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子,慕棠感覺頭腦清醒了,心亦開始慢慢的有了回暖的感覺。媚晚微微仰首,望着已經高出她一個頭的慕棠,映着燭火的眼眸異常的溫柔,不經意間兩人目光相對,慕棠錯愕,媚晚卻沒有如他預感地抽回自己的手,目光穿過了慕棠,平靜而悠遠的望着遠處迷離的夜色。
慕棠只感覺自己心頭被一陣空落充斥着,往日的從容淡定早已消散,還有點兒許複雜情緒,有什麼幾乎快要脫口而出,然終於不知所蹤,無法開口,甚至連“主子”這兩個字都變得沉重,慕棠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媚晚收回目光,淡淡的開了口,“慕棠,你快回去吧!外面很冷。”媚晚說完了,率先轉身進了船。手腕被放開,慕棠微微失神,跟着進了船,媚晚隨手將小玉從桌子上趕開,“乖,去一旁睡。”小玉微微點了一點頭,居然真的飛到了一旁,再次把腦袋埋進絨被似的翅膀裡睡覺。
慕棠眸光微亮,霧氣聚攏起來,“主子,這些年來,都是你在養小玉嗎?”
“哼,我沒養它!我只養過你。”媚晚清淡的道,好像在敘述無關緊要的事情,讓慕棠有種莫名的失落,一閃而過。
不多時,船艙內便已經溢滿了魚香,媚晚沾着湯試了下味道,便盛了一份魚肉遞給了慕棠,再找了筷子遞給了慕棠,媚晚淡淡的開口,“慕棠,再主子面前,你不必如此拘束,你坐吧。”
慕棠雙手接過了筷子,恭禮開了口,“主子,您先請。”
媚晚沒有回話,瞥了他眼睛,彎腰坐下了,慕棠亦便跟着在牀沿坐下,看着媚晚只是坐着,慕棠頓了頓,便跟以往一樣,自己動手吃食。以往吃飯時,雖然媚晚也都會在自己身邊,然吃的大都是媚宮廚娘所準備的食物,因此,眼前這碗媚晚親手做出的魚,讓慕棠感覺格外的珍貴。
慕棠夾了一筷子,緩緩送入口中,慢慢抿脣品味,魚肉做得無比的細膩柔滑,濃醇可口,而且,魚骨都已經被媚晚仔細剔除了,儘管只加了少許鹽,再沒有加其他的佐料,味道卻出奇的好。只是,不知爲什麼,慕棠感覺這魚的味道自己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品嚐到了。
媚晚見慕棠停了下來筷子,若有所思的,便問道,“怎麼了,不合你的口味?”
慕棠忙搖頭,“不是的,主子,只是慕棠感覺這個味道很熟悉,慕棠感覺自己好像曾經吃過似地。”
媚晚輕笑着,眸光慢慢的聚攏,又四散開來,罩上薄薄的霧,淡淡的道,“粗茶淡飯與玉盤珍饈其時都不過飽腹之物,國主王公吃的,百姓吃的,乞丐同樣吃的,縱然說是百家百味,然歸根到底,其實亦無分無差。”
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主子說的極是,慕棠謹記在心。”
“極是什麼?慕棠,你已經長大成人了,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你應該有自己的主見了,不論是什麼人的話,就算是我說的,你都要先自己想想,不要隨意的苟同。”媚晚往牀上挪了下,盤膝閉上了眼睛,開了口,“更何況,慕棠,如今你已成家了,主子不能夠再跟着你,你要學會自己思考問題了。當初主子讓你到外面見識,就是要你不被限制。天大地大,奇人異事
情,千般變化,你能夠從中學會很多。”
慕棠微微頷首,心底抑不住的柔軟,臉上抑不住的笑意,脣角微微上翹着,眸中亮着星星點點的光亮,“慕棠明白。慕棠謝謝主子的指點。”
很快,慕棠便吃完了,媚晚靜靜合着眼睛,他不敢說話,只怕會有驚擾了媚晚,然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還沒有去找小染,小染會不會焦急,擔心自己,又胡思亂想些什麼,亦沒告訴南兄弟縭姑娘他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察覺到自己有不在,希望他們不要擔心纔是。
慕棠想着感覺自己有必要回去通知他們下,然看了眼媚晚,只感覺舍不下心來離開,亦捨不得。媚晚忽然出聲,“慕棠,鍋裡還有。”
慕棠怔了怔,“慕棠已經飽了。主子你早點用飯吧!”
媚晚緩緩睜眼睛,淡淡道:“你剛剛在想什麼?”那聲音也越發的縹緲無力,仿如置身夢境。
慕棠實在不知道,爲什麼即便這樣的沉默,媚晚還是會得知自己在想什麼。“慕棠並未想什麼。”
媚晚脣角滑過不屑,起身下牀,透過窗間縫隙,眯眼看着船外,“你已爲人夫了,天色這麼晚了,你便不擔心孟染會擔心你麼?”
慕棠心頭不知道爲什麼好像被什麼給重重的擊中了一樣,他默然許久,纔開了口,“可慕棠放心不下主子。”
“我已經沒有事情了。你回去吧。”媚晚冷淡地道。
慕棠思索了一陣,才站起身,“主子,慕棠告辭,明天再來探望你。”
媚晚垂下了眼瞼,冷聲開了口,“不必,你明天不必來了。”
慕棠心中一堵,“主子你早些休息,慕棠先告退。明日再來探望主子。”他依舊堅持着要再來探望,他看了媚晚眼睛,她卻只是沉默的望着窗外。他低低嘆了口氣,伸手掀開船簾時,狂風頓時卷着雪花洶涌撲入,差點將爐火吹滅。
慕棠走到了船尾,船內的火光便消失了,大雪撲打在臉上,冷冷的硬生生的疼,竟讓他有點兒睜不開眼睛,四下已經陷入於這寂靜的黑夜,看不清,亦完全看不出方向。
慕棠吸了口氣,憑藉着記憶,尋到了上岸的方位,他正準備施展輕功飛到岸邊。“慕棠,你等一下。”
慕棠聽到媚晚的聲音,略有點兒茫然,“主子,您還有事嗎?”
“天黑了,你留下吧。”媚晚的話音在風雪中飄忽而遠逝。
慕棠心中頓,站在船尾,手捏着袍子,不知道自己該去還是該留。猶豫再三,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真心,留下了,在他回身掀開船簾的瞬間,感覺到自己有撞到了什麼,儘管眼前看不清什麼,然慕棠還是猶豫着叫道,“主子?”
回答他的,一陣沉默,慕棠站住,不敢再往前,船艙內只有爐上餘光,瑩瑩灼灼,慕棠抓緊衣襟,看不見任何的東西,然清晰地感覺到便在咫尺的呼吸。
“慕棠,你從小在媚宮長大,未曾行過夜路,而今,又下雪,極容易迷路。”媚晚的聲音徐徐響起,好似從久遠的時空悠悠傳來。
主子,在關心自己。慕棠心中欣喜,只是,主子怎麼會站在這兒?慕棠甚是不解,等眼睛習慣了黑暗,這
才勉強看到了眼前站着的模糊身影,他道,“慕棠謝主子關心。”
媚晚不語,往後退了一步,“慕棠,你進來吧。”媚晚說完了,便走回了先前和慕棠坐着時的位置來,彎身坐下。
慕棠輕輕釦上了門鎖,將大風大雪全部阻擋在了船外。憑着爐火餘光和媚晚清淺的呼吸,他很快摸黑找到了他先前坐的地方,他坐下後,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夠沉默着。
爐炭有點兒模糊地照出了媚晚的身影輪廓,慕棠很努力的分辨着,但是依舊什麼都不清楚,只能夠隱隱看到了媚晚的側臉,鬢髮,額頭,鼻頭、嘴脣,還有優美的下顎,這些部位組成了一張完美的側臉,看的便讓人感覺難以呼吸,瞬間魂魄便已被奪去了七分。慕棠直視着她的臉,耳邊卻似聽不到任何聲響,彷彿忽然遁入了萬籟俱靜之中,只看得見她那完美的側臉,忘卻了這無邊的黑夜,以及在那樣的夜裡風花一般的綿綿飛雪。
媚晚不動也不語,慕棠轉過臉看向別的地方,這才聽到了有點兒什麼的聲音,聲音非常的輕微,不仔細去聽,幾乎聽不出,應該是因爲媚晚動作也同樣的輕柔。但是,如此近的距離,慕棠還是憑着他良好的功力清楚地聽出了,媚晚開始吃晚飯了,還能夠聽到的呼吸聲。
慕棠緩緩的勾起似花悽美似水沉寂的回憶,在他的印象裡,他記事以來,都還沒有見過媚晚是怎麼用飯喝水的,從來都沒有見過。慕棠出於好奇心,悄悄的側轉了頭看向媚晚,爐內的紅炭依稀映着媚晚的臉,然只有模糊的面部輪廓,線條優美而單薄,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只能夠看到她正在不急不緩的吃食。直到媚晚吃完了飯,放下了碗筷,慕棠依舊沒看清媚晚一點點的臉。
媚晚起身,一面收拾了碗筷,一面開了口,“慕棠,你到牀上去睡吧。明天一早,風雪便停了,你便可以回去了!”
慕棠搖了一搖頭,“慕棠坐着歇息便行了!主子,您辛苦了,你還是早點歇息。”
媚晚不再多說什麼,她清洗了碗筷,重新戴上了面具,從袖子裡掏出了火摺子,點燃了爐內的火,慕棠這次終於看清了她,卻依舊是冷色不變的面具。
媚晚瞥了慕棠眼睛,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坐回到了牀上,閉上眼睛盤膝開始運功。對於練武的人,不必非要躺着才能夠睡覺,這樣坐着便能夠睡覺,然,媚晚現在到底睡沒睡覺,這個沒人知道。慕棠坐在牀邊默默的守着她,爐內的火慢慢的越來越旺,然最後又慢慢的熄滅了,船內又重新回到了黑暗裡。
雖然有點兒無措,然心裡是安寧的,或許,只因是能夠與媚晚相伴。這一夜,風雪呼嘯,久久不歇,慕棠一直都無眠,睜着眼看着黑暗,直到天亮了,他纔有了些昏沉,居然不自禁的睡着了。媚晚在此時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凝着慕棠的目光慢慢的變得溫柔起來,仿若注視着世間最溫柔的一景,然而,最後又倏然間,變得冰冷怖人,便連窗外的風雪,在一瞬間全部都遁入了萬籟俱靜之中,只看得見她暗沉的幽黑眼眸,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起黑夜。從來都不習慣自己身側有人在,又怎麼能夠安下心來。慕棠,這張臉……真越來越像那個負心的賤男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