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遺夢紅塵_第一百四十六章 懂了1

“咯咯咯咯咯……”那個嬰兒的笑聲成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聲音,慕棠只感覺他腦袋裡嗡的一下子,他下意識的抓住了胸口的衣服,那個地方突如其來的痛楚讓他險些站不穩摔倒在地上。最後,只剩下了魏將軍,再沒有剩下一個活人,嬰兒便停止了詭異的怪笑,天地河川,都是鮮血,妖冶的紅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鮮血,在冷風裡都冷凝凍結成了烏黑色,並閃爍着非常詭異的光芒。魏將軍從死人堆裡,慢吞吞的爬了起來,他拖着殘破的身體努力的往前走,他硬撐着一直前行着,走到暗夜,走到天空出現了一絲光,他順着那絲光線繼續前行,他看到了那個在鮮血染紅的大地上悍然沉睡的仙家嬰兒,嬰兒臉龐還有一顆被鮮血染的看不出色澤的珠子,珠子正散發出一種不明意味的色彩。

“哈……”似是發現有人來了,那個嬰兒微微張了張嘴巴,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濃墨的眼睫好似是正在破繭而出的蝴蝶,慢慢慢慢地向上翻開,舒張修長的羽翼,一雙黑色的眼珠,彷彿兩汪沉寂千年的寒潭,幽深、冰冷,淡漠而深不見底。這樣一雙眼眸,只是一眼便足以讓人忘記所有,心甘情願的沉溺其中。

她擡眼瞪着魏將軍,一小手從襁褓中伸出來,在空中胡亂的抓着,她似乎很渴望魏將軍抱她。魏將軍冷峻的眉峰挑了一挑,他眼睛裡迸發了仇恨的森寒,帶着鮮血的紅色,“我看錯了,你還真是個妖孽。我真應該殺了你。”魏將軍怒吼着,便握緊了手裡刀,向着那個嬰兒砍了下去……

慕棠看着那個嬰兒,瞳孔驟然緊縮,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彷彿有什麼在他的心裡炸開,直覺眼前一黑,胸口便空蕩蕩了,便像有誰殘忍的把他靈魂抽出去了,又兇狠的撕成碎片,一把揮散到了半空中,慕棠甚至還能夠聽到一聲聲慘烈的撕扯聲!有什麼手,要將他死死的纏住,拖入一個黑暗無比的深深的深淵。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直升到了頭頂,劇烈的疼痛,一瞬間佔據了慕棠的所有思維。

“不要!”由靈魂深處,嘶喊出來的聲音,慕棠只感覺身體內的五臟六腑都被痛得狠狠痙攣起來。

眼前的全部好像潮水一般迅疾地退去了,慕棠聽不到自己的慘叫,看不到那個嬰孩了,他的視線被刺眼的光線撕裂了,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的樣鮮紅,粘稠得都讓人有種難以控制的眩暈。他的雙腿已經不覺中麻木得無法行走,踉踉蹌蹌,彷彿是飄浮着的腳步,往前方追趕。

天在旋轉,地在旋轉,樹在旋轉,河在旋轉,整個世間都在頃刻間顛覆。便在慕棠都記不清是第幾次跌倒了的時候,天微微張開了眼睛,一縷淡薄的幾乎快要看不見的雲,在夜空中慢慢的散開來,單薄的身姿不時的變換着各種各樣的姿態,幾顆星子透過雲層綻放出微弱的光芒,如同亡靈的手指,不甘心的撫摩着這個世界上。

茫然間,慕棠看到在一個人,正背對着他站在那裡。白色身影,逆光而立,彷彿有五色光彩圍繞着她身體的四周奔走流淌,絲絲縷縷的,泄泄溶溶,如織如縷的,泛着一層淡淡的金光。星光灑在她披散着的頭髮上,把她的每根髮絲都染成了銀色,她的髮絲彷彿是吸收了星辰的精華,如緩緩流淌的溪水,柔和而潤澤。

她無力地跪倒在了烏黑的土地上,四肢仿若被人抽了筋一樣冰涼癱軟,淚水使得她臉上早已經污濁不堪,她定定望着滿地的屍體,倔強而堅韌着,一雙空透無神的眼睛裡,明明是風也吹不散的濃濃的哀慼與迷茫,比那悲傷悽然還要哀愁的痛楚,是比寂寞還要死寂的空虛,然臉上的表情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軟弱。

慕棠愣愣地跪在原地,莫大的悲哀猶如車輪緩緩碾過他被抽空了的心。便在那個空空蕩蕩的地方,某種心疼的猶如藤蔓的迅速蔓延開來,細細密密的纏緊他的心臟。好冷啊,手好冷,腳好冷,渾身都好冷。冷到全部的感覺都麻木,麻木到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任憑劇痛侵襲了他,任憑寒冷覆蓋全身,只有陣陣躊躇的心提醒着,自己還在呼吸。

大地慘淡無光,所有的景象都在瞬間碎成碎片,一片,兩片,三片……千片,萬片,無數片,每一片都映照着那種醒目的紅色,所有的一切灰飛煙滅,一切的所有,都永遠地沉入了淒冷孤寂的黑暗。

那個浮冰碎雪的身影緩緩回過身,臉色灰白,望了慕棠眼睛,眼中起了一絲漣漪,好似透徹,卻又隱藏了太多太多痛楚,好似淡漠,卻又抹上了沉甸甸的恨意。

慕棠的看着她,只感覺胸口有什麼,橫衝直撞着,似乎想要撕裂他,卻又好似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隱隱有一種衝動,想要抱住這個月色中飄渺的影子,恨不能夠將她化爲骨血,捨棄自己這具肉體凡身,與她一同在這冰冷的世間裡,灰飛煙滅。

他,能夠感覺到她的痛,能夠聽到她心碎的聲音,他,恨不能夠代她承受。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崗。”那人喃喃吟出了一首詩,聲音裡有點兒落寞,有點兒哀傷,更有點兒無法訴說的憋屈。

夜風冰涼,吹散了她的頭髮,她望了慕棠最後一眼,緩緩的垂下了眼睛,髮絲順着她的動作,覆蓋住了她的面容,便像海水淹沒了自己的哀慼,靜靜地站在風中,一動不動的,任風捲雲涌,將她一點點吞噬。

慕棠看着她,在風中,便要化爲一個小玉點,許許多多說不清的感覺忽然涌上了心頭,不自覺張口,“主子,不要啊,等等慕棠……”他大吼着想要拉住她的手,卻怎麼都拉不住,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她這樣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主子,求你了,不要啊……”慕棠猛地的醒了過來,渾身佈滿了冷汗,只見自己的手,竟在半空中很努力的伸着,然而,他挽回的,卻只有冰冷的空氣。

慕棠怔了怔,翻身坐起,一個東西從他懷裡滾了下來,他忙掀起了被子,看到了那顆散着清輝的明珠。

慕棠的身子輕輕一震,他記得臨睡覺前,把這明珠放在了衣服裡了,而衣服放在牀頭的桌子上,怎麼會跑到他懷裡了?慕棠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所以然,只以爲是自己記錯了,便沒再深思,將明珠拿起來,擱回了桌子上,他扭頭看了眼窗外,遙遠天際,雲開霧散,一輪彎月正在緩緩墜落。

慕棠又拉過被子躺下,卻再難以入睡,望着深黛色的天際,想了許多,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又理順了一遍。過了許久,慕棠愈發的睡不着,看着窗外迷離夜色,風輕輕地吹拂着樹木,帶來了一陣清雅的花香,便起身下牀,拿起了擺放在牀頭的那套衣服,仔細的穿上。

衣服樣式雖簡單,剪裁是卻極好的,穿在慕棠身上,宛若流雲低垂,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倜儻,他整理妥當,便出了門,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發現這兒原來是處於一個山洞之下,擡眼望去,只能夠瞧見一個巨大的洞口,有清淡不可見的微光從洞裡投了下來。

慕棠在院子立下,微薄的光線徐徐瀰漫,勾勒他的身影如清風悠遠,他擡眼看着彷彿能夠吞噬人間黑暗的洞,心裡依舊紛紛擾擾難以平息,他又忍不住低嘆了口氣。

四野黯然沉寂,花園樹葉沙沙欲哭無淚,桃花恣意攀生着,伸向天空蜿蜒,單薄的花瓣兒,燃盡了所有的青春光華,唯有將落寞淒涼揉入餘香繞繞的花蕊,沉睡在漫漫無盡的黑夜。

慕棠低嘆一聲,側身坐於門外的長廊前,地面冰涼的寒意很快便透過衣物,由臀部傳至全身。他沒有想到會冷到此種地步,才坐片刻便已然全身僵硬,正在考慮要不要回屋,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聲響,他忙低垂着頭去看,青碧的草叢中,一隻小兔子正歡快的蹦着,由於光線的關係,一雙嵌在眼窩裡的紅眼睛水靈靈的,便如同發着幽光的紅寶石,使得原本可愛乖巧的兔子看着有點兒怖人。

小兔子歪着小腦袋,瞅了慕棠半晌,驀地一跳,便跳到了他面前,慕棠心裡隱隱地盪漾出些溫柔的波紋,他伸出了手,摸了摸小兔子的耳朵。

小兔子在慕棠的手裡溫順得不行了,微微眯着眼睛,顯然有點兒喜歡他的撫摸,等慕棠收手了,它看了慕棠眼睛,才蹦蹦跳跳的離開了。慕棠看着它消失,忽然感覺這裡有點兒奇妙,奇妙到不可思議。

長蕭還在,慕棠取出,湊於脣前,緩緩吹着,悠悠簫聲,如流水般,清越空靈,不是他慣吹得望月神曲,而是《鳳求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極其普通的曲子,卻彷彿沾了院子繁花的濃郁的香氣,斷斷續續,低迴盤旋,絲絲縷縷,隨着微微流動的空氣,溫柔繾綣滑過心頭,纏綿婉轉,滲入心底,與媚晚的流年,喜的,怒的,都在簫聲中起起落落,剝取昔日的懵懂,消淡了世俗,所有的過往,一點一滴,都一一呈現,微醉着心。

一瓣一瓣的的桃紅被微風吹拂着緩緩起舞,如展開雙翅的蝴蝶,在空中纏綿地一圈圈旋轉着、飄落着。地面覆上了一層又一層如上等錦被般的楓葉,絲絨般地反射着柔和的光,流年光錯,令人目眩神迷

慕棠持着長蕭,輕輕吹着,渾身散發着憂鬱氣息,眼裡似是閃着晶瑩的水光,霧氣氤氳,只有一白色身影,彷彿穿越了時光,寂寂而來,陳舊的記憶,鮮活的時光,都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之中沉落……

慕棠的眼中隱隱有淚光在閃動,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團團棉絮,堵住心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偶爾有花瓣落在他臉上,涼涼的讓人心酸,帶着一種空無的寂寞。慕棠想起與媚晚的親密和疏離,親密的時候,他們十指相扣,並肩而立,肌膚相親,同枕共眠;疏離的時候,他搞不懂媚晚心裡怎樣想自己的,不理不睬,冷言冷語,任自己黯然神傷。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慕棠心裡反覆吟着這句話,眼裡的暗芒閃了又閃,慢慢的變得空洞起來,有點兒話,發自心裡,止於口中,不得說,說不得,不能夠褻瀆,不可違背,終埋心裡,悱惻難歡,永遠徘徊。

“慕棠,你會娶我嗎?讓我做你的妻子?”那一句問話,若是換做了現在,他該做如何的回答呢?

“我知道,你不會,不願意,而我更不會,更不願意嫁給你。”

慕棠心一抖,刺痛彷彿花開一樣瞬間蔓延到百骸,連帶身體都墜入最寒澈的冰窖,簫聲戛然而止。那刺痛一陣陣的襲來,實在是太痛了,他不得不緊緊捂住,甚至微微彎下腰。心頭的那股痛,便似是不屬於自己的感情全部傾瀉瀰漫,或苦澀或甜蜜的翻卷着。

慕棠蹙起眉,那個時候,他不懂這句話的含義,甚至有點兒排斥去懂,而今,他懂了,他終於敢直視自己的心,對媚晚,終究是有非分之想的。

媚晚的話那麼斷然,他還有什麼餘地去傾訴,又什麼資格去挽回,更何況……他根本便不能夠。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各種是是非非,都不曾看到他和媚晚之間會有結果。媚晚是他的主子,從小把他養大,對於他是親情,有過的幾次恩愛纏綿,都不過是她關心他,捨不得他死,是完全出於做對他的關愛,主子太無私了,太好了。他如何能夠爲了自己的私情而自私的破壞他們十多年的師徒情意。他不敢冒險,不敢與媚晚的十多年,去賭一個只有可能的結果。

媚晚是乾淨的人,清新脫俗,愛與欲於她都不過一種玷污;媚晚是無私的,沒有瑕疵,愛情則是世界上最自私的東西;媚晚是聖潔的,而他……他是骯髒甚至醜陋的,不管是肉體還是心靈。

一滴透明的液體從慕棠的眼眶滑落了下來,劃出一道濃烈卻不強烈的弧線,輕輕落在長蕭上,似流螢落雨,剎那芳華,轉瞬即逝。

慕棠眉心蹙緊,想着媚晚,便感覺心痛難耐,所有人都說媚晚冷漠無情,無心無意,是世界上最難融化的冰川,然在他眼裡,她比陽光都要溫暖,給他的關愛,不求回報,盡是奉獻。他從不曾給媚晚做過什麼,反而三番五次陷她與危險當中,更甚貪得無厭,不懂滿足,想要佔有媚晚全部的視線,全部的關心。終於明白了,當初爲什麼會不喜歡縭櫻絡,不是因她鬧,不是因她古怪,而是她搶了原本屬於他的關注,他嫉妒,他嫉妒她吸引了媚晚的目光,嫉妒她得到了媚晚的關心,嫉妒她可以跟着媚晚習武,他不願意媚晚分一絲一毫的關心給什麼人……

慕棠勾脣一笑,淺淺的笑,苦澀而輕美,他有什麼資格去嫉妒?他這般的自私,這般狹隘和骯髒,不及縭櫻絡的單純,如何不配對媚晚有任何的妄想,甚至想一下,都是在玷污她。

慕棠又是一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學會了嘆氣與苦笑,更不記得從什麼時候習慣了嘆氣與苦笑,是心中的抑鬱無處發泄:或許,他能夠做的便是做個好徒弟,永遠陪着媚晚,好好照顧她,彌補自己給她帶來的傷害,也給自己一個,對於她,晚兒,還有孟染的交代。

慕棠垂眸掩住無法壓抑的情緒,手握着長蕭,不住的顫抖,指甲深深陷入血肉裡,有種清醒的痛穿刺在心中,然同時也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主子,慕棠很快便會回到媚宮的,守着你和媚宮,再不出來。

慕棠沉思了一會,收好了長蕭,起身望着蒼空明月,下了決心,這一生,他絕不能夠因自己的私慾而玷污了媚晚,否則他將永生永世難以原諒自己。明月,可以仰望,不必非要擁有,只要能夠站在可以看到的地方,沐浴到它灑下來的光芒,也是一種幸福。主子,等着我。

黑暗慢慢的暗淡下來,深藍色的雲絮幻化出了一種淺黃色的流光,一點一點的鋪散着瀰漫開來,院子裡的所有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晨霧中,露水在花瓣上晶瑩閃爍,慕棠臉上不覺中便沾上了薄霧,幾縷髮絲被浸溼,緊貼在臉頰上,襯得他面容愈發的清俊,桃花裡有非常清晰的婉轉鳥啼,儘管有風,卻不感覺有任何的寒冷,淡淡花香混合着泥土的清香,隨着光線彌散開來,令人心懷舒暢。他轉身正準備回屋時,忽然發現在不遠處,正站着一個人,他怔了怔,那人卻已泰然自若上前,“慕公子早。”

慕棠也微一點頭,“乞媚姑娘。”

乞媚輕輕頷首,脣角滑過一絲輕笑,“慕公子,你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吧,現在可以交出神珠了吧。”

慕棠一怔,“我記得,待我問過赫連伯伯後,若真有神珠,我一定會勸他交出的。”

乞媚沉吟了下,點點有,“好。”她的眼神微微一瞥,落在了慕棠的衣服上,一雙眼眸登時瞪得老大黑得徹底,她看着慕棠,臉色似乎稍稍一變,“慕公子,你昨夜在什麼地方歇息的?”慕棠不懂其意,仍擡眼示意下了不遠處的屋子,張口剛想要說什麼,乞媚的瞳孔一縮,眼神慢慢的冷凝起來,隱隱有火焰在跳躍,沉聲道,“慕公子,你現在可以去探望赫連烈了。”

慕棠察覺出乞媚臉色不善,似乎很在意那間屋子,他不禁有點兒好奇,究竟是什麼人住過的。還有,那些莫名的幻覺以及離奇的夢境,讓他心裡有一種發憷,不放心的感覺。然看着乞媚不耐煩的模樣,慕棠便忍住了。

乞媚帶着慕棠按照昨晚來時的路返回到了剛來的位置,洞裡依舊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色。“慕公子,你跟着我走,我想憑你媚宮小主子的功力,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乞媚的聲音很低,若不是洞內太靜,很難聽到,然慕棠總感覺她話裡有點兒不明的意味,似乎對他有點兒不滿意。慕棠淡然回道,“好,那便麻煩乞媚姑娘帶路了。我會盡力跟上你的。”

乞媚不再說話了,默然走在前面,腳下如若生風極快,只是發出的腳步聲卻微不可聞,若不是慕棠的功力和聽力還都不錯,估計早便被落下了。七拐八拐,過了好一陣子,乞媚終於停了下來,道,“慕公子,到了。”她說完了,擡手拍了三下。

燭光驟然亮起,微弱的燭光映照出一張臉,媚眼三分笑,奪魂攝魄,卻笑而不諂,媚而不俗,依舊是一襲紅裙,輕紗掩面。“慕公子,你昨夜休息的可還好?”主子的聲音還是那麼的溫婉軟膩,好似是春水調和成的蜜糖,極其的膩人,凡是聽到的人,骨頭都會酥軟了一半。

慕棠拱了拱手,輕微一笑,“多謝主子的招待,在下休息的很好。”

主子媚眼流轉,盈溢着淡淡的波光,脣畔翹起一個微笑而奇妙的弧度,“如此便好,我也便放心了。”

乞媚看着他們,一抹冷冽森然無比的詭譎光芒瞬間閃過,“慕公子,赫連烈,便還給你了,請你牢牢的記住我們的條件,免得傷了和氣。”惟一說完了,不待慕棠回答,便轉身離去了。

慕棠望着她,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麼,主子依舊笑盈盈的,“她可能是渴了,肝火旺,還請慕公子不要見怪啊。”

“沒關係。”慕棠含笑道,映着淡淡的光色,如空氣中漂泊的暗香,清淡優雅又蕩人心絃。主子盯了他眼睛,點亮了一盞百花宮燈,似銀河倒掛,絢爛得劃破了黑暗,召見了躺在牀上閉着眼似在沉睡的赫連烈,慕棠忙上了前,打量了番凌裂,見他臉色還好,不禁鬆了口氣,輕輕喚道,“赫連伯伯。”

赫連烈聞言,立即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慕棠,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端詳他是否是真的,慢慢的斂去了冷漠,“慕棠,你沒有事情吧?他們又沒有對你怎樣?”

慕棠心中一暖,“慕棠很好,赫連伯伯你放心吧。”赫連烈點了一點頭,目光仍是在慕棠身上徘徊,見他薄衫若玉,人淡似影,初雪般的淡雅。薄脣抿起了一條微不可見的弧線,淡淡的,一如雲煙。慕棠拿起赫連烈的手腕把脈,“赫連伯伯,你的傷勢可還好?”他試了下他的脈象,已不似昨日的混論,趨於平穩自然了,再修養些時日,應該便能夠完全恢復了。

赫連烈微微點了一點頭,“我已經好多了。”

主子忽然插話,脣角微微的輕揚,“慕公子,你們慢聊,妾身先行告退。”赫連烈斂起了笑容,盯着主子,滿臉的戒備。慕棠沒有注意到赫連烈的神色,微微點頭,“多謝主子。”他目送着主子的紅色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緩緩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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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烈見主子離去,抓着慕棠急切問道,“慕棠,這個主子是什麼人?你跟她說了什麼?還有,你們有什麼交換條件?”慕棠心直坦率,於人毫無防備,叫他如何都不能夠安心。

“這位主子是醉月閣的,她要我們拿出神珠來交換。”慕棠

如實回答,“赫連伯伯,你真有神珠嗎?”

赫連烈的臉色一沉,頓時失了所有的神采,眉宇間瞬間籠上了一層驚恐,他連聲道,“不行,不行,神珠絕對不可能給她。”赫連烈一急躁,捂住胸口,輕輕咳嗽了幾聲,他趕緊穩了穩心神,“慕棠,神珠除了你,我不能夠給什麼人,這不是普通的明珠,是世間罕見,天下至寶。”

慕棠不由擔心起來,“赫連伯伯,你不要急,以免火急傷身。只要能夠治好你,讓你平安無事情,什麼寶貝,於慕棠而言都無所謂。”

“不,慕棠,你必須有所謂。”赫連烈見他擔心的神情,心口一暖,卻又似是壓抑着什麼,淡淡道,“神珠不能夠給什麼人,這是世間無雙的寶貝,怎麼可能隨隨便便便跟人交換。”

“於慕棠而言,赫連伯伯,你的命纔是最寶貴的。”慕棠緩緩搖頭,想起了媚晚的話,“我家主子曾經說過,任何東西,都永遠比不得人的性命,什麼東西,沒有了,都可以重新來,只有人命不可以,死了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嬌妻美眷,都無法換回人命的。”他看着赫連烈的眼睛,認真的勸道,“赫連伯伯,你真的有神珠嗎?”

“慕棠,你怎麼這般糊塗,你真是不識好歹?我這麼大歲數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我還要一條賤命做什麼?”赫連烈嗔怪的看了他眼睛,轉過臉去,語氣裡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惱怒,“慕棠,神珠,真不能夠給什麼人。它是神物,世間無雙,它的價值遠遠勝於你說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嬌妻美。人命沒了,換不回來,而它沒了,便是一百條人命,都換不回來。”

慕棠望了望赫連烈,看得出,他再生氣,不禁有點兒好奇,“赫連伯伯,這神珠到底是什麼東西?”世間無神,何來神物?所謂神,都不過是人杜撰出來的。

赫連烈身子微微一震,卻又飛快將慍怒之色隱去,回頭看着慕棠,低聲道,“慕棠,這件事情,既然你遲早是要知道的,我便告訴你,這神珠是前朝遺物,據說了,它可以讓人起死回生,飛天成仙。”

“這種事根本便是子虛烏有的。”慕棠仍是搖頭,還是不信,這比讓他相信世界上有神仙,都感到荒謬,“赫連伯伯,世界上沒有神仙,凡人又怎麼可能……”

“慕棠,這是真的。”赫連烈擰着眉頭,打斷了慕棠的話,他怎麼便不信呢?是不是換個人說,他便信了呢?赫連烈憋了一口氣,儘量平淡的道,“一百多年前,南風國曾派百萬大軍殲滅一族人。據說,這些人,一共纔不過四百來人,年輕力壯的,還不到兩百人。”

赫連烈神色一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然,這一戰,東國派出了全國最精銳最強悍的百萬大軍來殲滅他們,然這一仗,仍是打的艱難,更險些全軍覆滅。最後,他們終於殲滅了這些妖孽,然他們自己活下來的,只有一個將軍,還身受重傷,他回到東國時,帶回了一個女嬰。”

慕棠臉色微變,只感覺有冷風颼颼灌了進來,脊背一涼,汗毛倒立,“赫連伯伯,你說女嬰?”

赫連烈眼神微微有點兒變了,似乎帶着一些同情,還夾雜着一些恐懼,“不錯。這神珠正是在這女嬰身上找到的。東國陛下本是要處死這女嬰的,然看她生的粉雕玉琢,眉清目秀,花樹堆雪,,一雙眼睛更是明月般秀麗絕俗迷人。東國陛下一時心軟,便留下了她,還認作了女兒,封爲鳳公主,極其寵愛;東國陛下只當神珠是顆大點的明珠,便收在王宮裡。過了許多年,鳳公主被認爲是妖孽,被東國陛下下令活活燒死。”慕棠心頭一跳,眉宇間隱隱流動着一抹憂慮,赫連烈卻在此時輕嘆一口氣,綿延悠長,似藏了無盡感嘆,頓了半晌才又開口道:“鳳公主死後不久,東國陛下也忽然駕崩,更加劇了人們對鳳公主的妖孽的肯定和恐懼。東國陛下死後,東國一日不如一日,曾經不可一世的光景,勉強撐了二十年,便被人覆滅了。南風國初立,清點東國國庫的時候,人們這次發現那顆價值連城的明珠居然不見了。”

赫連烈又嘆了口氣,面容有點兒疲憊,“南風國也以爲這顆明珠不過大而已,並無特別之處,便只找了些江湖人四下尋找。直到,南風國二十年,忽然又有妖孽出現了,更以美色勾引了當時的南風國陛下,也便是現在的太上皇的兄弟:錦侯。”

“那妖孽美貌無雙,傾城絕世,和當年被東國滅族的妖孽一樣,也不知道那妖孽是否當真擅長媚術,居然使得原本清心寡慾,睿智善行,愛民如子,人人稱讚的錦侯性情大變,不然棄侯爺本分於不顧,更是不顧兄弟之情,勾結昔日企圖,企圖作亂朝綱。太上皇本極其寵愛這個兄弟,然爲了黎民百姓,只得忍痛,派出五十萬精銳大軍追殺那個禍亂錦侯的妖孽,卻不料,居然再次生靈塗炭,血流成河,而那五十萬大軍更是無人返還,屍骨無存,太上皇派人尋找,卻只找到這顆珠子。”

慕棠腦中思緒一頓,“赫連伯伯,這錦侯是什麼人?”南風國的史書裡不曾記載過這個人,更是無從聽人說起過。而,央玉公子與這錦侯,是否存在着某種關聯。”

赫連烈微微合上眼睛,好似將要睡去,又好似陷入沉思,過了良久,緩緩又道,“其實,這錦侯,他便是……便是你的祖父。”慕棠大驚,赫連烈擡眼看着他,似是安慰,補充了一句,“你祖父一世英名,卻因那妖孽,毀於一旦。而勾引了你祖父的妖孽姓雪,至於,她叫什麼名字,無人知曉。不過,光聽這姓,便足以肯定,她便是那族被東國滅族的仙家妖孽。”赫連烈拍着慕棠的手,語重心長道。

慕棠心裡彷彿有什麼轟的一聲炸開,雪?央玉公子,晚兒,不亦是姓雪嗎?“赫連伯伯,這雪族不是在一百多年便被東國給殲滅了嗎?怎麼還會有他們的族人?還有,他們究竟做了什麼,會招來滅族?”

赫連烈的脣角緩緩勾起了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哼,這雪族本來便詭異莫測,當年凡事有關仙家的記載都被東國陛下下令燒燬了,甚至挨家挨戶搜查,沒有落下一本。留下的不過是些傳言,說這仙家乃妖孽轉世,擅長妖術,作亂人家,禍害百姓,圖謀不軌。”

慕棠的心似是被赫連烈的話猛地敲了一下,久久不能夠平靜,張大了嘴巴,直覺的他的話不妥,卻又說不清楚不妥在什麼地方?反正,便是心亂如麻,焦慮着什麼。

“我再亦不要……再亦不能夠失……我不要再失去了,真的不好受。可我感覺心裡難受,慕棠,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啊。我好恨,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曾立誓,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能夠再失去親人,不論是什麼人,只要是傷害了他們,我上天入地,都不會放過的。這一次,我不是怕孟家,爲了我的家人,我願意與天下人成敵,只要能夠留下他們。然,看在你的份上,我放過孟染,只此一次,絕對沒有下次。我親眼看着爹爹孃親慘死在我面前,我眼睜睜的看着我最疼愛的弟弟死在我懷裡,我只能夠看着那麼多人的死去,那些樹木、那些花草、連那條河都是紅色的……

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夠做……我恨我自己,一直都好恨好恨……爲什麼?爲什麼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便還是要死?你來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他們被殺?我爹爹孃親那麼恩愛,我弟弟那麼乖巧。慕棠,我恨你,我恨所有傷害我的家人的人。這麼多年來,我很努力的挽留,卻只能夠一次次的失去,我從來都不曾得到過什麼。我爹爹孃親、我弟弟……還有姐姐、主子……

我看着他們一個接一個死去,離開我,看着他們被人害死,看着他們死不瞑目。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我爹爹孃親渾身是血的樣子,聽着我弟弟喊着,姐姐,我不想死……倘若殺了天下的人便可會以換回他們來,我一定拼盡所有殺盡全天下人,可是即便是我能夠殺盡全天下的人,我的爹爹孃親弟弟我姐姐主子我所有的親人亦都回不來了。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他們……

我也做不到,我也不想做到。我只恨自己的無能,已經二十三年了,我的親人死不瞑目已經二十三年了,爲什麼我還是如此的無能?連個小甜兒都保護不了…如哀哀嘆息般的話語,縹緲無依就如同自遙遠的天際之外傳來,幽幽響在耳畔。白色纖細的身影靠着亭子很是疲憊的斜立着,單薄的衣衫微微滑落,頭髮散亂披散着,半遮着臉,在風中搖擺。那完美無暇的臉孔好像籠上一層淡淡的煙繚,那雙眼眸流走着妖異魅惑的光彩,變得很是通透,卻沒有了水晶的剔透明亮,如同一團薄冰一樣快要消融,泛着淡淡的水光,依稀能夠見其中迫人的熱度,那種深掩在瞳孔表面的寒意下面的熱度,熾熱灼人,那裡曾經蘊涵着憂鬱,哀傷,欣喜,快樂,惱怒,迷茫,狡猾,依賴,自信,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那雙眼睛現在卻充滿着一種很無力的憂傷,這種憂傷有着一種無形的感染力,無聲的浸潤,就像是雪花落在手掌上就化成水……”

晚兒,她到底經受了什麼?難道便是這滅族之恨讓她性情大變嗎?可是,這是一百年前的事啊?

赫連烈斜斜瞥了他一眼,又道,“關於神珠這件事情,我本來也不知情,直到與你爹結識,結爲異姓兄弟,被太上皇召見,我才知道。太上皇認爲,每每神珠出現,必有血光之災,必定跟仙家有關。他認爲神珠乃是不祥之物,便交給我,讓我保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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