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棠看着他,有什麼東西“啪”的在心中處毫無預警的碎裂開來,頓時碎成了無數片,那些碎片化爲無數鋒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的刺在他心口上。慕棠抱緊再也動不了的央玉公子,讓央玉公子緊緊的靠在他胸口,他忽然感覺喉嚨一甜,一口血猛地涌上,帶着濃濃的腥味和難以言喻的痛楚,“央玉公子,央玉公子,央玉公子……”他有點兒無意識地念着這個名字。從前只不過是個尋常不過稱呼,可是此時此刻念起來,每一個字眼睛,每一個音調,帶起奇妙的氣流,都彷彿在緩慢的震盪起些什麼來。
媚晚還站在那兒,此時的她便像樹木在黑夜中形成的黑色影子,她的眼睛在光線居然黯淡的時刻,是那麼的幽深,呈現出了夜的黑色,呈現着深不可測的漆黑。她望着慕棠半晌,她眼中全然死寂,冷冷地開了口,“慕棠,難道你要一直這樣抱着他嗎?哼,你若是下不了手,我可便自己動手了。”慕棠沉默不語,只抱着央玉公子起身,轉過頭來面對媚晚。媚晚冷冷地道,“怎麼?慕棠你這是生氣還是對主子不滿?”她平靜無波的話,清晰迴盪在寒冷寂寥的夜色中。
“慕棠不敢。”慕棠低下頭,淡淡的回了她一句。
媚晚飛下,緩緩走近,“慕棠,央玉公子已經死了。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說,我都可以給你?”
“慕棠並無所求。”慕棠別開眼道。他對他家主子不能夠有恨,亦不能夠有任何不滿,但是,他此刻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麼辦纔好。倘若真有什麼想要的,那便讓央玉公子活着吧,而不是這樣死寂的躺着。但是,這還可能嗎?心以揪痛的速度往深淵裡飛速翻飛墜,或許,真的只有失去,人才會懂得珍惜吧。
深深凝視着央玉公子安靜的容顏,慕棠的雙目中佈滿了血絲,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體內的五臟六腑也都痛得痙攣起來。央玉公子,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能夠遠遠的靜靜地看着你都好,我喜歡和你說話,我喜歡看着你的一顰一笑。央玉公子,你受的痛苦我真想爲你分擔,但是我不能夠,我也不配,我什麼都沒有做到。
我家主子於我有養育之恩,她的命令,即便與我的真實心意有違,我依舊不能夠違背,她這輩子都是我的主子。然而對於你,即使我再三告誡自己,我要遠離你,不可以靠近你,然我始終不捨得。央玉公子,即使你好幾次都要殺我,置我於死地,然我始終認爲我們還可以成爲朋友。央玉公子,你的錯愛,慕棠配不上。如果有來世,慕棠還能夠遇上你,慕棠一定償還所有欠你的。
媚晚冷哼了一下,“怎麼?你很在乎這個男子?”
“他是慕棠最特別的朋友。”慕棠道。
“特別到你都可以爲了他而違背以及無視我的命令?”媚晚冷哼。
“慕棠不敢。”慕棠淡淡地回答。
“不敢?你只是不敢?”媚晚深沉如暗夜的黑眸中驀地閃過了一絲陰測測的寒光,那寒光稍縱即逝,“是不是哪天你膽子大了也便敢做了?慕棠既然這麼在乎這個那人,你爲什麼不殺了我,給他報仇?”
“慕棠絕不會對主子動手。”慕棠垂下了眼瞼,雙眼好似深潭般,幾縷波
光微微閃動,被濃密的睫毛蓋住,“主子,請你讓慕棠……”慕棠想送央玉公子最後一程。
“不能夠。”媚晚直接了斷,“慕棠,我不準。我命令你現在放下他。”
“主子,慕棠只是……”慕棠難以割捨手裡的人。
媚晚凝着慕棠,開了口,“愛莫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慕棠忽然想起之前央玉公子說過:“慕棠,在這陣內,你所看見的,無論是什麼事情,什麼人,都不一定是真的。”
“吾法念無念念。行無行行。言無言言。修無修修。會者近爾。迷者遠乎。言語道斷。非物所拘。差之毫釐。失之須臾。”媚晚冷冷地開了口,“有心便有癡,而你,你不然有情而且還相當多情,因此,你絕對不可能過得了這個陣。”
慕棠忽然擡掌打向媚晚,媚晚猝不及防,中了他這一掌,她微微一怔,隨即怒聲喝道,“慕棠,你在做什麼?你居然打我?”
“啊?”慕棠一愕,好像驚醒了一下,“主子,慕棠真不是有意的。你怎麼樣?”慕棠忙放下央玉公子的屍體,轉而扶住被他打傷了的媚晚。
媚晚狠狠的甩開他的手,“慕棠,你瘋了嗎?你不能夠違揹我?我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答應我,要永遠陪着我照顧我的?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慕棠沒有忘。”慕棠緊攢雙拳,指甲陷入嬌嫩的掌心,潔白染上豔紅,凝結成珠滴滴落下,然而這都不及心中的痛,心麻痹的似瀕臨僵死狀態,淌血的傷口彷彿此時已經驟然緊縮揪擰凍結成堅實的冰塊。“主子是慕棠的親人,是慕棠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因此慕棠尊敬主子,主子要慕棠做什麼,慕棠都不會違背的。”
月色星光點點,一陣微風徐徐拂過,令沾染了皎潔月色的花草樹木猶如銀光下起伏不絕的波濤,在夜色中散發着陣陣的若有若無的清香……斑駁的陰影映在媚晚的臉上,她的神情也似偷偷藏入雲中的月朦朦朧朧。看着她許久,慕棠沒有說話,只是眼底飄過了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
“慕棠。”媚晚擡手捧着慕棠的臉,凝着他的眼睛道:“慕棠,你要聽主子的話。”
慕棠心跳驟停了一下,只是那個瞬間,擡起了頭的瞬間,見到媚晚溫暖的微笑的瞬間,一下。他不覺的微微點了一點頭,“主子說的,慕棠都會記着。”
“好,慕棠。”媚晚脣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忽然擡手一勾,轉而摟住了慕棠的脖子,喃喃開了口,“慕棠,如果讓你在主子與其他人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誰?”
慕棠的瞳孔驟然一縮,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澎的一下子炸開,他又趕緊強迫自己定下了神,“慕棠選主子,主子永遠都是慕棠最重要的人。”
“慕棠,你真乖,真好。“媚晚撫摸着慕棠臉,溫柔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風蕩過湖面的瀲灩秋波,“慕棠,給主子看一樣東西。好不好?”
慕棠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主子,您想要看什麼?”
媚晚的眸子慢慢的蒙上了薄薄的潮溼霧氣,繚繞得有點兒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緒,“我想要看的,那便是你的心。”說完了,她
便出掌,掌風毒辣,瞬間便穿透了慕棠的胸膛,快如閃電。慕棠竟感覺不到疼,只是心口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天地漆黑一片。媚晚的臉上還保持着平靜的神色,恬靜的容顏卻帶着濃濃的恨意,而她手裡握着一顆血淋淋的心,“我想看看,你心裡是不是真的會向我。”慕棠身軀搖搖欲墜,臉失去血色慘白的如紙,手腳也冰涼刺骨如冰川下最寒澈的積雪。過了許久,他才感到胸口一陣猛烈的劇痛,一瞬間身體的血液都彷彿被全部抽離,他的腿腳一軟,身軀再也支撐不住忍不住要向下墜地,太疼了,整個世間在他的眼前也開始旋轉起來,他隱約察覺出了不對勁,卻有疼的實在很難思考。
媚晚蹲下身,脣微啓,勾起淺淺的弧線,似笑非笑的感覺,很輕很柔,很安靜,對慕棠開了口,“慕棠,你想看我的臉,對不對?你的心在那麼說的。”媚晚非常溫柔的給慕棠擦汗,黑色眸子卻變幻不定,便像是閃爍在夜風中的微弱燭光,忽明忽暗的搖曳着。“慕棠,你很痛嗎?如果你很痛的話,那我把我的心給你好了。”
媚晚說完了,雙瞳中燃起的那兩簇如罌粟一般怒焰愈發駭人。什麼?慕棠一愣,只見媚晚居然真的要往他的胸口抓去,慕棠本能夠的一把抓住了媚晚的手,“主子,您在做什麼……”他話還沒有說完,又痛得跌倒在地,他雙手死死的捂住胸口,心疼幾乎扯碎了全部神智。
媚晚脣角揚一揚,露出幾分不屑與恨意,“慕棠,你的心裡藏了這麼東西,爲什麼從來都不告訴我?你不是說我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人罵?慕棠,你該比誰都請清楚,我一向都最討厭被人欺騙,即使是你,亦不例外。”媚晚說着,一用力便將手中還在跳躍的心化爲了一灘血水,“我最恨別人隱瞞,而你居然還隱瞞了這麼多?”
“慕棠不是存心隱瞞主子。”慕棠早已分不清是痛還是恨了,微蹙的雙眉泄露了他此刻抑鬱難平的心情。
“你還有什麼瞞着我?”媚晚冷冷的開了口,“慕棠,你應該是個乖孩子,應該聽主子的話,你絕對不可以背叛我?”
慕棠擡起了頭,只感覺眼前空空,恍若夢醒。投落了斑駁的光影,“慕棠從來沒有……”
“噓!”媚晚忽然用手抵捂住慕棠的嘴,黑色眸子依舊深邃,似是被正午陽光溫暖着的湖水,“不要說話!慕棠是個乖孩子。”媚晚說着,把慕棠摟入資自己懷裡,“慕棠,其實,你最想要的是這樣,對吧?慕棠,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
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有種久違的安心,“主子。”
“慕棠,你還記得嗎?主子最後一次抱你,已經有七年了,而慕棠亦是個大人了。”媚晚絮絮叨叨地說着,似乎在一夕之間蒼老頹敗了,語氣及態度變得絕望而疲備,“其實,慕棠,主子不是要你受傷,主子只不過是希望你能夠儘快提升功力而已。”
“慕棠明白。”慕棠深吸一口氣,彷彿吸進了無數的帶着利刃的碎冰,輕輕的落在他的心上,細細密密的疼。
“慕棠,主子對你這麼嚴格都爲了你好。”慕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全身再也使不出半點力,然心裡風淡雲輕,一片祥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