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男人拉過一根水管,替牆頭邊的花草都澆了水,他洗淨雙手,然後轉身往屋內走。
客廳內,一名中年女子正在給一個小女孩扎辮子,“馬上好了,上學要準備的東西都放在包裡了嗎?”
“放了。”小女孩乖巧應聲。
男人上前幾步,“今天別又遲到了。”
“爸爸,我今天可是掐着時間的呢,不會遲到。”
紮好了辮子,幾人走到餐桌前,男人替小女孩拉開椅子。
“謝謝爸爸。”
她乖得很,又有禮貌,女人都看在眼中,一家人猶如往常般吃過了早飯,然後女人牽起孩子的手,將她送到門口,由司機負責接送。
回到餐廳內,中年男子還坐在餐桌前,目光盯着一處,那邊擺了副碗筷,只是沒有動過。
女人輕聲嘆息,“花園裡的,都收拾好了?”
“好了。”
“思念一去學校,家裡就空了。”
“家裡什麼時候不空過?”
女人朝丈夫看了眼。“你啊,不是早就說了嗎?以前的事情算了,你要繼續將自己套在裡面,只會更難受。”
“女兒的一條命,你說得倒是輕鬆。”
提起女兒二字,女人的目光不由看向空着的座位,“我哪裡是說得輕鬆,哎……”
“穆家都抱上孫子了,還是穆成鈞的,你說好不好笑?”
“什麼?”女人顯然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男人冷笑下,“消息還能是假的不成?到時候穆家還要給那個孩子辦百日宴,你再看看我們的女兒,她在哪裡?”
女人聽到這話,眼圈發紅,淚水奪眶而出。
“我們把思念教得這麼聽話,爲的是什麼?當初我的女兒要是也肯這麼聽話,可能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我們年級大了,又只有一個孩子,儘管後來領養了思念,可終究不是親生的。”
女人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去,目光落到那副擺得端端正正的碗筷上。
“怎麼可能呢?穆成鈞那樣,還能有孩子嗎?會不會是爲了掩人耳目,領養的?”
“如果真是領養的,不需要還領養一個孩子的媽吧?如今住在穆家的女人要背景沒有背景,穆成鈞如果真想掩人耳目,是不是也該找個門當戶對的?”
女人終究有些難以置信,她搖着頭道,“不會的,不會的。”
“看來那時候我還是差了一步,斬草沒能除根。”
“算了……”
“算了?”男人盯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當初就說好的,兩家已經扯平,再也不能提起從前的事,他能有孩子,也是他的造化吧,我們強求不得。”
男人將手放在餐桌上,手背上青筋暴突,指關節清晰不已,“辛家不敵穆家,我女兒一條命沒了,要是換個穆成鈞斷子絕孫,我心裡還能舒坦些,可現在這樣算什麼?她白白丟了性命,他呢……他依舊活得瀟灑。”
“你就別再想了,事情過去這麼多年,該追究的時候都過去了,再說穆朝陽那時候也是勃然大怒,要不是因爲我們女兒丟了性命,穆家也不能嚥下這口氣。如今這件事過去那麼久,別再翻出來了,就讓兩家都過過太平的日子吧。”
男人盯看眼對面的妻子,“你把思念帶好就行了,有些話,我也就是說說而已。”
女人點頭,是啊,說說而已,希望他只是說說。
穆家。
大晚上的,蘇晨準備上樓休息,就看見曹管家從外面進來。
“太太,家有訪客。”
“誰啊?這麼晚了。”
曹管家朝蘇晨看了看。“是大少奶奶的父母。”
“我爸媽?”蘇晨一驚,“這麼晚了,他們……”
“那趕緊請進來啊,”穆太太趕忙起身,“我去迎一迎,晨晨,你跟我一道去吧?”
蘇晨下意識用手捂住脖子,“媽,我上樓換件衣服。”
穆太太立馬明白過來,“好。”
穆成鈞在沙發上坐着,看到蘇晨上了樓,穆太太走向門口。
只有他,他乾巴巴坐在原地。
不出一會,穆太太帶着兩人進來,“怎麼晚上過來了?白天我們都在家,應該讓司機過去接你們的。”
蘇媽媽手裡提着不少東西,曹管家適時接過手,蘇晨爸媽一路來到客廳內,蘇媽媽朝四周看眼。“我也想白天過來,但晨晨說這幾天都有事,好像還說什麼晚上要去哪裡哪裡吃飯,我心想着這個時間,她總該在家了。主要是我託人買的東西送到家了,都是些吃的,怕壞了……”
“你們以後想過來,直接給司機打個電話好了。”
“不,不用,晨晨爸能開車,我們過來也方便的。”
穆太太來到沙發前,見穆成鈞坐着,她上前幾步,不着痕跡輕拍下穆成鈞的肩膀。男人回過神來,站起身,卻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
蘇晨也正從樓上下來,她快步走着,聽到穆太太說道,“成鈞,愣着幹什麼,喊人啊。”
穆成鈞嘴角處牽動下,剛要開口,就聽到穆太太繼續道,“喊爸媽。”
他喉間輕滾動下,叔叔和阿姨的稱呼被吞嚥回去,他有些驚愕地看向穆太太,那副神情就跟撞見鬼似的。
“蘇晨喊我一聲媽,你不得喊回去?”
穆成鈞看到蘇晨正在走來,他臉色有些尷尬,蘇媽媽笑眯眯地盯着他看。“沒事,沒事,年輕人不喜歡喊也是正常的。”
“這可不對,”穆太太堅持,“我們家的孩子從小就教育了,出門不能沒嘴,看見長輩也不能沒嘴,是吧?嘴巴長着,不光光是用來吃飯的。”
蘇晨來到了蘇媽媽身邊,親暱地挽住她的手。
“媽。”
“媽——”
蘇晨和穆成鈞異口同聲,蘇晨掩飾不住吃驚,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穆成鈞趕緊將視線別開。
“還有一個沒叫呢。”穆太太催促。
穆成鈞感覺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穆太太當着一屋子人的面,讓他跟每個長輩都打過招呼,他有些不情願,但又覺得應該叫一聲。
“爸。”
蘇媽媽和蘇爸爸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穆太太撇開穆成鈞不再管他,她親切地招呼着客人,“來,坐,坐。”
“好,謝謝。”
蘇媽媽拉過蘇晨的手,“小薯片睡了嗎?”
“睡了,一會帶您上樓看看。”
“好,”蘇媽媽笑着,注意到蘇晨穿了件半高領的上衣,脖子里居然還繫了條淺色的絲巾,“晨晨,你這是做什麼?”
蘇晨知道她這樣子太怪異了,媽媽看見了總是要問的,“我怕涼,家裡冷氣開得受不了……”
穆成鈞在對面的沙發上坐着,聽見這話,眼簾輕擡下。
“還好啊,這溫度挺舒服的,”蘇媽媽說着,似乎看到了些許端倪,蘇晨脖子裡儘管繫了絲巾,可隱約能看到條紅色的痕跡。“晨晨,你沒事吧?”
“沒事,真的沒事,媽,您怎麼大晚上地過來了?”
“我想看看你,看看小薯片。”
蘇晨想將這個話題徹底扯開,“那我帶您上去。”
“不用了,太晚了,打擾到孩子睡覺不好,我改天還可以再來。”
蘇媽媽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蘇晨的脖子,她做不到視而不見,也做不到糊里糊塗。她伸手將蘇晨的絲巾拉開,脖子裡的那道傷痕還未恢復好,呈現出一道觸目驚心的暗紫色,蘇媽媽怔怔看着,有些吃驚,“你這傷……”
蘇爸爸的視線也望了過去,同樣大吃一驚。
蘇晨下意識用手捂住脖子,穆太太知道這事很難瞞得住,她看了眼自己的兒子,想要出來說句話。
蘇媽媽脣瓣微顫,“晨晨,這是怎麼回事?”
穆成鈞雙手交握,人是他打的,不可能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不敢承認。
男人斟酌着應該如何開口,直接開門見山嗎?作爲父母,恐怕誰都受不了自己的女兒無辜捱打,穆成鈞張了張嘴,“我……”
“沒事,”蘇晨的聲音蓋過了他的,“已經好多了。”
“你好好地在家帶着小薯片,怎麼會有這樣的傷?”蘇媽媽不解,心裡又氣,這明顯是被人打的,而在這個家裡面,能打她的恐怕也就只有……
蘇媽媽的視線落向對面的穆成鈞,她心裡一緊,拉過了蘇晨的手,“晨晨,你說,是被誰打的?”
穆成鈞接過了話,“我。”
蘇媽媽臉色微變,蘇爸爸的表情也凝重下去,穆太太坐在旁邊沒說話,蘇晨看到蘇媽媽的手在抖,氣得話也說不出來,她趕緊握住蘇媽媽的手掌,“確實是因爲他被打的。”
蘇媽媽聽着女兒的話,似乎還有別的意思,“到底是他打的,還是因爲他被打?”
“媽,您覺得成鈞像不像是會動手的人?”
她這話一問出口,穆成鈞擡頭衝她看了看,穆太太張望下四周,有些如坐鍼氈,可誰讓穆成鈞是她生出來的呢?這個時候,承認了不好,不承認也不好,就看蘇晨怎麼說了。
蘇媽媽倒是有些被問住了,她和穆成鈞接觸的時間不多,可蘇晨懷孕期間,她看着穆成鈞挺好的,雖然整個人冷冰冰,但不至於會動手打人。
蘇媽媽搖下頭,“我看着不像,再說穆家的家教這麼好,怎麼可能隨手打人呢?況且我看成鈞溫文爾雅,是不是有誤會?”
蘇晨聽到溫文爾雅四字,簡直是被這個形容詞給雷到了。穆成鈞就算不動手打人的時候,也跟溫文爾雅扯不上關係吧?還是蘇媽媽只會這個形容詞,以爲這就是籠統的夸人的成語?
穆成鈞聽了這話,嘴角搐動下,他不知道應該是覺得開心呢,還是應該覺得臉上發燙?
什麼時候,他倒是和溫柔扯上關係了?
穆太太聽蘇媽媽這樣講,那是在誇他兒子啊,自然是高興的,“對對,親家母說的沒錯,我家兩個兒子啊,也就老二野一點,老大從小就穩重,辦事力強,是個紳士呢。”
穆成鈞的臉埋了下去,實在聽不下去了。
蘇晨也覺得好笑,但臉上還不能表露出什麼。
蘇媽媽的注意力再度落向蘇晨,“晨晨,你快說,你的傷究竟是哪裡來的?”
“媽,我那天出門遇上了兩個不講理的女人,是被她們打的。”
“爲什麼啊?”蘇媽媽更加不解,“你認識嗎?憑什麼打你?”
“我不認識,但她們認識成鈞。”
蘇媽媽的視線落向穆成鈞,心裡其實已經有些明白了,但嘴上卻繼續問道。“認識成鈞,憑什麼來打你?還把你打成這樣?”
“總會有人覺得我飛上枝頭變鳳凰,也總會有人心有不甘。”
穆太太看了眼蘇晨,心裡被牽動下,蘇媽媽卻是鼻子一酸,“打回去了嗎?”
穆太太趕緊接過口,“成鈞也給她們好看了,把她們家都給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