夜換衣服。
嗯,是的,挺大孩子的白小公子不會自己穿衣服。
溫凝去給白叔送草藥,白叔等的已經不耐煩了,臉色不悅地埋怨道:“弄個草藥也要這麼久。”
溫凝訕訕地笑道,沒有接話。白叔也沒有多嘮叨,在一旁整理白染夜需要用的工具,溫凝蹲在一旁,神情專注,不時地問一下問題。
看着白叔拿着一根十寸長的銀針,溫凝瞪大了眼睛,結巴道:“這個……這個也是給白公子治病用的?”
白叔看了她一眼,埋怨她的大驚小怪,“是啊。”
姑娘家對針狀物總有一些莫名的恐懼,尤其是溫凝,連繡花針都怕,她縮了縮脖子,突然道:“要是皮厚穿不透怎麼辦?”
白叔手下動作一頓,看看手裡的針,若有所思地點頭同意,“你擔憂的對,我再磨尖一點。”
溫凝打了個寒顫,銀針在陽光下閃着要觸目驚心的光芒。她心中一動,“白叔,公子爲什麼會中毒啊?”
白叔緩緩地轉過頭,望着她的目光深不可測,“你不知道嗎?”
溫凝搖搖頭,“我不太清楚。”
他轉過頭,繼續打磨手中的工具,淡淡道:“那你不如去問公子吧,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溫凝低頭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歌此時正好過來爲白染夜拿藥,看到溫凝,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對着白叔道:“白叔,我來拿公子的藥。”
白叔急忙站起身,轉身回屋,將藥端了出來,“早就準備好了,我親自熬的,放心,絕對安全。”
秦歌染上一抹笑意,輕快道:“多謝白叔了。”
接過碗,她還不忘瞪了溫凝一眼,溫凝無辜地摸了摸鼻子,她又沒惹她。
白叔看着兩人的互動,忍不住笑笑,重新坐回去,繼續擺弄他的工具。
待秦歌走遠了,白叔才慢條斯理道:“你不是想知道公子是怎麼中毒的嗎?秦歌是公子身邊的人,他的事最清楚不過了。”
溫凝眼睛一亮,連連道謝,“多謝白叔……”急忙追了兩步,又停下,“白叔,我私以爲,公子的臉皮沒那麼厚,不必磨的那麼利。”
白叔表情頓時一僵。
溫凝跑了兩步,追上了秦歌,“秦歌姑娘,等一下。”
秦歌聽到她的聲音,並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溫凝眯眯眼,想跑?哼,她躍過憑欄,沒公德的踩上青綠的草坪,終於趕在了她的前面。
她氣喘吁吁地抓住她的手腕,秦歌退後一步,不悅道:“你幹什麼?我要給公子送藥呢!”
溫凝緩緩氣,也皺眉,埋怨道:“你跑什麼?”
秦歌白了她一眼,冷哼一聲,“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幹嘛要聽你的。”
真幼稚,溫凝心裡暗道,“我是有事想問你。”
秦歌很警惕,防備似的看她,遲疑道:“你想問什麼?我是不會告訴你我家公子的事的!”
“我是想問,白公子是怎麼中毒的?”
聽到這話,秦歌臉色頓時一沉,眼中怒氣漸盛,沉聲道:“怎麼中毒的?哼。”她冷笑一聲,嘲諷道:“當然是你那個仁愛無雙的好皇帝下的!”
雖然想過這個可能,可是從她的口中證實,溫凝還是微微一震,目光黯淡下去,“真的是他……”景元皇帝做的事,十有八九和溫人傑分不開關係,溫凝心知肚明。
秦歌嘲諷地望着她,冷笑道:“皇上肯留公子一命已是大發慈悲了,莫非你以爲他還能將公子好吃好喝的養起來?”
溫凝臉色發白,在光宣太子夫婦死後,景元皇帝並沒有問責白染夜,可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留下禍患。殺父之仇,奪位之恨,留下一個危險的種子,景元皇帝如何能不提防?搞不好,等他長大後會成爲齊佑的對手。所以,在暗中暗下殺手。
“你知道公子這麼多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嘲諷斥責,殺機四伏,明知有毒,卻還要一口一口笑着喝下去。”秦歌說到最後,已經忍不住哽咽。
溫凝眼睛一黯,難怪,難怪他身上會有七八種毒藥,那是慢性毒,暗藏在一次又一次景元皇帝展現他的仁慈寬容時,賜下的賞賜中。
溫凝失神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汀蘭難得清醒,看着她垂頭喪氣的模樣,大感有趣,興致勃勃地跟在她身邊。
“怎麼了?白公子又不理你了?”
溫凝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背,無精打采的沒搭話。
汀蘭更加好奇,“怎麼了這是?”
溫凝嘆了口氣,目光緊緊地盯着茶杯,有氣無力道:“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汀蘭目光一黯,想起了暗香,緩緩地轉過頭,望着窗外。此時窗外的陽光正好,洋洋灑灑地散發着熱度,照在身上,懶洋洋的不想動。
她抿抿脣,若有所思道:“你是在爲白公子擔心嗎?”
溫凝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汀蘭想了想,側過頭,望着她,目光難得的認真,淡淡道:“放心吧,你不必爲他擔心。”
溫凝有些疑惑,坐起身子,追問:“什麼意思?”
汀蘭垂下目光,眼去眸中的情緒,語氣依然是淡淡的,“能在那麼危險的情況下保全自己,他自然不是一般人。”她擡眸,看了一眼溫凝,“倒是你,他無緣無故的收留你,反倒值得擔憂。”
這個溫凝不擔心,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不會的,我一窮二白,有什麼可讓他惦記的。”
汀蘭有些好笑,笑她的天真。身爲溫人傑唯一的女兒,太傅的外孫女,這樣的身份還沒有什麼可讓人惦記的?連他女扮男裝入朝爲官,溫人傑都縱容了,還有誰會懷疑溫人傑對女兒的疼愛?
汀蘭懶得跟她多說,打了個哈氣,“反正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自己小心點吧,要知道,”她語氣沉痛道:“色乃刮骨鋼刀啊!”
“那還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溫凝不服氣道。
汀蘭翻了個白眼,從善如流道:“嗯,你願意做鬼我也沒什麼意見,正好去陪我家小姐。”
溫凝也點頭,“陪暗香我也是願意的。”
汀蘭轉身就走,懶得跟她廢話。
自從知道白染夜中毒的原因之後,溫凝對他便日漸疏遠。因爲不好意思的,她心裡清楚的很,自己的爹溫人傑,從小就跟着景元皇帝幹壞事,說不定啊,給白染夜下毒這損招也是她那不靠譜的爹給出的,越發的心裡愧疚,不敢見他。每日只是在府裡識識藥草,看看醫書,也不再鬧着要出去,甚是乖巧。
纔不是因爲沒錢寸步難行呢,絕不是。
這幾日,白染夜一直在配合着白叔,調理身體,鍼灸,湯藥,按摩,泡藥澡,也是忙的不亦樂乎,沒時間去關心溫凝的彆扭心裡。
終於,在溫凝到達扶蘇國的半個月後,白染夜的治療終於開始了。
溫凝得到消息,也跑來看熱鬧。白叔正在爲白染夜把脈,溫凝躲在門口,沒敢進去打擾。
白叔,秦箏,秦歌都是滿臉肅穆,白染夜倒是一臉的輕鬆。
白叔搭着他的脈搏,神情微微一鬆,含笑道:“看來公子有好好調理,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明日便可以開始治療了。”他眼神微微有些疼惜,提醒道:“只是過程,怕是有些痛苦。”
白染夜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能活着最重要。”
白叔望着他的目光復雜,帶了些愧疚,憐惜,不忍,秦箏看在眼裡,心中一動。
“公子,是時候泡藥浴了。”秦歌在身後低聲道。
白染夜點點頭,站起身,衝着白叔鞠了一躬,鄭重道:“勞煩白叔了。”
白叔連忙扶起他,連聲道不敢,白染夜這才隨秦歌出去。
秦箏目送着二人離開,直到徹底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才轉頭望向白叔,“先生,您是不是有事瞞着公子?”
白叔一怔,嘆氣苦笑道:“還是瞞不過你啊。”
對白染夜的事,秦箏總是敏感的過分。
秦箏眼中閃過一抹擔憂,抿抿脣,懇切道:“請先生告知!”
白叔遲疑了一下,思慮再三,終究是搖搖頭,“這事,我不能說。”
秦箏卻不肯放棄,一下子跪在他面前,背脊卻挺得直直的,繼續道:“先生,公子心思縝密,您瞞得過他一時,長久欺瞞卻是不能的。如果您告知奴婢,有奴婢爲先生掩護,才能瞞過公子!”
白叔深深地望着她,良久,緩緩地閉上眼,面兒上一片死沉,長嘆一口氣道:“罷了……公子他……即使經過醫治,可這一生,都恐再難有子嗣了。”
秦箏聞言,渾身一震,滿目的不可置信。筆直的脊樑再也支撐不住,她全身一軟,跪坐在地上,淚水默默地流下。
門外的溫凝也是一臉的震驚,不要說在古代,即使在現代,沒有子嗣意味着什麼,再清楚不過。斷子絕孫……她忍不住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景元皇帝,竟然要這樣趕盡殺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