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棠本想追上晚媚,然他想起了孟染還在,便忍住留了下來,只是他回到那間屋子,卻發現孟染消失不見了,屋子裡也沒有什麼打鬥的模樣,而被褥上還有點兒溫度,很顯然孟染是剛離開不久。慕棠找遍了整個桃山,他都沒有找到見孟染,他正焦急擔憂時,天空風雲忽然出現鉅變,宛若破裂開來的浮冰,向四下快速的散了去,最終全部消失不見了,天際一片明晃晃的白光,恍若正值白晝。慕棠便飛身前往查看,依稀只見一座古樸的城堡,花香鳥語,流水假山,桃花飛落,宛若人間仙境。慕棠停下來,望着城門上的匾額,“凰徊鎮?”
凰徊鎮?慕棠驚訝不已,凰徊鎮怎麼可能是這種模樣,如果這是凰徊鎮,那自己以前看到的凰徊鎮又是什麼?不過仔細查看一番,慕棠很快便發現城內的佈局與他以前見過的凰徊鎮可以說是完全一樣的。難不成,這裡是最初的凰徊鎮?還讓慕棠感到疑惑不已的是,上次他與央玉公子走了十多天才到,而這次他怎麼一晚上的時間便到了呢?慕棠望着城牆上出現的三道門,他想了下,還是決定從央玉公子引領他的那道門進入了凰徊鎮。
凰徊鎮鎮內,美輪美奐的,美的恍若夢境,流水潺潺,桃花繽紛。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慕棠眼前出現了一道高臺,正是他上一次進入的那座。
曦光傾灑,稀稀疏疏,琴音寂寥,欲斷又連,慕棠緩緩走上高臺,他遠遠的便見有道白色影子定定的立在高臺頂上,她連慕棠走上來,都沒有動一下,她恍若被那嫋嫋的琴音吸取了靈魂,她似乎入定成了那高臺上的石柱。慕棠不禁很擔心。
晚媚臉微微一變,她低低的喚道,“爹爹?”她的聲音很顫抖,有着從來沒有過的脆弱與不穩,這讓慕棠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他險些忍不住想要衝上前抱住她。晚媚目光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人,他有點兒難以置信,恍若此刻置於大夢中,一場美好若煙花的夢境,她意動也不敢動,生怕這夢境的糖衣太過脆了,輕輕一碰便會殘忍的破碎掉,流出濃濃的苦澀。眼前的老人自顧自的彈着琴,一襲白衣,籠在他略顯瘦弱的軀體上,他的面容被亂糟糟的的頭髮鬍鬚給遮掩住了,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眸色裡有清澈漣漪微微的盪漾着,絢爛得便彷彿那夜空中燦爛的宸星,他全身散發出了令人不能忽視的華採。他專注的彈着琴,髮絲衣袍上沾了數片桃花。天空中仍有一片一片桃花悠悠的飄落下來,有一瓣桃花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他只輕輕的眨了眨眼睛,那桃花瓣便驀地飄落下來,而他的人依舊靜靜的。落英繽紛,桃花如雨,人於桃花中,面前的這一幕,如同世界上最綺麗最美好的畫卷,那麼的美,又美的那麼不真實。
“爹爹?”晚媚有顫聲喚道。彈琴之人依舊沒有停下來,那琴絃上已然呈現出了鮮紅一片,他殘破出血的指尖瀰漫出的琴音帶着股子寂寥,那寂寥似乎沉澱了千年積澱萬年,無邊無際的,只是一種單純的寂寥。這種寂寥,是一種發於宿命深處的寂寥。如同一片浮萍,無垠的悲愴在空氣中慢慢的瀰漫出來,緊緊的扼住了慕棠的喉嚨。他記得這個人,這個人便是他在山谷中見過的那位自稱白雪老人的老人。
晚媚再忍不住,她幾步衝上前。抓住了白雪老人的手,不讓白雪老人繼續彈,望着白雪老人,晚媚嗓音有點兒控制不住的顫抖,“爹爹,你真不記得我了嗎?爹爹,你看看我啊。我是晚兒啊,爹爹,你看看我啊。爹爹,你還記得我嗎?”眼淚早已打溼了她面紗,那薄薄的面紗死死的貼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勾畫出了美好迷人的輪廓,晚媚望着白雪老人那血肉模糊的五指,她不由的咬緊了下脣。
白雪老人眼皮微微的跳動了一下,他訥訥的開了口,“晚兒,晚兒是什麼人?”
晚媚渾身顫了下,她身子搖搖欲墜,幾乎要站不穩了,“爹爹,你不記得我了嗎?爹爹啊,我是你的女兒啊,爹爹,我是晚兒啊。爹爹,你看那看看我啊。爹爹,我是晚兒啊?”晚媚伸出顫抖着撫摸白雪老人的面頰,倘若這只是一場很華麗的夢,那她會不會只輕輕一碰便破碎呢。可如果此刻這幕只是很華麗的夢,那這場夢是否太過殘忍了呢?即便是夢中相見,都還不讓爹爹記得我罵?還好,還好,沒有碎,這不是夢,這不是夢,這是真的,爹爹是真的。晚媚很想大笑,然眼淚卻最先噴涌了出來,“爹爹,我是晚兒,你的晚兒,爹爹啊,你怎麼可以忘記晚兒呢?”
“你是晚兒?我的女兒?”白雪老人忽然伸出了手,拉下晚媚被淚水給溼透的面紗,他注視着媚蓉貌許久,他眸中幾點光點寂寥的閃爍着,依舊是一副很困惑的模樣,“你是我的女兒,那你告訴我,我又是什麼人?”
天空忽然飄起了大片白花,一朵一朵的,那麼的輕盈,那麼的乾淨,和着輕風紛紛揚揚的飄落了下來,晚媚僵硬了半響,她的目光瞥見白雪老人手腕上黑污的痕跡,這些痕跡顯然是長年累月被鐵索緊緊鎖住纔會留下來的,他手腕上的肌膚已變成了黑色。“爹爹,你告訴晚兒,這是怎麼回事情啊?爹爹,這是什麼人乾的?是什麼人敢這樣對你?爹爹,你告訴晚兒啊。”晚媚目光驟然變得很凌厲,是什麼人這樣對我爹爹的,我晚媚要他生不如死。
白雪老人全身猛然一震,她反手抓住了晚媚,“你說你是我的女兒,那我又是什麼人,你知道嗎?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你快告訴我啊,我究竟是什麼人?我怎麼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你告訴我,我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白雪老人非常焦急的問,“你快告訴我?我是什麼人?我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怎麼只記得這個凰徊鎮,因此,我便想法子尋到了這裡,可是,我來到這裡,我又記起了雪。你是我的女兒,那你應該知道雪是什麼。你快告訴我,這雪是什麼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是我的什麼人。”
慕棠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正失聲痛哭的晚媚和茫然無措的白雪老人,他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上前勸慰。“爹爹,你跟晚兒走,好不好?”晚媚啞着嗓子道,“爹爹,晚兒求你了,跟晚兒走吧,爹爹。”
“不,我不要跟你走。”白雪老人忽然擡手,將晚媚打飛了出去。“晚兒。”慕棠嚇了一跳,他忙不迭飛身接住了晚媚,“晚兒,你沒事吧?你還好嗎?”
晚媚落在慕棠懷裡,她望着滿面擔憂的慕棠,眼睛深處閃過了一抹陰霾,她皺了皺眉頭,隨即便一把推開了慕棠,她擡高了音量,怒聲吼道,“慕棠,你滾開,你要碰我。”
“晚兒,你沒有事情吧?”慕棠抱着晚媚不肯放手,他不是不在意她的態度,是此刻更在意她的狀況,他很焦急的問道,“晚兒,你有沒有受傷?晚兒,你很痛嗎?”他聲音非常柔軟,充滿了寵溺的溫柔,恍若晚媚是個三歲小孩子。
“我叫你滾,你沒聽到嗎?”晚媚急紅了眼睛,拼命的推着他的胸膛,一時忘記了使功力打開他便可以了。
慕棠抓住晚媚推打他的手,將她的手很小心的握在他掌中,晚媚的手劃破了,血跡斑斑的,“晚兒,你冷靜下,這位白雪老人真是你爹爹嗎?如果他是你姐姐,可他怎麼會這樣對你?”
“滾,慕棠你沒有資格管我的事情?”晚媚推着慕棠,不想反手間給了慕棠巴掌。“啪”的一下子,很是響亮,晚媚登時驚愕住了,眼中掠過一絲歉意,她想要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兒,又被她給強自的按捺了下來,她咬了咬脣,恢復了往常那種冷淡的語調,“慕棠,誰讓你管我的。我不稀罕。”
慕棠微微的皺了下眉,然轉眼他便又鬆開了,他望着她蒼白的臉色,溫柔的道,“晚兒,你的事情,我不能夠不管。”他允許她打他,允許他罵他,他能夠理解她這會兒的情緒,他不會怪她的,然慕棠不喜歡晚媚說他沒有任何資格管她的事情。說心裡話,他並不是個很喜歡別人閒事的人,然他也很不喜歡和晚媚分的這麼清楚。
白雪老人皺着眉,他直勾勾的看着他們,他靜了靜心神,“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怎麼不記得你了?你這麼看着,倒還真的有幾分相似,我還記得那個人。”
“爹爹說
的人,是孃親嗎?爹爹,你還記得孃親嗎?”晚媚停止了掙扎,她澄澈的眼底翻卷着微妙的情緒。
我還記得她經常打我。”白雪老人還是非常困惑,然他的態度非常的認真,“她好像總喜歡生氣,她便與你一樣。”
晚媚眼睛一亮,瞬間蓄滿了晶瑩的淚水,盈盈欲滴,“對,孃親總是喜歡生爹爹的氣,而爹爹也總喜歡有事沒有事的惹娘生氣。”
白雪老人眼角微微彎起,剛剛瀰漫了薄薄霧氣的雙眼瞬間又變得清明,“我還記得,她身體似乎不怎麼好。”他望着慕棠懷裡的晚媚,那雙一澄如洗的清澈眼眸慢慢的紅了,他直直的看着晚媚,那視線卻好似穿透了她一般,找不着什麼焦距,目光空洞得很是滲人,“她很喜歡生我的氣,我記得。我還記得,她很喜歡彈琴,她明明身體很不好,然她總是喜歡在下雪的時候,瞞着我偷偷的跑到雪地裡去彈琴……”
“爹爹?”晚媚忽然顫着聲音叫了起來,“爹爹,你、你的眼睛……爹爹,這是怎麼回事?”
慕棠擡起了頭一看,他瞬間便怔住了,只見白雪老人眼眸中血流入注,然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白雪老人啞着嗓子唱完,他忽然仰頭大吼起來,那聲音極其的悲愴,幾乎貫徹了整個凰徊鎮,“仙雪,你這個狠毒的沒心沒肺的的女人,你怎麼能夠忍心丟下我,便這樣走了?仙雪,你忘記了嗎?你都忘記了嗎?我們說好我們要生死與共的,我們要白首不相離的,仙雪,我們的這些承諾,你都不記得了嗎?仙雪,你說你要霸着我,生與我同衾,死與我同穴,那你爲什麼還要丟下我,讓我獨自活着?仙雪,你死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
“爹爹。”晚媚哭了出來,她掙扎着從慕棠懷裡爬起,普通跪倒在了白雪老人面前,“爹爹,對不起啊。爹爹,晚兒不好,是晚兒害死了孃親,是晚兒害死了弟弟,是晚兒害死了所有人。爹爹,都是晚兒的錯,爹爹,對不起……”慕棠下意識想要給晚媚安慰,他的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堵在他的喉嚨,讓他一下子沒有法子發出聲音。
白雪老人望着晚媚半響,他才從他那沙啞腫脹不已的喉嚨中艱難的擠出近乎破碎的聲音,“晚兒,你跳支舞吧,你忘記了嗎?你跳舞很好看的。大家都很喜歡你跳舞的模樣。”他擡起眼睛,又轉向了慕棠,他那黑亮的眼眸子已然血色模糊,看不見什麼本來的底色,“小公子,您會吹簫嗎?你能幫我們吹簫嗎?”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白雪老人坐回琴前,鮮血入注的五指緩緩撫過琴身,尾指輕輕的一挑,便勾起那紅色琴絃……
晚媚望着白雪老人,她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剛剛動了動脣她便又頓住了,她轉頭望向了慕棠,她深深的吸一口氣,壓住了哽咽,“慕棠,你來吹簫,好嗎?”她語氣裡帶着幾分明顯的懇求。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晚媚衝着他感激一笑,隨即她從他懷中起身,慕棠取出了別在腰間長簫,和着白雪老人的琴音吹響了。
晚媚擦乾了眼淚,長袖輕輕張揚,隨風微微飛舞,她在琴簫雙奏中翩翩起舞,那舞連貫有序,綽約多姿,非常優美着。一琴一簫一舞,天地都頓時失色,只有漫天白花,依舊不斷的飄落下來,又隨風起伏着,恍若是那正在逝去的生命,在痛苦的邊緣上苦苦的掙扎着。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交情通意心和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白雪老人顫抖着嘴脣,他輕輕的唱着,那歌聲異常的悲絕,時而高昂,時而婉轉,欲斷又連,纏綿悱惻,絲絲縷縷,好似一張細細密密的情網,將天地所有東西都網納在其中。而他的臉上如同春風化雨般綻開了一絲笑容。
晚媚忍着淚水,旋身輕輕擺着,宛若鴻雁翩飛,漫步在雲端上,她身輕如飛燕,裙襬隨着風四散起舞。一曲終了,琴音遠去,便彷彿最刻骨銘心的愛戀化作了零落風雨的塵埃,瀰漫在世界上的每個角落裡,任憑滄海還是桑田,總會有不可磨滅的。
晚媚悠然落地,以鳳凰展翅之姿結束此舞,跪倒在白雪老人面前,脣倔強的抿着,似乎在堅持着什麼。半晌,緩緩道,“爹爹,讓晚兒送你一程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了雪,自然便不會再有玉央。”晚媚手往前一伸,便將白雪老人面前那把琴拿到了她手中,她垂下了濃密纖長的眼睫毛,覆蓋住了那雙黝黑明亮的雙眸,瞳孔被濃密的睫毛掩蓋的讓人根本看不清,她薄薄的脣微微啓動:“爹爹,請你原諒晚兒。”語落,風起,琴響,絃斷,人終。
“晚兒。”慕棠吃驚的望着頹然倒地的白雪老人,他的劍眉微微的鎖了起來,“晚兒,你這是做什麼?晚兒,你怎麼能這樣啊?晚兒,他不是你爹嗎?”
“正因爲他是我爹爹,所以我纔要送他去見我孃親。”晚媚沒有擡眼皮,濃密纖長的睫毛輕微的顫動着,她丟下了那把琴,琴落在了地上,桃花紛飛,紛紛揚揚的,很快便覆蓋了琴,晚媚緩緩的站了起來,“爹爹,你和孃親前緣未盡,請你好走。”她很艱難的轉動着眼珠,她的眼睛裡居然是乾乾的,沒有一絲水霧。
“晚兒,你爲什麼要殺了你爹爹?他做錯了什麼事情?即便是他做錯了很慢事情,他也是你爹爹啊。”慕棠有點兒生氣的質問,他不相信晚兒可以這麼冷血,連她的爹爹都能夠殺。
“我讓我爹爹解脫,這樣不是很好嗎?”晚媚坦然的望着慕棠,她的眼眸裡沒有絲毫的波瀾,“這個冷酷無情的世間,黑白不清,是非顛倒,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爹爹孃親。”晚媚回過頭,望着高臺下依舊美好若夢幻仙境的凰徊鎮,她輕輕的吟唱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交情通意心和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孃親,爹爹爲什麼老是喜歡唱這首曲兒?”
“因爲啊,這曲子裡面有着爹爹與孃親畢生的心願。”
“孃親,你們有什麼心願啊?”
“我們的心願啊,便是生同衾死同穴。”
“孃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我不太懂啊。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讓他活的好好的嗎?”
“晚兒,等你長大了,你有了深愛的人,你便會明白,生同衾死同穴,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晚媚忽然仰面大笑起來,星光點點的無限綿延着,輾轉鋪滿她的澄淨的眼底,恍若是流金溢彩,“哈哈哈……爹爹,孃親,太好了,太好了,你們終於又能夠在一起了。爹爹,孃親,晚兒祝賀你們,你們又能夠合奏《鳳求凰》了。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慕棠試了下玉央的鼻息,發現他還有微弱氣息,他便想要救玉央,“白雪老人。”他還記得央玉公子最重視最在乎的便是家人,當初小甜兒受傷那會兒,他幾乎恨得想要殺了孟染,至今,他都還清楚的記得央玉公子爲了小甜兒受傷而消沉模樣,那悲痛欲絕的模樣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可是,爲什麼這會兒,他又要選擇親手了殺了他爹爹呢?
“嗚嗚嗚……”一隻通體雪白的鳥忽然從遙遠的高空中猛然落了下來,落在了高臺上,白鳥望着死去的玉央,小小的黑色瞳孔裡好似起掀起了漩渦,“嗚嗚嗚嗚……”白鳥叫聲非常的悽然,宛若是嬰孩在無助的痛哭。“小玉?”慕棠看見那白鳥,很是驚訝,小玉怎麼會在這裡?小玉沒有看他,幾下子便跳到了玉央身上,他把小腦袋伏在了玉央漸漸冷卻的臉上,“嗚嗚嗚……”的叫着。慕棠剛想要運動救玉央,卻被一道凌厲的掌風打傷了手,“慕棠,你想做什麼?”晚媚冷眼望着慕棠,她脣角露出了個異常詭異的笑容,她冷冷
喝道,“慕棠,你滾,不許你救我爹爹。”
“爲什麼不許救?晚兒,他可是你爹爹啊,他還沒有死,爲什麼你要見死不救?”慕棠真的不知道面前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麼,被她殺害的人,明明是她的爹爹,她怎麼還能夠下得了毒手?人說,虎毒還不食子,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她最重視的家人。
“慕棠,你最好不要自以爲是,更不要插手我的事情。”晚媚目光非常陰冷的睨着慕棠,道,“慕棠,你懂什麼,我爹爹早便應該死了,他活在這個世界二十多年,他並不快樂了。這於他而言,這都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和折磨。你難道,還想要我爹爹繼續在這個世界上這樣苟活着,還想要他忍受這些生不如死的煎熬和折磨嗎?
“我是不懂,晚兒,我不懂白雪老人,他好好的,他爲什麼還想要死?”慕棠盯着晚媚的眼眸,他滿心都是失望與無奈,“晚兒,縱然白雪老人生無可戀,他活的並不快樂,然你不是白雪老人的親生女兒嗎?晚兒,你怎麼能夠這麼狠下心?”慕棠發現他一點都不瞭解清楚他眼前這個人,她這是怎麼了,她怎麼能夠這麼心狠啊?“晚兒,白雪老人是你爹爹,你怎麼可以手刃你爹爹呢?晚兒啊,這可是違背倫理呢?”
“慕棠,何緣交頸爲鴛鴦,你懂嗎?慕棠,你根本便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還跟我說什麼啊?”晚媚死死的捂着她胸口,她眼睛中閃爍着肅穆冷酷的光芒,她冷冷的說道,“慕棠,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懂爹爹,那麼小都如同你一樣,都那麼的自以爲是,滿口仁義道德,可是,你們這些人懂什麼是真情嗎?你們這些人懂得什麼是癡情嗎?你們不懂,你們根本便不懂,你們也不配懂這些,這個世界上的人,總是變來變去的,那麼的薄情寡義,所說的承諾誓言無數,可是真正能夠做的所承諾的又有幾人啊?慕棠,你知道玉央有多愛雪嗎?你知道嗎?爲了雪,玉央可以放棄他所有東西,將人人都羨慕渴望能夠得到的大好江山拱手讓給了別人,不在乎世人給他的萬般嘲笑及唾罵。玉央爲了雪,只爲了她一個女人,他甘願承受被人追殺的折磨,也不願意離開雪半步。雪叫玉央死,玉央便得死,仙雪叫玉央生,玉央便得生。‘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世人心目中千千萬萬貪婪,而玉央心中,只有雪這麼個女人。”
“晚兒,你說,白雪老人因爲與他的妻子生死兩歌,因此,他纔想要求能夠一死?”慕棠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並不是不懂《鳳求凰》的寓意,只是這個世界上真有能夠有這樣癡情的人嗎?慕棠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有那個恆心做到,倘若孟染不幸的死了,他會跟着她殉情嗎?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還有種感覺這個問題在他與孟染身上很不可思議,“可是,晚兒,白雪老人,除了他妻子,他真的再便沒有其他牽掛了嗎?”
“沒有。”晚媚乾淨利索的道,語氣決絕,毫無感情。
“那你呢?晚兒,你是白雪老人的女兒嗎?難道你便不值得白雪老人好好活着嗎?”慕棠雖然怪晚媚殺死親父,然這並不能夠責怪於她,他心裡還爲晚媚隱隱的疼着。
“我不值得。”晚媚不做思索的道,她的聲音非常的冷漠無情,道:“我又算什麼東西?對於玉央而言,這些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比不的仙雪,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分得仙雪在玉央心目中的地位。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玉央去和仙雪團聚,而我做爲玉央的女兒,自然不會牽絆他,我很清楚他心裡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因此,我才送想要他一程。玉央曾經說過,他這一生,不能夠不愛仙雪,不論仙雪是什麼人呢,有着怎麼的背景,只要這個人是仙雪便足夠了,不管這個世界上的人是如何看待他玉央的,他都想要與她在一起。不管仙雪是生老病死,不論以後的生活貧窮還是富貴,也不管仙雪是人是妖是魔是邪,他玉央這一生都只想要仙雪一人。玉央說的這些,他都做到了,十年生死茫茫,生死不離的相守,即便是隻能換來一死,他依舊是毫無怨言的。經過了千般玩伴困難,玉央終於娶到了他心愛的仙雪,他對仙雪許下承諾,這輩子他們生要同衾死要同穴。仙雪生,他便生,仙雪老,他便守,仙雪死,他玉央便生死相許。仙雪已死,而他留在這個孤苦冷漠的世間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這些年來,他忘記了所有,忘記了他的女兒,然他還是忘不了仙雪,這個他拿生命深深愛着的女人。玉央是這個世界上最癡情的人,他與仙雪的感情,你,你是不會懂的。慕棠,你只是個自以爲是的人,你什麼事情都不懂。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理解玉央心意的人,便只有我人,我清楚,這個世界上,有仙雪的玉央,纔是玉央,沒有仙雪,便不會再有玉央。”
慕棠從玉央的琴音中能夠很明確的感覺出玉央的深情,只是晚媚剛剛說的玉央的付出,慕棠很清楚,他絕對不會給孟染做到。或許晚媚是對的,不能夠與所愛的人同生,那確實還不如與所愛的人一同死去呢。這天下之大,可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他也心甘情願的這樣做?慕棠不由的沉思,他腦海閃過了一抹很熟悉又陌生的白色影子。慕棠心頓時揪了起來,好像是被冷冰給凍結封住了,他臉色變得僵硬,過了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聲音,訥訥的道,“白雪老人如此情意,着實讓人自愧不如?”
“哈哈哈。”晚媚聽了慕棠這話,仰頭大笑起來,她笑的前俯後仰的,她似乎然聽到了非常非常好笑的笑話,“慕棠,你還真是不自量力,你算什麼東西啊?你什麼地方能夠配與我爹爹相提並論了?慕棠啊,你不配啊。你這是在侮辱我爹爹。慕棠,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男子千千萬萬,然沒有一個人能夠配得上與玉央想比,而你,慕棠算什麼東西,你更是不配。”一個寡情寡義忘恩負義的男人與詭計多端卑鄙下流女人的孽種,還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來談情說愛呢?又如何配得與我爹爹相比呢?慕棠,你與你那爹爹慕容棠連與我爹爹相提並論,你們都不配。晚媚冷冷的望着慕棠,她那厭惡的目光好似在瞅着世間最卑微最醜陋最骯髒的東西,這樣銳利如刀的目光讓慕棠非常不舒服,卻又無處可以遁藏,“慕棠,我說你,你自以爲是,不自量力,你還真如此。你感覺,你什麼地方配與我爹爹比,你癡情嗎?還是專一啊?慕棠啊,你這種妄自菲薄自視甚高的人,如何配的上與我爹相比呢?你簡直就是在侮辱我爹爹。咳咳咳咳……”
晚媚劇烈的咳嗽了好幾下,風捲她雪白衣角,嘩嘩嘩的響着。她擦掉了脣上的鮮血,那猩紅奪目在她白皙的手心宛若盛開的紅梅,晚媚轉過身,她不再看慕棠,小玉還伏在玉央臉龐“嗚嗚嗚”悲啼着,晚媚垂下了眼睛,小央,你能理解姐姐嗎、你是可以理解姐姐吧,孃親爹爹他們分開了這麼多年,他們想了對方這麼多年,也苦了這麼多年。姐姐不能夠挽回孃親的命,便只能夠送爹爹去見孃親,讓他們團聚,在一起。“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小央,有孃親,纔有爹爹,爹爹纔會快樂,纔會幸福。沒有孃親的爹爹,並不完整,也不快樂,他還不如行屍走肉,小央,你不要難過了,你要開心,來,你與姐姐一起送爹爹吧……
慕棠沒有法子來反駁晚媚的話,他承認他確實做不到玉央這般癡情,一如晚媚說的,他根本便不配與玉央相比。因此心中悔恨糾結,其實,他曾想過擁有這樣的愛情,與一人相親相愛,白首不相離,然後來發現的那些事情,根本便不容他這樣想。望着晚媚,慕棠忽然有種錯覺,那雪花似的白色影子隨時能夠被風捲走不見,“晚兒,晚兒。”他忍不住喚道,晚媚沒有迴應他,他心裡不禁有股子惶恐涌了上來,還是一種巨大的酸楚。“晚兒。”
慕棠一把抱住晚媚,將她緊緊摟在胸前,想這樣便不能夠讓她消失一樣,“晚兒,你難過的話,你便哭出來吧。”慕棠語氣若春水般溫柔,然又帶着隱隱的不安,慕棠把臉深深埋在晚媚發間,那幽然暗香,讓他只感覺非常的安然,然又非常的悲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