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歡聚魯宮之初見哀姜
風逸和靈兒是昨晚到的柯地,他們打聽到齊魯兩君會盟是在城北新建的祭臺上,魯國君侯還未來到柯地。
兩人鬆了口氣,就在祭臺不遠處的竹林裡歇了一晚,一早讓‘春’林去祭臺求見齊王,稟明他倆已安然脫險的喜訊。
這會子,靈兒正對着林間的一彎溪水淨面梳洗——當然是以風逸的手掌爲梳;風逸笨拙地用手指給她通着長髮,靈兒不停叫着着‘痛、你扯痛我了,笨啊!’
風逸急得出了一身汗,才把靈兒的頭髮挽成個歪歪扭扭的髮髻,再用一截竹枝爲簪,把她的長髮固住。
他的頭髮已然整好,靈兒給她‘弄’得端端正正,因這許多天來無剃刀修面,風逸的鬍髭已長出一截來,成了他拿來威嚇靈兒的武器,靈兒若是再提‘婉夫人’這三個字,他就拿下巴蹭她的臉,扎得她連聲尖叫。
盂鐵木隨着‘春’林見到這兩個麻衣木冠的將軍,一直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那個身形瘦小的凌將軍就是魯夫人,可是風逸將軍‘剃’掉了那部虯髯怒須,居然和先君襄公甚爲相似!
他不及細想,單膝跪在地上,“屬下盂鐵木見過王將軍、凌將軍!”
“鐵木,快起來。”風逸接過銅面和黑袍,“是齊王殿下讓你來的?”
“是,主君請您二位上祭臺一會,魯國君王也在那裡。”
“同兒?”靈兒萬分驚喜,“終於能見到我的寶貝兒子了……走,我們快走!”
風逸也是面‘露’喜‘色’,兩人到林中換上盂鐵木帶來的軍官袍子,戴好了面具,快步向不遠處的祭臺走去。
兩個戴着青銅面具的黑衣人登上祭臺的時候,姬同憑知覺感應道,那是他的父王和母親!“父——”他擅抖着嘴‘脣’,差點叫出聲來。
“呃,寡人要和二位統領還有魯君商議要事,各位都到下一層候着吧。”小白趕不相干的人下樓。
曹沫遲疑地望着魯侯,姬同示意他聽命下去。
高臺上只剩下血‘肉’相親的這一家人;姬同緩緩跪了下來,在臺上伏下身子行了大禮,風逸怕祭臺下的人看到,忙拉着靈兒坐下,把姬同扶起身,“同兒,我們這兩個做父母的,總是讓你這個兒子擔心受累……好孩子,你吃苦了……”
這話一出,姬同百感‘交’集、扁扁嘴差點掉下眼淚來:別人家的兒子都有父輩依賴、母親嬌寵,他自十四歲就做了一國君侯;先君異國被害,母親不肯回宮,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王宮裡度日;內有權臣爭位,外有強國虎視;他沒有一刻敢鬆懈下來,宮中有弱弟待他扶育、殿堂裡還有國政待他統理。
他不敢有一天鬆懈下來:招賢納才、親練兵陣,在朝堂上時時揣摩權臣們的言行意動,如懸高索般維護着魯王宮的安寧。
後來他意外得知生身父親另有其人,才知真實身世、又深嘗失親之痛……幾經磨難和戰‘亂’,幾次深嘗失去父母的恐懼,他這個兒子做得比爲人父母的還要辛苦!
靈兒感受到兒子心中的委屈和傷痛,她內疚地扯着兒子的衣袖,“小包子,你別難過啊,我們這不都好好的麼?以後再不讓你擔心了,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
姬同‘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父王、母親,你們既然能易名在臨緇做暗衛統領,也能易名在曲阜城安身!爲什麼不去魯國定居?你們早做了祖父、祖母,卻連自己的孫兒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我們一家人團聚一起,做什麼總要四處離散?”
姜小白輕咳了一聲,“大哥和二姐從小在齊王宮長大,總是習慣這裡多些……他們在臨緇過得好好的,離曲阜也不遠,以後還是在——”
“主君,”管仲領着巫師上臺來,“吉時已到,請兩位國君舉行結盟儀誓吧!”
姬同只得站起來,和齊王一道走到祭臺邊上殺牲立誓。
風逸和靈兒看着他們結爲戰略同盟,心中也是甚爲歡喜。
巫師用尖刀刺了牛血和馬血,盛在銅碗中請二位國君共飲,姜小白抿了一口腥熱的鮮血,把碗遞給姬同,姬同舉起碗來一飲而盡!
兩人‘脣’上帶血一起發誓結爲同盟,魯侯尊齊王爲方伯,以後兩國共進共退,成爲和睦共處、相互扶持的盟國。
祭師們大叫‘禮成’,祭壇下的兵將們吼聲震天,宮樂齊鳴;魯侯帶來的兵士們也鬆了口氣,臉上同樣現出‘激’動的神情:他們仰望着與齊王攜手並肩而立的魯侯,也跟着齊兵大聲地呼喝:“千歲!千歲!”
是啊,誰不想現世安穩、平安度日,朝廷再也不起干戈?
靈兒站在祭臺一角,哽咽着咕儂起別人聽不懂的話;風逸以爲她是過於‘激’動,便拍拍她的手,“以後兩國就和平相處,同兒和小白的誤會已然解開,你可以放心了。”
靈兒拭掉淚,心道:‘我‘激’動是因爲我能親眼看到古人祭天結盟的儀式啊……和前世在電視上看的很不一樣呢!可是,那樣生腥的牛血他們喝下去不會鬧肚子吧。’
齊王和魯侯上了各自的馬車,一起起駕去臨緇;因爲周天子下了詔,讓魯侯爲齊王和公主議婚,姬同就一併把這事也辦了。
‘公主’這一稱呼的來歷,也是因出身天子之家的‘女’兒,出嫁須得身份尊貴的王公主婚才行,所以世人尊稱她們爲‘公主’。
魯國君主是周公旦的後人,當年周公曾爲大周制定了禮節和樂章,有功於大周天下,所以天子將曲阜七百里的地方封給周公,特准他有一千輛兵車。(一般的大國才允許有五百輛兵車,不是造不起,是怕諸侯兵力太強,有謀逆之心。)
不僅如此,魯國的國君世世代代都可以用天子的禮儀和樂章祭祀先祖周公:祭牲用白‘色’的公牛、樂師可以奏象樂、夏樂和昧樂;魯國宮殿和太廟的裝飾是和周天子的國都是一樣的,魯侯出行也可以打着繪出日月圖案的十二旒的旗子。
所以周天子嫁公主,一般都是魯國國君做主婚人的,別人沒這麼高的身份。
齊王和風逸、靈兒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細說了他們失蹤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提到紀婉父‘女’的詭計差點得逞,他們三人又是惱怒又是嘆息;雖是尊祖上遺訓奪了人家的王位,但是被欺之人生了報復之心也可以理解。
說到紀侯派人假扮他倆的模樣去他們府中找虎符的事,姜小白也想到那天的情景:那兩個冒牌貨一進將軍府就被埋伏在那裡的暗衛捉住,關進城的大牢,等到齊王親自去審問時,二人居然中毒身亡了!暗衛們居然查不出下毒之人,姜小白只好重重處罰了牢中的看守。
風逸再三‘交’待小白可要保管好兵符,切不可落入賊人之手;齊王皺眉不言,他知大哥已不願再爲他掌管兵馬大權,可是誰能替他接下暗衛營呢?他心中一動、想到了貂豎:他一個豎人不能再有妻兒,爭權奪勢的也無甚用處,又不能留給子孫;而且他對自己深情一片……以後讓他掌握兵符應是沒有問題的。
姜小白坐在馬車中,不自覺地笑了又笑;靈兒奇怪地問道,“小白,你傻樂呵啥呢?”
風逸撇撇嘴,“能讓他高興的除了數金子以外就是娶媳‘婦’,這回同兒來爲他議親娶大周公主,他當然樂得合不攏嘴了。”
“我有你們說的那麼不堪麼?”小白變了臉‘色’,馬車中只有他們兄弟三人,他也無須顧忌,“我是高興啊,你們想啊……我做了齊王,中原大國都尊我爲方伯;父王和母親在天之靈定是心懷寬慰!”
“魯國這個禮儀之邦呢,現在是父王和母親的外孫兒爲君;更可樂的是,魯君還是父王的養子和小‘女’兒共同的血脈,你們說,這大周的天下是不是早晚是我們家的?”
靈兒呆了一瞬,‘好像歷史上的姜小白只做了一段時間的霸主而已,沒有取代姬家成爲天子啊。’
風逸卻很高興,他點點頭,“小白有志氣,有太公輔佐你,大事可成!”
“太公?”小白不解地望着大哥。
“呃……”風逸含糊說道,“管師有興邦治國的大才,他能全心輔你治國;一定是先祖姜太公在天之靈的庇護!”
小白眉開眼笑,“那是,前時我到東市的‘女’閭巡視,閭主推薦一個叫田婧的‘女’子給我們彈曲唱賦,此‘女’因家貧、無錢爲老父醫病,才自願賣身到‘女’閭的。田氏美而有才,管大夫對她甚感興趣,我便將那‘女’子賜爲平民,送到管府了,想來仲父已納她爲妾。”
風逸伸手在小白的‘腿’上擰了一把,“你後宮那麼多的妾姬,你居然還有心思到‘女’閭看美‘女’!最近還天天早上練武技麼?”
齊王被掐得呲牙咧嘴,“有,有!我每天必練‘騎、‘射’’,嘿嘿……‘女’閭中那些‘女’子爲我勞心勞力地賺錢,我去表示一下關心總是沒錯……大哥,你是沒進過‘女’閭吧?當然,二姐也不會讓你去的……”
“我給你們說啊,齊國開設的‘女’閭已不下萬家,管大夫爲了提高齊國‘女’閭的知名度,把各國來訪的使臣、王公貴族都請到‘女’閭接待,那些表面正統的僞君子啊,一面說我姜小白道貌敗壞、引得大周國世風日下,另一面又在‘女’閭留連往返,樂不思歸!大把大把的金銀珠寶噢,都撒在那些‘豔’姬白‘花’‘花’的大‘腿’上……”
“小白!”風逸打斷他的話,提醒地向他示意旁邊還有靈兒。
齊王訕訕地閉上嘴,心裡暗自比較起來哪個‘女’閭的‘花’魁更美‘豔’些。
靈兒心中鬱悶,身爲‘女’子她覺得開設‘女’閭之事是富了王族、害了貧家‘女’子,可是,歷史就是這般行進的,齊國不做這種生意,總有別國的商人想到這個點子的。
至於小白和管師會不會因此不良舉動而愛到上天的懲戒,她是不敢想的。從紀婉復仇這一事,她和風逸都認爲天理昭昭,行善還是爲惡,總是會受到輪迴報應的。
他們這一路上談笑風生,又在路上休息了幾次;第三天的時候馬車已然進了王城臨緇。
姬同早讓‘侍’衛回國向兩位夫人報了平安。他在馬車上一路想着孟任和葉兒之間的不同之處:孟任是個值得他傾心愛戀的好‘女’人,既美且賢,將全部身心都系在他和兒子身上;偏偏心思深重,甚少有放鬆自己,過得安心的時候,以至於身子虛弱多病、一日重過一日。
須葉兒卻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想做便做、想說便說,從不委屈自己,同樣也是明‘豔’動人、對他一片癡心……要是兩個‘女’子的優點合爲一處就好了。
姬同想到齊王提起的將表妹許他爲妻的建議,臉上浮現一絲苦笑:他和父王的‘性’子倒是差不多,並不喜歡有太多的美姬在身邊呱噪,白頭一心人足矣!就像父王和母親,風裡來雨裡去,幾多悲歡離合,總是不肯放棄彼此;那樣的真情纔是他所期求的啊。
王城裡已是鼓樂齊鳴。臨緇城的民衆把街邊圍得水泄不通,他們聽說魯國主君來訪,多半削尖了腦袋瓜子想看看當世美‘女’文姜所出的少年君王是什麼樣子。
可惜貴人們都坐在帶廂的馬車裡面,只看得到後面隨行的兵士一個個身形彪悍,‘精’神抖擻。
齊王引着魯侯來到玄武殿,讓他坐在自已的左邊,風逸和靈兒做爲臣子,只能和管仲一起坐到齊王的右首下面。
風逸迎上姬同歉然的目光,不以爲意地點了下頭,與他一同坐下。
姜小白只宣了幾位上大夫共宴,另外又讓人傳進他的幾位公子們.
公子們尚小,最大的才六、七歲,都由各自的母親帶着進殿,‘女’公子最大的十二歲了,倒是生得‘花’容月貌,舉止甚爲大方得體。
靈兒與風逸相視而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靈兒才五歲,風逸也才八歲,就是他們這副幼稚的神態;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
風逸低聲問小白,“哪一個是哀公子?”
齊王面上一紅,他居然忘了命人傳姜哀兒進殿;“快,快把哀公子也請來!”
姜哀兒走進大殿的時候,風逸呆住了:那個身着青‘色’綢衣,身形細弱、面‘色’蒼白,雙目低垂的小姑娘分明就和死去的周公主一模一樣!
就連她跪地行禮,說話的聲音都極爲神似;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姜哀兒生着一對與盂陽將軍一樣的濃眉!
齊王讓姜哀兒起身,她淡淡地稱了謝,向右方最末的木幾走去,轉身的一剎那,她看到了齊王身側的英俊男子,他,就是魯侯姬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