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低頭, 眼底的餘光掃過自己的身前,一支翎箭,已貫穿了他的胸口, 身後又有一支箭急衝出來, 在他跟前幾丈外, 力氣耗盡, 掉到地上。
司空寒燈勾出一絲笑, 小水,傻丫頭,哪能每支箭都讓你輕輕巧巧地擋住呢。
蕭若水在他身後, 已經驚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幾步趕上來, 將他扶住, 看着他胸前滲出的血色, 臉色慘白。
“怎麼樣?”墨印從地上抄起一柄刀,護在他二人身邊。
司空寒燈一笑, 安撫地拍拍臉色比他更蒼白的若水:“死不了。”說着,掙開蕭若水的攙扶,將她往墨印身邊一推,看了墨印一眼:“你幫我看着她點。”
看着她點?忽然錯覺,不是此時此戰中, 看着她, 照顧她, 而是今後, 此生此世, 他便便將她託付於他,求他代爲關照。這想法一出, 墨印心中一怵,板下臉來:“現在你既然已經出城,自然由你照顧她。”說着,暗示蕭若水再靠到司空寒燈身旁去。
“不,關心則亂……”說着,掙脫了若水,幾個回落,已衝入敵羣中去。
地上,猶有一灘血,那是他的血。
那一箭,旁人看得不明白,而墨印卻清楚,那箭精準,就是沒有穿透了他的心臟,也定是擦着心穿透身子過去的。
在敵羣中,那道人影時隱時現。
他簡直是胡鬧!
墨印將蕭若水拉到一邊,叮囑她切不可亂來,離開的腳步一頓,她就當真會乖乖地站在這裡冷眼旁觀不遠處的廝殺嗎?想了想,指着被司空寒燈點倒的楊洋揚:“你在此處看着他,不要讓他自己跑了,或者讓別人來救走了。”看了罵罵咧咧的楊洋揚一眼,隨手點了他的啞穴,才轉身找司空寒燈去。
不過幾個轉身,再找時,司空寒燈的身影已隱沒在人羣裡。
是打到敵陣深處,還是不支倒地了呢?
看不到人,只能往最後一次看到他的地方找去,衝入人羣之中,墨印奮力地向司空寒燈最後出現的方向靠攏,可是卻被人羣一次次地衝開。
不過走了十來丈遠的路,身上已經落滿鮮血。
是誰的血?他的,還是他們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刀刃上,血色褪了,又被染上,血,順着刀刃,連成一條線滴在地上,而在血全部都滴落到地上之後,再看那刀。
原本雪白的刀身,依然是血紅的。
不是沾了血,只是映着土地——血色的土地。
染紅這大地的血液,是不是,也有司空寒燈的呢?
攻勢越加的凌厲,攔住他路的人,尚來不及將□□擺正,往往便已經身首異處,也或者,頭還在身上,但胳膊或者腿,已經不再是屬於他的了。
司空寒燈打的也是艱苦。
他的手裡是一柄不知道是從誰手裡搶來的矛,向左一挑,直直刺入那人的腹部,矛頭微擡,幾乎將那人提起,懸於半空中。滿目猩紅,司空寒燈一笑,快速抽出長矛,那人失去扶持,軟軟地往地上癱了下去。
收矛時,使力過猛,眼前驀然一黑,腳下一軟,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倒在地,將長矛抵在地上,支撐住身子,血溼戰衣,他倚靠在長矛上,微微閤眼,身子輕輕發顫。
他停下,靠在長矛上稍歇片刻。
但沒有人會等他。
停下來的人,註定會成爲砧板上的肉。
這些,他都明白,他不是不想動,而是根本動不了。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來人的槍頭猛然刺入他腰腹之間,身子一震,腰腹間劇烈的疼痛,竟突然使他忽然有了力氣,擡腿,將來人踢開,那人跌出一丈開外,退開時,手依然握着那柄槍,猛然將槍頭抽出。
抽出的力氣,比刺入的力氣更大,司空寒燈悶哼一聲,跌下去,側倒在地上。這樣在地上,司空寒燈苦笑,難道他要這樣被踩死嗎?不,他一咬脣,用力甚猛,竟將脣咬出了血,撐着矛站起,他還不能死,因爲還有一件事,他要親自去做。
向着人羣外望去,不過再十來丈,便看到一個人持弓而立。
這距離,不遠,撐一撐,完全可以過得去。
司空寒燈勾起一絲冷笑,他可以死,但他不能一個人死。
避開身邊人的襲擊,一路向着十來丈外的那個人走去。武元山莊的人認出司空寒燈,一眼便能瞧出他傷得不輕,卻無人勸他,只站在他身側,將襲到他身旁的敵人擋開。
謝謝。
他心裡暗暗默唸,以前沒有說過這兩個字,而現在,卻是沒有力氣說出這兩個字。
和他做兄弟,不需要爲他兩肋插刀,只需要在他要在別人的肋上插上兩把刀的時候,站在他身側,不要勸他,不用助他,只要站在他身側……
十來丈外,高踞馬頭的人也終於發現這裡的不尋常。
人羣中,看似依然是無章法的單獨對打,可是,武元山莊的人,似乎有意無意地護着什麼人。
細看下,才發現人羣中,有一人踽踽而行。
那人的身形,渾身披血,卻依然隱隱可見的衣袍顏色和樣式,心中一沉,此人,不正是剛剛那一箭穿胸而過的人嗎?那一箭,他射出時,描得精準,就算不立時斃命,也絕不能撐着,拼殺過這麼多人,來到此處。
手中的弓箭緊了緊,手本來垂在雙腿邊,微微擡了擡,將箭架到弓上面。
司空寒燈雖沒有擡頭,卻似乎能猜到他做了些什麼,微微勾了勾脣。
十丈……
九丈……
八丈……
七丈……
……
步步逼近,每向前一步,司空寒燈臉上的笑意就濃重一分,他很少笑,但是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好看,但卻讓人心中發寒。
近了,終於很近了……
他擡頭,看向不遠處,手持弓箭的人。
那人,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對下,沒有人迴避開。
蒼白的手覆上胸口的那支箭,輕輕地握住它。
張弓,拉弦。
不遠處的人,緩緩將弓箭對準了那個渾身披血的人。
只是一瞬間。
卻疾飛出了兩支箭。
司空寒燈握住胸口深深插入的箭,狠狠拔出,那箭上帶着反鉤,狠狠一拉,鉤子緊緊咬住皮肉,幾乎生生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他使力咬住嘴脣,才終於沒有□□出聲來,一縷血絲,從脣邊掛了下來,不知是咬破了脣,還是傷重嘔血。
擡手。
將那支還沾着他的血的箭高高舉起。
使力投擲,箭飛行的速度極快,彷彿還夾雜着撕裂空氣的尖叫聲。
與此同時,對方的弓也發出一聲嗡鳴。
因爲他發了這一箭,所以他沒有時間躲開司空寒燈的這一箭。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那支箭對準自己,穿透了自己的咽喉。
他知道,他是必死的,而他,也是必死的。
可是,他已經來不及看到他死了。
“都給我住手!”一聲長嘯自城頭上傳來。
司空寒燈扭頭看去,城頭上,多了一羣人,他們簇擁着一個人,那是誰?司空寒燈甩了甩頭,眼前陣陣發黑,他根本沒有辦法看清那個人。可是身邊的人,隨着那一聲喊叫,真的通通停了手,跪倒在地。
“裕親王已俯罪。”
是啊,裕親王已經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當最後那支箭穿過他胸口的時候,他覺得很冷,很冷很冷,像是那時候,在冬日的雪水中,將蕭若水從水中救起,刺骨的冰涼……
可是,他笑了……
終是再支持不住,緩緩癱倒下去。
他知他必死。
不過還好,死之前,還趕得及爲自己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