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頭,伸出小手,說:“那你拉鉤。”
我過去拉住她的手,在她的大拇指上按了一下,說:“再蓋章。”
“嗯。”她滿意地點頭,小大人似得說:“你千萬要記得,講話不算數的人沒朋友。”
我不由笑出了聲,問:“你有幾個朋友?”
“沒有。”
“爲什麼沒有?”
她說:“不知道,關係剛剛好一點,他們就跟別人好了。”
“你覺得難過嗎?”
她搖頭:“沒什麼可難過,失去我他們比較不划算。”
“那就夠了。”我覺得她真懂事,“每個人都不需要很多朋友,好好栽培一兩個就行了,交朋友跟談戀愛都一樣,忠誠最重要。”
她點頭:“那小黑貓你別忘了。”
“我保證。”我拍着胸脯,說:“如果我做不到,就不會答應你。”
她終於滿足,點了頭。
第二天我去上課後,中午給子衿打了電話便先回家去看盛靈。
因爲我沒給她鑰匙,怕她自己跑丟,告訴她奶媽來了要給我打電話,結果我一上午都沒接到。
做飯來不及,便在路上買了點吃的,回家時,發現門口圍了好幾個鄰居。
我嚇了一跳,忙拉住一位鄰居,問:“怎麼了?我家出什麼事兒了?”
帶着紅袖標的居委會主任問:“你是這戶啊?你家是不是有狗?”
“是!”
“你家狗叫了半個多小時了!撕心裂肺的,你家裡還有人沒?是不是人出什麼事兒了?敲門也不開,狗不會無緣無故瞎叫!”
不會是盛靈出事了吧!
我顫抖着手去開門,居委會主任怕我家出事,也跟了進來,一進去,頓時傻了眼。
盛靈蹲在地上,歪着頭,臉上露着惡魔一般的乖戾,兩隻手上染滿了血。
我家柯基躺在血泊裡,渾身顫抖着,身上到處都是傷痕。
她擡起頭,看到我,臉上掛着討人誇獎的沾沾自喜。
我連忙撲過去,奪下她的刀子,看到柯基努力地張開眼睛,它是那種活潑又聽話的狗,見誰都親近,就像個笨笨的小孩子,根本沒有防範之心。
我脫下外套裹着它就要出門,居委會大媽跟了出來,對我說:“出門右拐就是張家開的寵物診所,你快去看看,我替你在這看孩子。”
我慌亂地點頭,一路朝着她說的地方疾奔。
到了寵物醫院,醫生把它抱進去減毛縫合,我坐在門口,渾身發軟。
於我而言,柯基不僅是一條狗,它是我養大的孩子,我的親人,也是我跟溫勵留下最後的證據。
正等着,居委會大媽領着滿身是血的盛靈來了,小心翼翼地說:“你女兒說跟我們呆着害怕,要見你。”
我看向盛靈,她又露出了那種楚楚可憐的小孩子勁兒。
我不由一陣光火,問:“害怕?”
她縮着脖子,點頭。
“你害怕什麼啊!”我不顧阻攔地衝過去,按住她,輪圓了膀子狠抽她的屁股。
一時間小孩子的痛哭聲,醫生和大媽的阻攔聲不絕於耳。
最後我被拉到了一邊,診所的人厲聲訓斥我:“你知道虐待孩子犯法嗎!我們現在就報警!”
我稍稍回神,拿出電話,撥通了阿狸的號碼。
他接起來,態度很好,還笑着:“溫柔?”
“你女兒把我的狗宰了。”我心如死灰地說:“你怎麼教育地孩子?嗯?你要培養她當殺手?你不是告訴我今天奶媽來嗎?奶媽在哪啊!”
“什麼!”阿狸驚愕道:“你在哪裡?我馬上就來。”
我報了地點,掛了電話,轉頭對盛靈說:“你爸說要來把你領走。”
她絞着滿手的鮮血,小聲說:“我爸爸會生氣……”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媽媽,我錯了。”
“我不是你媽!”我控制不住地怒吼:“我跟你根本沒關係!”
她仰着頭,看着我,露着滿眼的受傷。
醫院的人要報警,居委會大媽去勸他們,她當時也看到了盛靈的表情,直到現在看她的眼神還有些驚懼。
這麼小的孩子,看起來這麼乖,這麼聽話,竟然這麼殘忍。
醫生自然表示不信,說:“那小動物又不懂事,是不是鬧着玩攻擊孩子了?就算是柯基也有發脾氣的時候啊!怎麼能不問青紅皁白就打孩子呢?”
我問盛靈:“它攻擊你了嗎?”
盛靈瞅瞅我,搖了搖頭。
“那你爲什麼殺他?”我現在真的只想抽它,“沒有衝突你憑什麼欺負它?”
“因爲。”她磨嘰了好久,才小聲說:“你喜歡它。”
“我!”我竭力讓自己冷靜,“算了,等你爸爸來了你跟他去解釋。”
她不說話了,低着頭,低着頭站在一旁。
等了很久,柯基終於出來了,醫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要住一個月醫院。
它滿身的毛都剃了,到處是包紮的痕跡。半閉着眼睛,因爲自己不能動,又不懂是麻藥效果而滿眼驚懼,看到我時,眼裡露出了歡喜的光。
我按照醫生的要求摸着它頭上沒有傷的部分,輕聲地安慰它,慢慢地,它纔開始輕輕地哼哼,搖着它短短的尾巴。
我心疼地摸着它,直到身後來了人,關切地問:“脫離危險了嗎?”
是阿狸。
我因爲他女兒如此,連帶着對他也全無好感,冷冷地說:“要住院一個月。”
“對不起。”阿狸低低地說了一聲,轉頭對站在一旁的盛靈厲聲說:“出來!”
盛靈畏畏縮縮地跟着他出去了,臨走前還看了我一眼。
此刻我覺得她的那些可愛,乖巧和可憐都是裝的,沒有搭理。
但很快便聽到了外面的喧鬧聲,居委會大娘的尖叫聲,說:“快拉開!怎麼能這麼打孩子啊!”
又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死命地拉扯我,說:“快勸勸你老公!怎麼能把孩子往死裡打呢!狗是狗,人是人啊!”
我被她拽着跑了出去,看到幾個男人架着阿狸,他動不了。
盛靈倒在地上,身上髒兮兮的,臉頰腫着,嘴角留着血。
我連忙跑過去抱住她,問阿狸:“你這是幹什麼?”
阿狸掙脫了那羣人,滿懷愧疚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對她命令:“上車去!”
盛靈縮進了我懷裡,我也因此消氣了太多,抱住她,對大媽和醫生:“我送她去醫院,您幾位辛苦看看我的狗。”
那幾位催促着我趕快去醫院,紛紛用言語譴責阿狸。有人鬧着要報警,但還是被大媽以家務事爲由勸住了。
我前腳出門,阿狸後腳跟了出來,臉色依然是青的,說:“我帶她去。”
“你幫忙開車吧。”他下手太重,而我本身也覺得盛靈這樣是他自己造成,對他怨言更重,更不敢把孩子交給他。
到了醫院,又忙活了許久,盛靈掉了一顆牙齒,索幸是乳牙,但需要清理止血。
我和阿狸在門口坐着,他冷靜下來後一直在對我道歉,說:“真的太對不起了,我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真的……”
“我已經打過她了。”我說:“當時太生氣,失去理智了。”
他搖頭:“沒事。”
“我是特生氣,真的,她當時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此刻的感受,“但你不能這麼打,她才八歲,還能扳過來,你不是學心理學的嗎?”
阿狸用手扶着額頭,苦惱地沉默。
我跟着沉默了一會兒,問:“以前發生過這種事嗎?”
“有傭人對我說過……”他低聲說:“我不信,她在我身邊還算乖,我也一直覺得她是調皮,現在這樣簡直就是病態。”
我問:“以前都是爲什麼?”
“她一直跟紀香住,傭人養了寵物給她,她覺得寵物搶了別人對她的感情。”阿狸說:“我問她,她也不承認,我真的覺得我女兒不會做這種事,小貓小狗礙着她什麼了?”
“好像欺負柯基也是這個原因。”我說:“你或者帶她看看醫生,這樣下去會出問題。”
“嗯。”他低聲說:“我回去跟她談。”
“坦白說……”都這樣了,我也不再介意關係,不再介意孩子與我無關,大膽地說:“我覺得你的教育方式有問題。”
他沉默。
“她媽媽怎麼去世的?”
“生她之前,遇到仇殺,當時她替我擋了一下。”他低聲說:“是爲我死的。”
“那她爲什麼不在你身邊?”
“有孩子時候,我跟她已經分手了,她想生下來自己帶着,我想看也可以給我探視權。”阿狸低聲說:“說我愛她也談不上,但她是個好女人。”
我決定刨根問底:“你跟她爲什麼分手?”
“我不想結婚
。”他大約是有點愧疚,無奈地說:“她自從跟了我,就每天都在提結婚,但我真的不想結,覺得煩。後來總吵架,就分了。”
“喔。”
“她是先死了,後來才剖腹把盛靈取出來。所以她小時候身體不好,我照顧不到她,那時身邊也沒有合適的女人。我答應過她媽媽一生不娶,女人誰受得了?沒有婚姻,只是在一起,還要替我看小孩。”
也對。
“後來跟人爭地盤,仇家買通我家傭人,差點把她悶死,我就請紀香幫忙帶她,至少保證安全。”阿狸看樣子已經憋了很久,一口氣全交代了,“紀香她確實不是個好女人,我以前覺得盛靈她只要像她一樣,看起來比較懂事。以後接我的位子,也不需要太善良,可……欺負沒有傷害過她的動物,太歹毒了。”
我低聲說:“不是我想要挑撥,而是我覺得孩子的媽媽既然是好人,你也受不了這種行爲。那孩子本性肯定是好的,你是不是應該調查一下她接觸的大人?”
他點頭,很感激地對我說:“我會的。謝謝你還能這麼認爲。”
“我覺得不管是不是願意的,你現在都已經有了她,也八歲了。”我嘆了口氣,深感無奈:“無論如何也要認真對待。其實在發生這件事之前,盛靈在我這還是挺聽話的,也許她自己有她這麼做的道理,還是要問清楚,然後你肯定知道怎麼疏導她。”
他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雖然這樣說很不合適,但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盛靈很喜歡你,真的很喜歡。她很難跟人親近,奶媽總請假,其實也是因爲她太喜歡欺負人家。每次她來,家裡的傭人都心驚膽戰,私下裡說她是小惡魔。”他臉上滿是懇求:“我的確待她不好,她現在什麼都不會對我講。但她很喜歡你,被你打過之後,其實也沒有生氣。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你可以幫我跟她談談。”
我想了想,點頭:“可以,但……我沒辦法讓她再住到我家,因爲很彆扭。畢竟柯基它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害。”
“是我們三個人一起聊聊,我在你不用擔心安全。”他十分苦惱地說:“柯基的問題,雖然錢彌補不了任何傷害,但我近期就會安排賠償。會派人輪流看護它,你不用擔心再出問題。”
我點頭,說:“賠償不用了,我也打了盛靈。看護的確需要麻煩你,醫生說它傷很重,我很怕它隨時就沒了……它從來都很乖,會給我叼拖鞋,以前溫勵在時候,也很疼它……”
“我明白。”阿狸輕輕地點了點頭,滿臉愧疚。
之後盛靈出來了,因爲她不舒服,談話安排到了兩週後。
他把我稍到寵物醫院門口,盛靈一直低着頭,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下車時,我叮嚀阿狸,“你別再打她了。”
他點頭,神色還是很溫柔的,“你放心。”
“就呆在你家裡。”我本來就討厭皇甫紀香,現在更不信任她,“別送去別人家,你是爸爸,還是好溝通的。”
他點頭,隨後低頭對盛靈說:“跟阿姨揮揮手。”
她不能說話,所以恐懼地看看阿狸,又看看我,揮了揮手,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轉身鑽了車裡。
我和阿狸彼此打了招呼,他上了車,正要開走,我忽然覺得不道歉不合適。
連忙叫停,敲了敲後排車窗,盛靈放下了窗戶,看着我,眼神好像希望工程的大眼睛姑娘,可憐又帶着些期待。
我說:“阿姨錯了,不該打你,對不起。”
她望着我沒吭聲。
我問:“小黑貓很快就做好送你,能原諒阿姨嗎?”
她還是不說話。
“阿姨只是生氣,如果不喜歡柯基,你在的時候,我可以送它走。可它是一條不傷人的狗,不會講話,不會伸冤。它比你可憐,從小就離開爸爸媽媽在我身邊。”我柔聲說:“如果柯基哪裡做錯了,阿姨會教它,它會慢慢懂事。任何生命的存在都值得被尊重,就像剛剛阿姨和你爸爸生氣,欺負你了,其實我們也錯了,所以大家都看不起我們。粗魯地對待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是不會有朋友的。”
她點了點頭,含糊地說:“對不起。”
我摸了摸她的頭,覺得認錯首先是讓人舒心的行爲,問:“願意原諒阿姨和爸爸嗎?打你了是我們不對。”
她點頭,但表情還是有些彆扭。
我也沒再說什麼,道了別,進了醫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