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塊幹巾,抹拭她溼着的長髮,柔聲問,“餓了吧?”
“你竟會做這些。”鳳淺確實餓了,聞到外頭傳來煮紅薯的香味,走出廚房。
“我沒進宮前,家裡窮得連狗都嫌棄,還有一個奶奶和一個妹妹要照顧,這些自然會做的。”
鳳淺有些意外,沒想到在府中翻手是雲,覆手是雨的雲公子,竟是這樣的出身。
而且他對自己的貧寒出生坦坦然,絲毫不介意。
鳳淺看着他被火光映紅的面龐,之前的怒氣,一點點泄得沒了。
晚飯很簡單,一盆煮紅薯,一碟沒有油氣的清炒野菜。
陸老爹夫婦看着這寒酸的晚餐,有些難爲情,“還沒到收葡萄的時候,家裡也沒別的東西可吃。”
“這樣挺好。”鳳淺接過雲末遞來的紅薯,對北皇有些不滿。
如果宮裡少收些葡萄,他們種的葡萄能自己多賣些,日子也不用過得這麼艱苦。
雖然只是一碟野菜,雲末仍不自己先吃,挾了一筷子到鳳淺碗中,“現在正是這野菜抽芽的時候,味道還算不錯,你平時在府裡也吃不上這些,試試。”
野菜入口帶着酸澀,並不好吃,但這味道卻是鳳淺極熟悉的。
她那時和小郎一起,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靠着這種野菜爲生。
自從她重生以後,雖然再不愁吃穿,但這野菜的味道,卻是她最懷念的味道。
雲末看着鳳淺毫無障礙地吃野菜,啃紅薯,嘴角化開一抹讓人難以察覺的溫柔。
吃完晚飯,陸大娘領着鳳淺進了隔壁屋。
屋子很窄,也很簡陋,不過收拾得很乾淨。
據老太太說,她每天都會把這房間掃一掃,無論她兒子什麼時候回來,都能住得舒舒服服。
鳳淺聽着有些傷感。
徵兵的事,她管不了,但宮裡那些貴人吃葡萄的事,她得問一問。
她們吃掉的不是葡萄,而是這些可憐百姓的血肉。
坐到牀上,人放鬆下來,鑽心的痛從手腳處傳開。
鳳淺攤開手,手掌上起了十幾個水泡,哪怕是伸一伸手指都不行。
雲末在門口輕咳了一聲,推門進來。
鳳淺忙把手藏在身後,不讓他看見手上的水泡,“有事?”
雲末關上房門,向牀邊走來。
“很晚了,還不休息?”鳳淺手痛腳痛,想早點躺下來,讓手腳舒服一點。
雲末睨了她一眼,在牀邊坐下。
“我要睡了。”鳳淺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縮,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嗯。”雲末應了一聲,沒有出去的意思。
“你不出去?”
“陸老爹以爲我們是夫妻。”
“你沒告訴他,我們不是?”
“這裡沒有多餘的房間,如果說了,反而不方便。”他們雖然不是夫妻,但他是她的侍郎,同牀共枕的事,再平常不過。
“你不會是要睡這裡?”
雲末之前雖然搞過一點小曖昧,但他那樣做,都是有目的的。
拋開目的,她能肯定,他和玉玄他們一樣,絕對不想碰她。
今天又不是朔月,他根本不用跟她呆在一屋。
雲末睨了她一眼,連回答都省了,慢慢地向她靠近。
鳳淺嚇得往後急退,卻被身後牀欄抵住,退無可退,“你要做什麼?”
“你說呢。”
“今天不是朔月。”
“那又如何?”
“不是朔月,我們不能親近。”
“是嗎?”
鳳淺怔了一下,明明是他說的,他們除了朔月,不可以亂來。
雲末把她圈在懷裡,伸手到她身後,握住她的手。
他溫熱的呼吸輕拂在鳳淺耳邊。
鳳淺沉下臉,他不想見她,就二十幾天不見她一面。
見着了,興趣來了,想佔她便宜,就佔她便宜。
當她是什麼?
她不是他們可以隨意玩弄的。
用力把他推開。
牀邊被他擋住,沒地方跑,轉身往牀裡爬,試圖繞開他,跳下牀。
腳踝一緊,被雲末抓住。
強大的力道,把她拖拽過去。
鳳淺抓住牀欄,穩住身形,用力向他踹去。
雲末躲開飛來的一腿,身子一斜把她的腿牢牢按住。
鳳淺用力掙了幾下,都沒能把從他身體下掙脫出來,沉下臉,“雲末你敢動我,我……”
腳掌上傳來極輕的刺痛,鳳淺回頭,卻看見他一手握着她的腳,一手拿着一根銀針,銀針針尖正從她腳底的一個水泡上抽出,水泡裡的水順着針孔流出。
他用一塊乾淨的白巾壓上那個水泡,擠幹裡面的水。
鳳淺頓時啞了。
“你怎麼?”他擡眼,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輕柔嗓音裡的戲謔絲毫不加掩飾。
“我揍你。”鳳淺臉上微微發熱。
“你能再恩將仇報些嗎?”他手上銀針又扎向另一個水泡。
“是啊,我心如蛇蠍,恩將仇報,所以你離我遠點……哎喲……你要扎死我嗎?”
雲末手上突然用力,鳳淺痛得把後面的惡毒話全嚥了回去。
“還有什麼,接着說。”
鳳淺痛得抽氣,瞪着他,現實地選擇了閉嘴。
要知道擠水泡這活,如果順着泡起的皮層,慢慢把裡面的水液擠出,不會太痛,但如果揭開那層老皮,觸碰到裡面的嫩肉,那痛了。
雲末剛纔就故意碰了她皮下的嫩肉,讓她痛一次。
她不再故意說話刺他,他也不再故意弄痛她。
鳳淺暗鬆了口氣,“你真的很可惡。”
“謝謝郡主誇獎。”
雲末麻利地挑完鳳淺腳上的水泡,上了藥,又去拉她的手。
她的手上,不但有磨破的水泡,還紮了不少麻桿上的小刺。
一雙雪白粉嫩的小手紅痕斑斑,慘不忍睹。
雲末心疼地微蹙了眉。
鳳淺以前執行任務,時常受傷。
小傷,就自己隨便處理。
傷重的話,直接躺進醫院。
雖然同事也會去探望她,但那些都是同事之間的關心。
不會有誰心疼她。
鳳淺在雲末眼中,讀到了久遠到已經快忘記的‘心疼’二字。
她小的時候,摔傷了腿,或者割破了手指,小郎在爲她處理傷口時的神情,和此時的雲末一模一樣。
小郎爲她清理傷口時,也總是這樣微低着頭,眉頭也總是這樣皺着。
鳳淺怔怔看着,象有一汪暖水在心裡緩緩淌開,彷彿回到了小的時候。
鳳淺伸了手去撫雲末蹙在一起的眉心,就象那時對小郎一樣的動作,小聲道:“我不太痛的。”
他挑着她手上細刺的手僵住,慢慢擡起頭來,對上她有些迷離的眼,心怦然一動。
風吹着她耳邊的碎髮,拂過她的面龐。
他伸手握住那縷碎髮,輕輕繞到她的耳後,手指輕撫向她的微微蒼白的臉,指尖剛碰到她微冷的肌膚,卻停住,慢慢握成拳,垂了下來,收斂起心底的萌動。
他這一生,可以有欲,卻絕不能有情。
人一旦有情,就會變得心軟。
他不允許自己有心軟的時候。
這些年,他一直做的很好。
但最近,這個小女人,總不知不覺中觸碰到他心底早已經封印,不允許任何人觸碰的柔軟。
雲末深吸了口氣,重新看回鳳淺的手,仔細地挑乾淨她手上的細刺,處理了傷口,吹熄燈,合衣躺下,“睡吧。”
聲音溫柔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