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時, 已不知今夕何夕。
墨印睜眼,一眼便瞧見伏在自己牀邊的那個人,失血後, 臉色還是顯得有些蒼白, 但是, 趴在牀上, 一手扯着他的衣角, 依然睡得一臉甜蜜。
輕若無聞地一聲輕嘆,眼中卻染上了點點笑意,哪怕滄海桑田, 只要有她在,只要還能陪她看花開花落, 雲舒雲卷, 如何, 都是好的。
那隻搭在他身上的溫軟的手動了動。
擡頭,眼中還有朦朧的睡意, 便一眼望入那雙黑似幽潭的眼中,手上一涼,他的手輕輕覆上自己的手,緩緩的與她,十指相扣。
韻雅坐直了身子, 撥了撥披散的亂髮:“你醒啦!”
將墨印扶着坐起。
四目相對下, 竟是無言。
也是, 那萬語千言, 此刻, 怎能訴盡衷腸,敘罷癡情?
相對無言, 卻又脈脈秋波暗送。
忽然,墨印目光一變,看向門外,向韻雅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話,清咳了幾聲,故意板下臉,對着門外淡淡說道:“你進來吧,在外面站那麼久,你也不累?”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秦殷硬着頭皮走了進來,明明已經努力地憋住呼吸了,他怎麼還能知道?
屋子裡,依舊是一片狼籍,昨日與慕容韻雅一番鬧騰,至今,都沒有來得及整理。
秦殷心裡暗自淬了墨印一口,昨天他和慕容韻雅在裡頭鬧騰,他在門外都看得驚心,明明剛剛好,呈什麼能,硬要趕人家走,到頭來,還不是自己不舒坦,自己不好過?
“怎麼進來了又反倒不說話了?”墨印含笑逗他。
秦殷瞪了他一眼,終於還是硬邦邦地拋出了句話:“喂,你怎麼樣?她,她又怎麼樣了?”怎麼說,也是自己把人家傷了,不問候一聲,心裡也實在過意不去。
但是目光轉到她的身上,眼睛還是不由得氣得有些發紅。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想起那天他衝進方家的時候,方懷仁那幅面孔,以及小印咬牙忍住周身痛楚,依然坐得筆直的隱忍,都是爲了這個女人!到現在想起這些,他還滿肚子火。
她居然讓小印拖着這樣的身子出去外面“救人”,孰不知,這一“救”,估計能把他自己的命都給“救”沒了!她居然讓他失了那麼多的血,他本就體弱,那麼些血,要多久才補得回來!
秦殷握了握拳頭。
還有那間柴房裡頭,那麼陰暗潮溼,就這麼讓他凍了一夜……
還有,他還聽說她曾把小印一個人扔在冰天雪地裡,是吧?
她……這個女人……
他的拳頭越握越緊。
可是……
可是……
可是……
忽然,像被扎破的充氣口袋,拳頭驀然放鬆,他暗自嘆了口氣,可是,這個女人,偏偏是他喜歡的。
畢竟是從小到大在一塊的,墨印看他一眼,便知他心中百轉千回的想法,卻不點明,只接下他的問話:“她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你那一劍,刺得還真夠狠的!”說完,頓了一頓,微皺了眉頭:“你千里迢迢跑到幷州,就爲了這兩句話?”
“當然不是……”秦殷接口道,可是,目光一轉,看向韻雅,又閉上嘴默不作聲。
這一記目光的意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畢竟韻雅也是剛剛到點墨閣不長時間,於秦殷,又聽到,看到那麼些她與墨印的糾葛,自然對她有幾分芥蒂。
韻雅自然地起身,將墨印扶好,讓他靠牀坐着,替他將錦被拉到合適的高度,微微一笑:“我去拿藥來,你們先聊吧!”說着,反身對秦殷也是一笑,走開了去。
“殷,你不要欺負她!”墨印,看向秦殷,口氣不是很好,顯然是對他剛剛的做法不滿。
他試着調整了一下坐姿,可是傷病過後,本虛弱無力,幾下掙扎,卻更引得一陣低咳。
“喂,你……”秦殷驚得低喊了一聲,趕忙幾步上去扶住他,接住他的身子,將他扶着,靠着牀坐好了。
纔多久不見他?最多也就是幾個月吧,他越加的瘦了,觸手之下,竟然滿是嶙峋哀骨。這段時間,他在做什麼?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對他的?爲什麼看起來,他很不好?這麼想着,又想到了韻雅,恨恨地咬了咬牙。
幾聲低低的輕嗽,墨印還來不及開口說話,秦殷已經從懷中掏出一隻青色小瓷瓶,利索地拔來蓋子丟在一邊,倒出了一枚藥丸就塞到墨印口中。
他隨身都帶着一堆藥,他從小身強體壯,自然那藥不是給自己的,都是姓墨的那傢伙的,爲了防止意外,他一直都帶着他的藥跟着他。他敢肯定的說,要是沒有他,這傢伙死了十次都不嫌多!
咳聲漸止,墨印搖頭輕笑,不過是幾聲咳嗽而已,何必那麼緊張。
“說吧,咳……發生了什麼……咳咳……”若不是有什麼事情,他怎麼會從韶凌,一下奔到幷州來找他?
秦殷在他牀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只是一樁生意。”
他沒有接下他的話,只是一雙漆黑的眸子注視着他,似乎不肯放過他的每一個脣型。
“倉南雲家你有印象沒?”
“雲家?”墨印微微眯起眼,“怎麼,他們竟來找我們了?不是一向只安心經營邊陲嗎?難不成,最近向開拓範圍了?你倒是說說,他們想要怎麼樣。”
“來的,說是他們雲家的二公子,叫雲飛楠的。聽他說來,也並沒有開拓市場範圍的野心的,此事的關鍵是,他要向我們買鹽,並且出價極高。”
“哦?他出了幾倍的價?”
秦殷伸出三個手指一晃:“三十倍。”
墨印蹙眉,三十倍的價格,就是扣除了重稅,還是能有一筆很客觀的收入的,現今,又值多事之秋,無論是點墨閣還是武元山莊,哪一處,都是要用銀子的,這筆收入,可算來得及時。可是,販賣私鹽,卻是掉腦袋的罪啊,何況,這麼做了,哪裡對得住那個人!
不過,念頭一轉,武元山莊這一塊,以後也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而它的存在,也是爲了協助他的,若是這筆錢都用在武元山莊裡頭……
可,可這畢竟還是犯法的!
“殷,你覺得呢?”墨印揉揉額頭,等待秦殷的答案。
“我看,你還是先去看看你那個朋友的意思吧!如果他有意幫你,便接,若無意,便不要涉這個險。倘若你爲他做了這麼多,他連這樣的忙都不肯幫的話,那武元山莊早些解散了,也是好的!”
“殷!”墨印低低喊了他一聲,止住了他的話,“他也是有苦衷啊,呆子,你以爲君王真的百無禁忌?”
秦殷不理他,把話題轉開:“那你接不接?”
“恩,你說呢?”
“喂,人家這生意可是跟你墨大公子談的啊!”
“那我先寫信爲爲他的意思,我們明日起程回韶凌,你看成不成?”
秦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終於還是皺了皺眉頭,搖頭:“我看不成!你身子還沒大好呢!”
“沒事的。”說着不顧他的反對,“你去跟韻雅說吧,明早便走,先趕回去,也好有個準備。”
“好好好,都聽你的!”秦殷沒好氣的嘟囔着,起身把他扶了讓他躺下,“你歇着吧,明天好上路,要不路上死了,我可是不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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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下得大,小小的茶館裡已經擠滿了躲雨的人,有的幾個人點一壺茶,就着幾樣小點,看起來一副悠然的樣子,也不知是躲雨是賞雨,有的只要杯茶,抱在懷裡,既能喝,也能暖手,三個一羣,五個一夥,佔着張桌子,天南地北說得好不快活,那些既沒有買茶也,沒有點茶點的,不好意思上桌,就佔在茶館周邊,只等着雨停了好上路。
“來來來,客倌這裡坐。”那個小茶倌眼尖,看見外面那輛馬車上下來了三個人,連忙迎了上去,看這三位的衣着,怎麼,也是個富貴的主兒!
拿手裡的布條,掃了掃凳子,擦了擦桌子,笑吟吟地招呼:“客倌要喝點啥?”
一身青衣的公子看起來和善,微微一笑:“店家,來壺君山銀針。”
“不好意思……”茶倌歉意的笑了笑,“客倌再點些其他的吧。”
接着,那名藍色衣裳的姑娘想了想,開口道:“那,就一壺西湖龍井。”
小茶倌抹了把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
那名紫袍公子一眼橫過來,說話聲音也大了不少:“那你們這裡有什麼!”
“公子不要動怒,今年不太平,我們買的茶,都沒法子運到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來,除了這些,其實小店東西還是有挺多的,比如……”
“好了好了,”只要往下報菜名,卻被那名青衣男子給止住了,“店家,你隨便上點什麼都成。”說着,目光轉向那個發脾氣的紫袍公子,“我們只是來避雨的,也不是來品茶的。”輕輕淡淡的一句話,那個紫袍公子將頭別開,卻已經不見怒意了。
一早趕路,還是略覺得疲倦,青衣男子微合起眼,閉目養神,一邊,藍色衣裳的女子本要說什麼,看他這般,只略略擔憂地看着他,靜默相伴。
忽然,身後的人羣一陣喧譁。
“你說的真的假的,皇帝真的病得那麼重了?”一人吃驚下,聲音微微提高。
似乎被別人的不信任激怒,另一個聲音也拔高了起來:“當然是真的啦!你們呆在這麼遠的地方不知道,京裡幾乎每個人都知曉了!”
“那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哎,大逆不道地說一句話,大夥可別說出去了啊!”聲音終於壓了壓,可是,還是有幾個字傳了出來,“我看哪,這皇帝,也拖不了多久了……”
“呃?那怎麼辦?”
“皇帝要是……我是說要是那啥啥了,那……”
“那還有太子嘛!” 最先說話的那個人別彆嘴,無奈地看了身邊的一羣人一眼,這羣傢伙不知道皇帝是有兒子的嗎?
“太子,恩,對啊對啊,希望太子不要象皇帝那樣……”說話的人意識到自己要說什麼,趕忙停了下來,堵住自己的嘴。
“誰知道呢?當太子的時候是一回事,當天子的時候就又是一回事嘍!”
接着有是一羣唧唧喳喳的聲音,一幫人不知又找了什麼話題繼續討論下去。
青衣男子猛徒然睜開眼,嘆了口氣,看向就在身邊的那名紫袍公子:“殷,那筆生意,也許,非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