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出去了,坐回牀上,乖乖等他出來。
溫勵很快就出來了,去衣帽間時瞟了我一眼,沒跟我講話。
我又黏上去,扶着衣帽間的門廊,問:“要我幫忙嗎?”
他仰着下顎,手裡繫着白襯衣鈕釦,斜睨着我,問:“你會麼?”
“會呀。”我說:“係扣子誰不會。”
“我是說打領帶。”
“唔……”我爸爸不怎麼需要西裝,事實上我身邊除了賣保險的很少有人整天穿得像他這麼整齊。我當然不會了。
溫勵便鬆開了衣領,按了鈴,說:“讓布朗來。”
布朗來了,溫勵便問:“禮儀老師最近都不來麼?”
“是的。”
“請她來。”他看向我:“幾號放假?”
“二十七號。”
“二十七號早晨開始過來,增加課時。”溫勵說:“還有英文老師。”
布朗一一應了:“好的。”
溫勵想了想,又說:“化妝、形體、茶道每週一次。”
“好的。”布朗問:“格鬥課需要嗎?”
溫勵捉摸了一下,看向我:“喜歡帶保鏢還是自己出門?”
“自己……”我哪有保鏢?
“安排吧。”溫勵說:“每週三次。”
布朗走後,我問:“我能不學嗎?”
溫勵對着鏡子小心翼翼地擺弄着領帶,沒有看我:“有其他安排?”
“和葉子說好要去郊外寫生。”我小聲說:“會去一週。”
溫勵果然否了:“我還沒答應。”
“想今天問你的……”
“不準。”他推開我,就要出去。
我連忙跟上,“那隻學英語行不行?別的我這輩子都用不上!”
他站住了腳步,側過臉來,看向我:“就這樣也想嫁我?”
“我……”
“你整天太無聊了。”他匆匆打斷我:“找點事情給你做,別再問我爲什麼。”
溫勵走了,把我扔在原地回味。
後來我去問布朗,“我爲什麼要學這麼多?”
布朗跟我打馬虎眼:“先生可能是擔心你放假之後會無聊,有點事情時間會快一些。”
“我還有功課呢。”我好不容易熬過了高考,好不容易熬過了上課加兼差每天只有四小時睡覺的日子。要我繼續賣命好歹給我個方向嘛,“再說我也不是那個階層的,學了完全沒有用。”
“不會的。”布朗像是才聽懂我的意思,譁然道:“通濟雖然很好,但的確是個非常小的城市。所以你可以適當放鬆自己的行爲,但一旦到了紐約,這些就變成評價你的標準,事實上先生並沒有把全部的要求都安排給你。”
我忍不住張大嘴巴:“還有別的?”
“當然,還有音樂、馬術、語言藝術……很多呢。”
我開始崩潰:“他都會?”
布朗點頭:“都是必修課,不想被嘲笑是一無是處,就必須要會。只是你不要擔心,別人都是從小就開始學習,學校也會教很多,所以不會要求你精通的。”
我也不知道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但真的想想就覺得累。
不明白爲什麼一個人可以同時學會那麼多東西?精通?開玩笑吧,我聽着就顫抖。
說實在的,我一直覺得土豪的生活都很閒的,溫勵即使忙,我也覺得那是因爲他的工作。
沒想到他比我忙多了,這樣一想,比我有錢也是應該的。
我跑去跟葉子哭訴這件事,她也深表同情,“真可憐。”
“
是啊。”我哀嚎:“我太悲慘了。”
“不過。”她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不是想娶你啊?”
“我也不知道,但感覺不是。”我一直迴避着這樣的想法,怕自己再自作多情:“我還是不糾結了,就像你說的,灑脫點好了。”
“嗯。”她無奈地說:“寫生不能去了,真鬱悶。”
“是啊。”
“說個開心的事。”葉子敲敲我的頭,說:“保證讓你心花怒放!”
“什麼事?”
“宿伯伯說子衿會說話了!”她說:“他管護士叫姐姐。”
我一陣眩暈,聽到她興奮的聲音:“我爸爸說會請宿伯伯吃飯,看能不能鬆口讓你偷偷去見他。他讓我定了在告訴你,但我忍不住了。”
這件事第二天就有了眉目,要我傍晚去。
我自己不敢,拉着葉子一起,宿伯伯打開病房門,交代:“因爲不是探視時間,所以只能五分鐘。”
我點頭,握着葉子的手心裡滿是汗水。
子衿比之前胖了很多,以前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但現在臉頰已經變得圓潤了好多。
他剛吃過飯,坐在病牀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子衿,認得我嗎?”
我知道他的腦功能還沒完全恢復,現在處於無意識階段。但他的眼珠會跟着我的手掌轉,卻就是不說話。
我只好說:“子衿,我是姐姐。你認識嗎?”
“姐姐……”他終於開了口,嗓音有點嘶啞,有點陌生:“姐姐……”
葉子扶着我出去,給我遞了半盒子紙巾,安慰我:“別哭了,這不是好事兒嗎?”
“我……”
我不知道爲什麼,在他開口叫我“姐姐”的那一刻起,我最先感覺到的並不是狂喜啊,激動啊這些事。
而是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終於放下了我心中最大的一件心事。
甚至殘忍地想,我很快就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終於解脫了。
“我其實早就快撐不下去了。”我需要把這些感受說出來,“最難的時候,口袋裡沒有一分錢,領的錢交完了住院費還有欠,我那時候總去你家吃飯,是因爲我沒有錢吃……”
“我知道啊,沒人嫌棄你,我母上很喜歡你來呢。”
“不是,我真的。有一陣子很想打他,也會想他怎麼沒有一起死?要這樣半死不活地拖累我。雖然很壞,但真的這麼想過。”我完全忍不住眼淚:“覺得自己壓力好大,完全看不到希望,可轉念一想,沒有他們,我至今還是個沒人要的小孩。我……”
“別難受了。”葉子撫着我的背,柔聲說:“他很快就會好了,宿伯伯說只要開始講話,恢復的速度就會非常快了,很可能幾個月就好了,子衿是天才嘛!”
這件事帶來的衝擊比任何事都要大,回去的路上,我發呆地想,也許溫勵誤會得對,子衿的確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我不敢跟溫勵說自己偷偷去看子衿的事,但怎麼都忍不住,因爲想跟他分享我後知後覺的狂喜。
這樣的糾結導致我一直心不在焉,溫勵不知在跟我說什麼,重複了好幾遍我也沒有聽到,他索性也不再說了,沉默了下去。
晚上我先躺下,輾轉反側得睡不着,腦子裡一直在想着子衿呆瓜樣的坐在病牀上,納悶地叫我“姐姐”時的表情。
真好。真好。
我不禁笑出了聲,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額頭。條件反射地張開眼,看到溫勵坐在牀邊。
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忽然勾起了脣角:“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我腦袋的功率那麼低,現在已然超負荷短路了,“什麼?”
“你弟弟可以說話了。”他微笑着說:“恭喜,接下來進展會很快。”
我問:“你怎麼知道?”
“有任何事醫生都會聯絡我。”他淡淡地說:“明天去看看他吧。”
我忙爬起來,摟住他的脖子,使勁親他的臉:“好!”
他抱住了我,等我安靜下來,才問:“你很開心麼?”
“是呀。”
“如果躺在那裡的人是我。”他的聲音有點失神:“也會這麼開心麼?”
我幡然醒悟,拉開他抱着我的手臂,坐好了,問:“你爲什麼總是這麼介意他呢?”
溫勵看着我說:“我記得我說過理由。”
“他是我弟弟,不是你想的那種曖昧。”我試圖把這件事說清楚,“我承認他在我心裡特別重要,而且是病倒之後越來越強烈。會覺得以前欺負他也是錯,自己考大學,沒有先出去打工也是錯。他活着對我來說,精神意義已經大於物質意義,我不知道這麼講你聽不聽得懂……治好他是我這三年來唯一的目標。”
我這種表達能力,溫勵照樣聽懂了,不溫不火地問:“那麼現在有下一步的計劃了麼?”
“等他全好。”
溫勵問:“全好之後呢?”
“不知道了。”我被他問得有點頹然:“真的不知道了。”
“爲自己奮鬥吧。”溫勵提議:“學好那些東西,明年申請法國或者意大利的學院,費用我負責。”
我看着他,沒說話。
這提議,的確……令人期待,又令人惶恐。
“我這幾天考慮了一下。”溫勵說:“我的要求於你而言並不公平。所以我現在問你,如果嫁給我,需要你自己非常的優秀,你願意爲此而努力麼?”
我當然願意,但直接這麼說未免太浮誇:“要到什麼程度?”
他乾脆給了我一個模板:“我媽媽那樣,或者比她更成功。”
“好難……”她是我的偶像,這就好像跟KTV的麥霸講,要他變成陳奕迅一樣,完全不套路上嘛!
“其實無論從哪個方向去想,都對你很不公平。因爲皇甫紀香和娜塔拉她們,從小就在不斷地接觸,因爲家庭背景,她們個人並不需要什麼成就。但你知道嗎。”溫勵說到這裡,忽然笑了:“娜塔拉不僅是社交名媛,還是非常出色的指揮家,曾參與總統的演出,她是自己學習的,家裡並不支持。”
我瞅着他,沉默。
“所以你也可以,我有理由相信。”他的口吻中有幾分試探的味道:“願意試試嗎?一定很辛苦,但只有你很優秀,纔不會被人認爲你只是在出賣青春,你也會慢慢變得自信起來。到那時,我們的婚姻纔會受到祝福。我可以提供一切資源,盡全力處理我這邊的事。”
我的心開始狂跳,覺得我最近完全是否極泰來的勢頭:“你真的這麼想?”
“是。”他嘆了口氣,握住了我的手臂,很無奈地說:“別高興得太早,真的比你想象中要更辛苦。”
“辛苦怕什麼啊?”我忙爲自己正名:“我養了一個植物人弟弟三年,在沒人性的犯罪團伙裡不知道多少年,還沒缺胳膊沒少腿地出來了!我根本就是超女人好不好!有什麼做不到的?”
溫勵抿着嘴,露出了這麼多天以來第一個會心的笑容:“這麼說你願意試試?”
“不試。”我瓊瑤體附身:“我的字典裡沒有這個字,絕對會做到的!”
他仍在笑,伸手抱住了我,在我臉頰上輕吻,柔聲道:“那就加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