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滿月看了石琮一眼,他雖面無表情的,可剛剛那句話似意有所指。盤算了下寧波地面上的大人物,能讓石琮忌諱的想來身份也不低,起碼不會低於一個前首輔。
如此這般倒也不能弄太僵了。可轉念一想,自己都題字諷刺了,沒得罪也得罪了,若是現在畏懼以後怕是更容易被人糟踐。倒不如順了這個頗愛打抱不平的小國公爺,回頭沒準人家還有些忌憚。
只是這話該怎麼說也得有點分寸,雖已做好翻臉的打算,可卻還是多少要留點臺階給對方,不然做絕了,可能國公爺也不頂用了。
楊滿月略一思索,就把裡面的關節給想了個七七八八,一福身道:“多謝小公爺做主。其實也無甚大事,不過是看門小廝見我人小逗弄幾句罷了。我經逗,就孟浪了。”
王錢倒吸一口涼氣,有種見鬼的感覺。
這個小娘看起來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怎說點話卻是這樣滴水不漏。既給自己留了臺階,還滿足了小公爺的打抱不平,短短時間就能想得這通透,這女子不俗啊!
當真是十二歲?!
想到這裡王錢的臉色沉了沉,陰測測地看了那小廝一眼,暗道:不頂事的東西,看來是不能留在仙來居了。
後者被自家掌櫃一瞥,本就面無人色的臉這下更蒼白了,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衝着楊滿月連連作揖磕頭,“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說着又煽起自己耳光來,一下一下的,記記不落空,打得非常狠,“小的有眼無珠,小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還請姑娘恕罪哇!”
幾下下去,臉已腫了起來,再加上滾滾而落的淚珠看着倒也有些令人憐憫。
楊滿月擺了擺手,道:“罷了,小哥原也沒錯,這地方本不就是我該來的。”
“哎喲!”
小廝一聽這話打得更用力,一邊打一邊哭,“姑娘,姑娘,我錯了,我給您賠罪,我叫您姑奶奶了,您饒了小的吧……”
“真是沒骨氣!”
少年郎冷哼了一聲,“欺軟怕硬的東西,當真是下賤!”
說着又擺了擺手,“滾滾滾,一邊去!鼻涕眼淚一團的,看着噁心。”
“是是是,小的滾,小的滾,小的這滾。”
那小廝如蒙大赦,擦了臉上的污物,居也不起身,抱住自己,當真如個球兒般滾了出去。
楊滿月張大嘴,只覺這小廝刷新了自己的三觀。
能屈能伸,真英雄,不服不行啊!
“好了,好了,既然這位小娘不計較,小爺也不來操這閒心了。子玉兄,我們再吃一席?”
他說着也不等石琮迴應便又看向了滿月,眼裡透出好奇,“你當真會做菜?”
頓了下又道:“既如此,你且與我們進去,一同吃席。”
楊滿月心裡倒有些發暖了。
什麼叫貴族?
這才叫貴族有木有?!
雖然此人二二的,頗有些智障的樣子,可心眼倒是真好,一點架子都沒有,當真是大明好青年吶!
當下也不客氣,折騰半天早又餓了好麼?再者,能一嘗大明頂級廚師手藝的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特別聽這南北席面好似很高大上的樣子,身爲一個廚師怎能錯過這樣的盛宴?
畢竟對於廚師來說,吃也是一門必修學問吶!
福了福身,脆生生地應道:“小公爺不但急公好義且隨和無架子,頗有呼保義宋公明之……”
她忽然捂住了嘴,一臉“惶恐”地福身,“民女孟浪,竟將您比作宋江,真是罪該萬死……”
那少年郎一聽這話,不但不怒,反而連連伸手虛扶,一臉興奮中還略帶羞澀,“你,你真覺我所行如及時雨?”
楊滿月一臉真誠,心裡卻是暗笑:小屁孩還真好騙。
古時少年與今世少年沒多大區別,在叛逆的年紀總會崇拜一些非正道出生的俠客,英雄,甚至是黑澀會。大概是覺得那樣挺帥,所以當滿月拿少年郎比作宋江,這個少年郎全身的骨頭縫裡都洋溢出一股難以抑制的自豪與驕傲來。
“呼保義有些事不可取,可急公好義如及時雨卻也是真的。民女孟浪,真覺小公爺大有唐宋遊俠兒之風,急公好義說得可不就是您這樣的人麼?”
她臉上帶着真誠與感激的笑容,“民女與小公爺不過一區區路人,可小公爺卻毅然出手相幫,當真是及時雨啊!”
她說着便深施一禮,那感激的模樣好似小公爺就是救命大菩薩一般,可把那心思單純的少年郎給感動壞了。
兀自點着頭,帶着一臉高深且憂桑的表情,感嘆道:“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人心可救……”
我去!
不但正義感爆棚,還這般憂國憂民,簡直是最佳靠山啊!
石琮看了楊滿月一眼,閃過一絲玩味:狡詐的女子。
一羣人跟着小公爺進了仙來居,楊滿月四下打量着。
果不愧是寧波第一的酒樓,就這裝潢估計許多人攢幾輩子都攢不夠那個錢,雕樑畫棟不說,有些地方還帖了金箔,當真是奢華到了極點。
上了二樓,入得一間包房,更是富麗堂皇,梅大友與陳氏顯得有些畏縮,喃喃道:“小娘,咱們,咱們還是去別處吃吧。”
“坐着,坐着。”
徐遠倒是不計較,他被楊滿月幾句話給捧得找不着北了,對這個少女印象好極了。一點也不介意跟幾個農人一同吃席,還振振有詞道:“天子常說,我大明還是以農爲本,沒有產出哪有我等的好日子?嬸子,莫要客氣,坐下說話,坐下說話,這位大哥也坐。”
楊滿月揚了揚脣,一臉崇拜地道:“小公爺身居高位卻能體察農人之苦,當真是我大明俊傑啊!”
一句俊傑又讓那小子給得意壞了。
魏國公子嗣單薄,兒子與媳婦都沒能熬過他老人家,只留下這麼一個寶貝孫子,看得跟寶貝兒似的,從小到大都無憂無慮的小公爺哪裡看得出某姑娘的“用心險惡”?
當下更是熱情地邀請楊滿月幾人坐下,那石琮從頭到尾都未說一句話,只用一種玩味的目光看着滿月。
賓主入座,才喝了一口茶,便聽那小公爺問道:“小娘子,你,你做得那個什麼火燒,涼皮當真那麼好吃嗎?”
楊滿月笑了笑,道:“小公爺這可說不好。一種米養百樣人,這口味也是一樣的。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只有吃過才知道。”
“哎呀!”
徐遠一臉懊喪,“果然還是去柴橋比較好啊!”
滿月嘴角抽了下,又是一個吃貨!
“小公爺,今天我也沒出攤,來寧波是有事辦的,不如等我辦完事一同回柴橋,若不嫌棄我家簡陋,我回去就給你做。”
“這感情好!”
徐遠一拍手,眼裡生出嚮往,“能得石閣老認同,想來味道非凡。”
“你大老遠地跑來寧波到底所爲何事?”
沉默了半晌的石琮忽然開口問道。
楊滿月想了想,便從袖口拿出一小包東西來,推到石琮跟前,道:“我弄了個鮮味素,想把這個賣了。”
“什麼鮮味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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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遠一把抓過來,動作之快令人瞠舌。
“這是什麼東西?白白的,跟鹽似的。”
他好奇地沾了一點就往嘴裡送,這一嘗,卻是驚叫,“這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鮮?!”
楊滿月無語了。
直接吃味精,這人也是夠了!
讓伺候的人拿了一碗清水過來,倒了一點味精進去,笑着道:“其實跟鹽也差不多,就是提味的。”
說着便把碗推到正中,“兩位公子若有興趣不妨嘗一嘗。”
石琮蹙眉,用湯勺舀了一點,嚐了下,眼裡閃過一絲驚異,“這是何物所做?爲何如此鮮美?”
“公子恕罪,此乃秘法不可宣示於人。滿月來寧波,就是想把這個東西推到大酒樓。”
“哦,我明白了!”
徐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纔來仙來居,就是爲了這個吧?”
“不錯。”
楊滿月點頭,只是想到剛剛的遭遇,不由嘆氣搖頭,“哪知人家卻是門都不給進。”
“哼!”
徐遠重重拍了下桌子,“世風日下,自打嘉靖爺起,貪圖享樂成風,笑貧不笑娼,到了南遷那會兒,更是男兒個個塗脂抹粉穿紅妝!我看這法還得繼續變,現在這風氣又開始了,不殺一殺,沒準剩下的半壁江山也沒了!”
“小公爺,慎言!”
石琮蹙眉提醒,“小心隔牆有耳。”
楊滿月垂下頭,這話就不是她能插嘴的了。
徐遠卻是不在意,“怕什麼?表哥早就不滿這風氣了,哼,我看是得好好抓一抓。”
表哥?
楊滿月有些驚訝,他說得是天子?
見楊滿月驚訝,徐遠身邊的侍衛一臉傲然,雖是一句話沒說,可楊滿月看得出,那種驕傲是來自於天家的。
難道這傢伙還是皇親國戚?
石琮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言,只對楊滿月道:“你若是想賺錢又何必來這兒?世人眼皮淺薄,見你人小勢孤自是不會讓你進來的。這東西,我可以跟你合作,你看如何?”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