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姬忽冰釋前嫌
姬忽一個侍衛都未帶,上了齊世子派來的馬車。
姜諸兒立在南向的一塊山石上眺望雲嵐。山風從他身上掠過,揚起他濃密的黑髮和紅色的衣帶,姬忽遠遠望去,那個傲然屹立的身影如同帶火的幻靈激起了他的鬥志。
“姜諸兒,接招!”姬忽拔出長劍怒喝着衝向山石。諸兒悠然一笑,也將長劍握於手中,他縱身躍起向下揮出一劍,將姬忽的衝刺盪開。
遠處的侍衛只見一紅一白兩個矯健的身影遊鬥地一起,沒有世子的吩咐,他們也不敢近前相助。
“姬兄如此狠勇,是想取我性命麼?”姜諸兒避開刺向他膻中的一劍,朗聲笑道。
“不錯!姬忽這些年心心念念,不忘奪妻之恨!”姬忽咬着牙,挽起劍花,攻向諸兒周身要害。
直到夕陽即將隱下西山,那兩個身影才驟然分開,姜諸兒向後退了一步,將長劍插回劍鞘,“痛快!姬兄隨我過來!”
姬忽額上已現汗滴,他見姜諸兒面色未變,知曉自己還是遜他一籌,不由得心中鬱悶,收起佩劍悶聲隨他走過去。
侍衛們立在不遠處的桃林下,設一木幾,几上有酒罈和酒樽。幾下有一隻白貓趴在草地上,屁股對着暖暖的夕陽,呼呼睡得正香。
“喝一杯吧,”諸兒將兩個銅樽倒滿,“這是靈兒出嫁前釀的果子酒,只剩這一罈了,一直不捨得喝,今日才爲姬兄啓了泥封。”
他望向打着呼嚕的小菲。
下午開啓酒罈泥封的時候,被這饞貓嗅到了酒香,它死死地抱着罈子不肯放爪。侍衛只得連酒罈帶貓一起送過來。諸兒被它悽楚的眼神盯得心慌,只好讓它先喝了三大樽。
姬忽冷哼一聲,但禁不住那酒香的吸引,便坐下舉樽淺嘗了一口,酒味清香甘洌,如同果漿一般順口,餘味卻令人陶然欲醉,顯然酒勁是不小的。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是引人入天堂的仙子,還是妲已一般禍害人間的妖靈?’姬忽心中黯然。
“當年我和靈兒被人所害,誤服合歡散築成大錯,以致靈兒身名受污,不能嫁與姬兄,此是我畢生大恨,可是……”諸兒飲了一口酒,“可是,有時候我卻是感激那下毒之人,畢竟她讓我真實地擁有過靈兒。”
他轉頭看看姬忽,“你怎麼不像那日一般罵我禽獸不如?”“我已知曉你們並非真正的兄妹。”
“靈兒告訴你的?”“那日我走前,她向我解釋了一番,因爲是宮中隱密之事,她未細說。她的——生父是誰?”
諸兒詫異地看他一眼,“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她當然是父王的親生女兒,反倒我,是君夫人偷龍轉鳳找來的平民之子。”
“我得知身世之後,派心腹之人秘查此事,找尋我的生身父母。原來他們在我出生之際便被滅門!那君夫人的親生女被偷送至魯國,假託一戶平民之家養大,後來‘巧遇’魯世子,現在是魯侯的姬妾。”
“靈兒母親在齊爲妾,靈兒在魯爲夫人;齊夫人之女在魯國卻做了侍妾,要不是一早生了兒子,連個小妾的身份也不會有,真是報應!”他冷笑連連。
姬忽身上涌起一股寒意,握着銅樽的手有些顫抖,爲什麼齊世子要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自己,難道他已起了殺意?
姜諸兒看出他眼中的戒備,又給他滿上酒,“我知道你是個君子,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的,何況,別人知道又如何?大不了一死。於我而言,死有何悲?生又有何戀?靈兒已嫁作他人婦,父王命她不得歸齊省親,此生難得一見!”
“這王宮裡的富貴榮華本就不該是我的。當日我求靈兒與我一同逃離,她說:‘我們不管逃到哪裡,在世人眼中還是大逆不道的兄妹,徒讓父王母妃爲世人恥笑。還不如將此真心用作造福家國子民。’”
“將此真心用作造福家國子民。”姬忽低聲重複姜諸兒這一言,心中一片痠痛,“你妹子竟比我們這些鬚眉男兒胸懷坦蕩。”
“來,只剩這些酒了,我們兩個勻開,以後或許沒機會喝到這種佳釀了。”
“只得今晚這一酌,姬忽亦心滿意足!”姬忽與姜諸兒相視一笑,眼中只餘坦蕩。
“姬兄,我堂妹生性溫婉,長相也甚爲出衆,是個不錯的女子,你爲何……”
‘那女子長相甚是嬌媚,可是氣質平庸、流於俗豔,怎及得上靈公子的明慧不凡?’姬忽心道,嘴上卻不能說出來。
“鄭宮的形勢如今也是陰雲密佈,我母親向來不如二弟姬突的母親得父王歡心。母族鄧國又是彈丸小國,姬突的母族卻是強悍的宋國。我即便是承了王位,也是朝夕禍福難料,何苦連累一好女子。”
“原來如此,你不忍累及女子,拒絕和齊國議親,卻是少了齊國這一強大助力,真不知你是太有主見還是太過愚鈍。”姜諸兒搖搖頭,“也罷,如果姬兄有無路可走之日,齊國的大門是對你敞開的,我破壞了你和靈兒的大好姻緣,總會還你個人情。”
“真有那一日,我寧可死在敵人之手,也不會來求你的。”姬忽瞪他一眼。
“呵呵。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姜諸兒大笑幾聲之後,忽然眼角沁淚吟唱起來,“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這是靈兒唱過的詩賦,姬兄以爲如何?當年我曾因此詩笑她少女多愁緒,愛作避世之音。後來每每吟誦,總覺得此賦另有萬般豪情,必是暢飲三杯之後舞劍高歌,方能對得起此曲之意境!”
姬忽無言,他正反覆咀嚼着齊世子方纔的吟誦的詞句,胸中感慨莫名。諸兒卻想起當年靈兒在他身前巧笑嫣然,隨琴起舞的姿容,心底涌起一片酸澀。
“天色已晚,讓馬車送你回驛館安歇吧。這酒後勁大得很。”姜諸兒拿起身邊的壎湊到脣邊。
姬忽向馬車走去,身後響起蒼涼的壎聲。他卻驀然笑了,‘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唱出這樣驚世之音的女子,魯侯之流的男人能駕馭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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