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內。
黎之初幽幽的醒來。
她望着牀邊的帷幔,輕扯嘴角,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像這樣醒來,然後傻傻的看着上方,看似目空一切,實則舔舐傷口。
黎之初轉眼看向牀沿。
手指不由得微動,這輕小的動作驚醒了趴在牀沿的侍女小葵。
“娘娘!您醒了!”侍女小葵驚喜的擡起頭。
黎之初扯了扯有些乾裂的嘴脣,沙啞着聲音,“皇上可曾來過?”
“娘娘,皇上昨晚一直守在您身邊,今兒早朝時才走的。您放心,一會皇上準會來。”侍女小葵言道。
黎之初輕嗯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侍女小葵以爲她是不相信,又連說道,“娘娘,小葵說的是真的。皇上昨兒個一夜未眠,守在您身邊,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黎之初並未睜開眼睛。
“昨兒個大雨,娘娘在雨中淋溼了身子暈了過去,是皇上趕過來將您抱進屋,皇上怕您受了風寒,命小葵打來熱水,給您的澡,而且還幫你換的衣服……”小葵的聲音越來越低,黎之初聞此言,睜開了眼睛,見她緋紅了臉。
“天子就是那個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的人。”黎之初冷冷一笑,淡淡的語氣,言道。這深宮之中,人事萬千。物是人非事事休。
小葵一愣,繼而明白了她的話,心中暗想,怕是娘娘又要誤會皇上了。
黎之初轉眼見她緊抿着嘴脣,言道,“你扶我起來吧。”
侍女小葵應聲走到她身邊,將她扶起。將錦被緊緊的裹住她身子。
黎之初擡眼看了看屋內,門窗緊閉,言道,“把窗戶打開吧,好讓空氣流通。”
侍女小葵淺笑道,“娘娘,今兒外頭下雪了。這會子若是開了窗,怕是要凍着您了。”
黎之初一愣,下雪了?“小葵,今兒不是新年初一嗎?”
“是啊,今兒就是新的一年的開端,外頭又下起了雪,聽宮裡的嬤嬤說,這是咱們皇上治國有道,上天特賜瑞雪。是吉兆呢。”小葵走到桌前倒起一杯水給黎之初。
是啊,又一年了,我真的回不去了嗎?真的要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嗎?爸媽,你們一定很擔心我吧……我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有些想你們了……
侍女小葵見黎之初卻突然落了淚,不禁慌了神,“娘娘?您怎麼了?”
黎之初擡眼,抹了一把眼淚,對着她扯着嘴角,言道,“沒事。你去把窗子打開吧,我想看看雪了,就開一扇便好。”
小葵應聲走到窗前將一扇窗打開,剛打開的那一瞬,簌簌雪花隨風起,小葵輕笑着走到黎之初跟前,拍了拍身子上的雪花,言道,“娘娘,您看。這雪下得有多大?”
黎之初透過窗戶,看見漫天飛雪,就連紅梅花瓣亦是伴着雪花飛舞着,紅白相間,十分驚豔。黎之初不禁想起一句詩來,“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
“好一句,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未見其人,但聞其聲。
黎之初擡眼看向門前。
年亦軒將門推開,墨黑的絲絲髮縷在門外微風地
扶動下不住飛揚着,時而貼着他白皙晶瑩的肌膚,時而又扶過他薄薄的微微揚起的脣。窄窄的鼻樑,如山上雪般襯着幽光,拔卓挺立。絲絲縷縷的雪花隨着他的身影飄進屋內,恍若他就是光。
“奴婢見過皇上。”侍女小葵見年亦軒進來後,立刻俯身行禮。
“起來吧。”年亦軒淺笑言道,繼而走到牀前。
“妾身給皇上請安。”黎之初想要起身,卻被年亦軒制止,“初兒,你的身子還很虛弱。就不要行禮了。”
黎之初淡淡言道,“謝皇上恩典。”
年亦軒微微蹙眉,坐在牀沿,隨即言道,“初兒,今日是初一,朕送你一份新年禮物。”
說完,對着一旁的李公公言道,“李公公。”
李公公俯身上前,將手裡的錦盒捧到年亦軒跟前,年亦軒將錦盒遞與黎之初。
黎之初轉過眸子,看着年亦軒,年亦軒又將錦盒往她跟前遞了遞。順手將黎之初手中的杯子接過。
黎之初接過錦盒,年亦軒淺笑,言道,“打開看看吧。”
原來是一道聖旨,黎之初擡眼看着年亦軒,年亦軒淺笑,言道,“看看吧。”
黎氏攸德,溫婉淑德、嫺雅端莊,今着一品貴妃,冊封爲後,爲天下之母儀。內馭後宮諸嬪,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賢臣。使四海同遵王化,萬方共仰皇朝。欽此。
黎之初看着眼前的聖旨,一字一句的看在眼裡,而後竟起身跪在牀上,清冽的聲調,彷彿珠玉落地,不帶任何語氣,“請皇上收回成命。”
年亦軒微怒,但轉眼間輕笑的將黎之初的身子拉到懷裡,而黎之初卻又是突然一句,“請皇上收回成命。”
年亦軒站起身子,緊咬着牙,言道,“黎之初,你這是要抗旨嗎?”
黎之初只是低着頭,跪在牀上,一言不發。
侍女小葵連跪在地上,言道,“皇上,請皇上不要怪罪娘娘,娘娘她的身子還未痊癒。”
年亦軒一怒,直接將小葵踢到在地,轉眼狠狠的言道,“給朕一個理由。”
“承皇上厚愛,黎之初得以貴妃之位,享萬人之福。但黎之初脾性並無溫婉淑德、嫺雅端莊,自知無能得居高位,爲天下之母儀。懇請皇上收回成命。”黎之初依然伏在牀上,朱脣輕啓言道。
“朕說你可以,你就必須可以!今日是年初一,又逢佳雪相迎。朕還有事要處理,你的身子若無礙,便起身梳洗一番。待會朕會命人來,今日是朝臣進拜之日,朕的身邊怎可少了皇后?”說完,竟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黎之初淡淡的語氣傳進已經走到門口的年亦軒的耳朵裡,他頓了頓身子,對着身後言道,“好生伺候皇后。”
侍女小葵跪在地上,顫着身子,言道,“是。”
待年亦軒走後,小葵連忙站起身子,走到牀邊扶起黎之初的身子。
“娘娘,您何苦呢?”小葵說着便落了淚。
黎之初對她輕輕一笑,言道,“你去把門關上吧。”
小葵應聲而去。
關上門後,轉身扶起要起牀的黎之初。
而在這時,門又被推開了。
“給皇后請安。”兩個宮女進來言道。
侍女小葵看着她們,言道,“你們是何人?來景仁宮做什麼?”
“奴婢是奉皇上之命,給皇后送鳳冠朝服的。”其中一個宮女言道。
黎之初聞言,這次看到她們手中捧着的東西。
“放下吧。”黎之初淡淡的說道。
“是。”那兩名宮女應聲站起身子,將手中的鳳冠與朝服放下後,對着黎之初俯身行禮,言道,“奴婢告退。”便退了出去。
小葵見那二人已經將門關上了,走到那鳳冠朝服前,驚歎道,“娘娘,這真好看啊!”
黎之初淡淡的睨了一眼,言道,“你去另外給我找一套衣服來。”
侍女小葵聞聲驚訝道,“娘娘,您……”
“不該問的不要多嘴。還不快去。”黎之初站起身子,厲色的言道。
她看着小葵走到屋內的衣櫃時,只覺得眼睛裡好乾澀,她緊緊的握着雙手,這一次若是死了,就當做是解脫了吧……
而後,不多時,黎之初便在小葵的幫助下,挽好發,穿好裝。
只見她身穿月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錦緞長裙,裙襬與袖口銀絲滾邊,裙面上繡着大朵大朵的紫鴦花,煞是好看;長髮總結鬆綰小髻簪幾痕素釵,檀脣含笑,眉眼間滿是暖意,瞳光碎碎流轉,水墨衣裳印簪花小楷,手上帶着一個乳白色的玉鐲子,腳穿一雙明豔豔的粉紅繡鞋,眉不描而黛,膚無需敷粉便白膩如脂脣絳一抿,嫣如丹果,笑而不語。
“娘娘,您這樣……”侍女小葵忍不住再次出聲。
黎之初淡淡一笑,言道,“就這樣。”
而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稟皇后,皇上命奴才傳話。皇上與諸位朝臣在東乾殿,請皇后隨奴才前去。”
黎之初淡淡言道,“知道了。”
而後,對着小葵言道,“你就在景仁宮,那也別去。本宮一人去便可。”
不等小葵出聲,便打開門,對着門外的那名太監言道,“走。”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
以前聽人說過,假如你想要一件東西,就放它走。它若能回來找你,就永遠屬於你;它若不回來,那根本不是你的。這句話現在的她懂了,她只是想要看看自己手中的東西還會不會再回來。
前面的路有些滑,雪也越下越大了。黎之初淡淡一笑,走在深雪裡,當她回頭時,那些腳印是那麼的清晰,但她想,再過一會兒就會沒有了吧。
年亦軒,我不懂你,你不要生氣。
年亦軒,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因爲,我怕傷害你更深,也因爲,我會傷害你更深。這條路,就讓我一個人走,錯了,我也不回頭。
我知道,你很難過,你很心痛,但,再深的絕望,都是一個過程,總有結束的時候,迴避始終不是辦法。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
看着越來越遠的身後,越來越近的前方,黎之初停下腳步,靜靜的閉上眼睛,感受着雪花的寂寂無聲。
“娘娘?”身後的小太監出了聲。
黎之初緩緩睜開眼睛,“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