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楊守延要生氣。
以孝治天下的古代,殺父辱母乃是不共戴天之仇,若遇殺父母之仇就是把人殺了,也會得到朝廷的寬恕,有的乾脆無罪釋放,還能因此得到天子的賞賜。
子爲父母報仇體現的倫理關係正是儒家思雄的核心,而滿月這情況,那個吳王妃可以說是害死她父母的兇手。
所以一聽這話,楊守延第一反應就是滿月打算迴避了,也難怪要生氣。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他們惹不起吳王只好忍氣吞聲,但現在形勢發生了變化。一來事情的性質變了,已上升到父母仇殺的性質;二來,先帝去了,吳王已不那麼受寵。
要知道,吳王曾一度呼聲很高,可是很遭太后忌諱呢!
若按照滿月的想法,她雖氣憤於對方的無恥,心底也有一個聲音在呼喚着,可她清楚的知道,此刻的她還太弱小,還未蓄積起足夠的力量,所以她採取保守的做法,慢慢圖之。
但有點可以肯定:這個仇她一定會報的!
無論是爲了死去的楊滿月,還是爲了新生的自己,她一定不會讓人有機會威脅她!
女人嫉妒起來很可怕,那個女人心機如此深沉,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難說她不會再來找她麻煩。
所以她現在也更加理解父親了,或許父親已察覺到了什麼,故而再也不敢回去,又要再走科舉路,如果對方是吳王妃的話,那什麼都說得通了。
只是眼下得穩住大伯。
她想了想道:“大伯父,非是滿月不孝,而是此事有關父母親清譽,若是與吳王妃起衝突,我恐她把事鬧大,我回家那日的情形大伯父可還記得?”
“我明白了。”
大伯母嘆了口氣,接話道:“奔爲妾,這始終是個隱患,很容易被人詬病。”
“不錯。”
滿月點頭,“且這一切只是我等推論,吳王再不濟那也親王,打狗還得看主人,我們無證據,怎能證明吳王妃暗自傳書信,致使兩家破裂呢?”
滿月說着冷笑了一聲,“我也總算知道母親與父親爲何要一直挪窩了。恐那位就是想讓吳王看到這一切,這位王妃當真是好算計,讓母親私奔,不但覺了吳王的心思,還可以用輿情助自己坐上王妃的位置,呵呵……”
“十一娘,你當真是12歲麼?”
大伯母眼裡露出讚賞,“剛剛你伯父就點了幾句,你便把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徹,就是那隱秘之事都看得比一般人清楚。而那呂王妃恐怕也沒想到,就這幾句話,你就把她揪出來了。”
“可這樣又有什麼用?”
大伯父頹然地坐了下來,一臉懊喪地道:“她早設下圈套,等着我們鑽,若不是你父親機靈,又有李明生暗中幫襯,恐怕都輪不到你生下來。”
他用力地一拍桌子,“如此毒婦,不當人子!”
滿月微微嘆息了一聲,嫉妒就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藥,可以摧毀一切的良知,讓一切欲孽都變得合理起來,這就是人性。
若不是父親機靈,也許都等不到自己生下來,母親便一命嗚呼了吧?
想到這裡又是一股憤怒涌上心頭,她在心裡默默唸着:“滿月,我知你心有不甘,但你放心,我既借了你的軀體活下去,就會替你報仇!”
眼裡的傷感一閃而逝,眼神又變得堅毅起來。
幾個月前她一無所有,尚不懼權勢壓迫;如今她不但有了這大的酒樓,還有這多家人,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家人,她都會戰鬥下去的!
“如果這樣分析的話……”
大伯母一臉凝重,“恐我們不去尋她,她定會來尋我們。”
大伯母不愧是大宅門裡的當家主母,對於後宅女人的心思那是清楚極了,“滿月現在是證明芸娘不是好女子的最好證明,當年她設下這圈套,就是要吳王對你母親絕情。而從你父親不斷挪窩來看,顯是計謀沒得逞,唯一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應也是知道李明生有接應你父親,可這多年爲何卻是沒了動靜?”
“許是吳王發現了什麼……又或許……”
滿月低低道:“又或許她見我娘已去世,再羞辱她沒意思了吧……”
“她難不成還想炫耀?”
大伯母冷笑,“如今你聲名鵲起,也許她又覺你是威脅了。”
“不能如此下去!”
大伯父忽然站了起來,“如此太被動了。”
滿月看了自己伯父一眼,道:“伯父,您這幾日勞累了,還是好好休息下再做打算。現在她不了尋我們最好,若是再敢來,給我尋到機會定要她好看!”
“你可是有主意了?”
大伯母眼前一亮,被人這樣戲弄,還搭上了自己親人的命,戰戰兢兢地過了好幾年,誰的心裡能舒服?
滿月搖頭,淡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現在就怕她不來,她來,呵呵……”
她笑得陰冷,“機會就到我手上了。”
大伯父與大伯母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站起來,這真相來得突然,這讓大伯父難以接受。
晃了幾下,人好似一下蒼老了許多,“我去歇息會兒,我這會兒腦子很亂。”
說着便去開門離去。
大伯母給了滿月一個安慰的眼神便追了上去。
滿月坐在屋裡坐了好一會兒,想了好一會兒這事,剛要起身,卻聽到一個聲音響起,“都說你楊任爾的脊樑是精鋼做的,怎麼?聽見對方是吳王妃卻是不敢了麼?”
“誰?!”
滿月一驚,立刻起身,走到門口卻見一男子站在那兒。只見他穿着緋色衣袍,嘴角微揚,斜靠在門上,臉上是一貫的刻薄嘲諷。
滿月臉色一冷,看向門外,卻見幾個小廝不知去了哪,目光沉了沉,道:“這裡的人呢?”
“看不出你倒是真是個護短的。”
石琮站直了身子,推開她,徑直走了進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道:“剛跟着那女子下去了,應是你家裡長輩吧。”
“那你怎麼知道?”
滿月冷着臉,眼裡甚至閃過了一絲殺機。
“你的心思很細膩,這兒弄得不錯,但你似乎忽略了一點……”
石琮勾脣,細長的眼裡閃着一絲滿月都看不懂的光芒,“隔音卻是不行啊……”
“啪”的一聲響,他打開摺扇,微微閃着,“你勿用緊張,一般說話也是聽不見的,可惜的是,那個男子似激動了些,而你……”
他一指窗戶,“窗沒關呢……”
“你住隔壁?”
她眯眼,三樓員工的休息室在樓層盡頭,已是比較隱蔽,但是剛剛事發突然,竟是沒關窗,卻是疏忽了。
不過隔壁如果是石琮的話,卻是讓她又安心下來。
眼裡的殺機慢慢滅去,她注視着石琮,一字一頓道:“怎麼?石公子是要替民女伸冤嗎?”
一語雙關,石琮不是傻瓜,自然聽得明白。
他呵呵一笑,帶着慣有的刻薄道:“你覺我像那種喜歡多管閒事的人麼?特別對象還是你。”
“如此最好不過了。”
滿月笑起來,“我也覺石公子不似那等愛管事的村野雞婆,如此民女就放心了。”
“雞婆?”
他冷笑,“幾月不見還是如此令人厭惡。”
“不討您的喜歡真是小女子的不是,小女子這便消失,還望石公子能信守承諾,滿月告退。”
“站住。”
石琮坐直了身子,道:“我答應替你保密了麼?”
“那你想如何?”
滿月知他進來就不會輕易算了,便又回來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些水,喝了一口道:“石公子想要民女做什麼?”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石琮冷笑,“即使你現在是四知堂的人,在本公子眼裡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過是個不知禮數的野丫頭。”
滿月嘴角抽了下,她看着石琮,細細看着。
不得不說,石琮的確是個美男子。
目若星朗,鼻如懸膽,皮膚白如凝脂,雖有女相,氣質陰柔,可卻也不得不說這種美也是很賞心悅目的。
可惜的是,這人的嘴總吐不出好話來,所以滿月看來倒去的,只看到了“可惡”二字。
“滿月愚鈍,還請公子明示。”
石琮本被她忽然的凝視給弄得有些心頭毛躁了,剛要發作,她卻冷不丁地開口了,“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
一句話問得石琮呆愣在那兒。
張了張嘴,卻是想不起她什麼時候得罪了自己。
除了初次見面被她嘲諷了幾句外,好似也沒什麼仇……
那自己一個大男人幹嘛跟她計較?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站起來冷哼道:“哼!我就是看不慣你的虛僞!”
“我虛僞?”
滿月笑了,“公子你坦誠嗎?公子敢說自己爲人處世半點虛僞都沒有嗎?剛直如海瑞者世上少有之,難道公子能自比海青天?!”
石琮臉色有些發輕,死死地看着滿月,看着她倔強地揚着頭……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就想起同窗對於那天她在衙門的描述。
只有站着生,沒有跪着死,何等豪氣沖天的氣魄?!
一如現在。
他在她的眼裡尋不到半點因自己身份而有的諂媚,她是那樣驕傲!
心不怎知怎麼就軟了,鬼使神差地道:“我送你的藥膏塗了麼?傷口可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