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葉子是前後腳到的萬華隆,她一見我,頓時笑起來:“你怎麼也想起晚到了?”
我也很疑惑:“你怎麼也晚來?”
她也是不喜歡遲到的人,今天居然也選擇了十點。
“我爸爸說早上記者太多,水墨畫又只有一副,我現在出名會被人說我是拼爹的。”葉子解釋完,看了看我,尷尬地笑:“你……你老公要你現在來?”
“嗯。”
“不錯啊,這都替你想到了。”葉子說完,瞅瞅我身上這條其貌不揚的裙子,忽然摘下墨鏡,道:“轉一圈。”
我跟着她的手指轉了一圈。
“杜嘉班納?”
“不知道。”
她過來扯着我的衣領看了看,道:“標籤被剪掉了,款式絕對是杜嘉班納,你自己去買的?”
“我沒。”我解釋:“他們給我的。”
“那就好,少花錢人家的錢。”葉子搖搖頭,重新戴上墨鏡:“得想辦法把證據弄出來。”
第一份假資料現在還在溫勵手裡,我覺得他除非膩了,否則根本不會給我。
正說着,一陣引擎聲呼嘯而來,車牌還是上次見到的很多2,我倆讓了路,葉子還沒開口,車已經停下,駕駛室的車窗放下來,露出樑正則那張過分凌厲的臉:“早啊。”
葉子又摘下墨鏡:“早啊,太子。”
上次不歡而散,我決定不搭理他。
但他這人並非我不搭理就可以繞過去的,此時又笑起來:“呦,貴人這架勢是又失憶了。”
我只好應聲:“有事兒?”
“沒事兒。”他笑了一聲,吊着眼尾睥睨着我:“您業務忙,我哪敢有事兒,浪費您時間了。”
隨後,便關上車窗,一溜煙地開了進去,過了五六分鐘,又開回來,這次沒有停下,徑直開出了停車場。
葉子直拽我,不悅地說:“你就不能原諒他了?”
可能麼?
“以前是誰跟我說的,他這輩子就得毀在那張嘴上,是你說的吧?”
“他人不錯的,就是脾氣大,話難聽,但沒惡意,是爲你好。”
算了,我很敏感,平時還好點小尊嚴,受不了被人這麼噴。
我們學校是一類學院,這次的畫展是校方舉辦,主題是幫助失學兒童,既然是慈善性質,自然會受到頗多的社會關注。
好在我和葉子來時錯過了記者最多的時刻,而一小部分畫已經簽約,最高售價是我們學校一位多次在獲獎且已經小有名氣的男生,他的一幅名爲《天真》的油畫以二十萬的價格成交。
我和葉子的畫均無人問津,躲開記者就跑去酒廊裡喝飲料了。
喝了一陣子,葉子被導師叫走,她的畫被二十八萬成交。
我也決定去看看我的畫,它在角落裡,暗得似乎已經落滿了灰塵,下面貼着我的名字。看來大家也明白這裡最難賣掉的就是抽象畫,雖然我很滿意,但別人看不懂是硬傷,我又不能指望內行買,畢竟我功力還不到家。
但我這次過去時,見到一個衣着分外光鮮的美女站在畫下,正抱着雙臂看着它,我剛一走去,便轉
頭,看着我微笑:“這幅畫爲什麼是這個名字?”
我的畫叫《四》,叫這個名字有貪圖簡單,不抱希望,任其發展等等犯懶的原因。也有當時地靈光一閃,決定即使我也不理解也就用這一個字了,理由很多,但都拿不出手,靈感這東西本來就說不清楚。
但難得有個人願意問一問,我只好挖空心思地尋找了個說法讓它靠上個什麼譜:“《了凡四訓》裡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用這個名字,第一是因爲畫裡只用了四種顏色,第二是想告訴他們,每個人都有生活難堪的時候,徹底忘掉過得自己,別人也會忘掉你,只當自己活了好幾輩子……”我已經詞窮了:“反正我覺得這本書不錯,就跟着引用了一個字。”
“真是有見解。”她露出了些愕然,繼而轉頭看向那幅畫,聲音依舊是柔和而穩定的,標準的有錢人語速:“畫裡只用了四種顏色?”
“是。”
“那爲什麼看起來有這麼多顏色?”
“一點小技巧。”真的是小技巧:“小姐如果接觸繪畫行業,會比我調配得更好。”
“你比我想象的更會說話。”她笑吟吟地轉頭看我,目光中攜着某種深意:“你的畫很漂亮,風格很像K女士。”
在她特別友善的眼神裡,我有種我這副畫沒準就要賣出去的良好預感,當然,也是出於真心地說:“謝謝您擡愛,但K女士是我不能比的,我連她的學生都算不上。”
“太謙虛了,K女士的作品也都是那種名字簡單,卻含義深刻的類型,我很喜歡。”隨後,便轉過頭,說了一句:“去取支票薄。”
我略微有點糊塗,只見在一旁觀展的一名女士從包裡拿了個本子,遞給了這位小姐,隨後繼續回去看畫。
我被這場面搞得有點頭痛,便見她寫了支票,遞給我,笑道:“這幅畫我買下來。”
我接過支票,一看,頓時驚了,上面是一串六,不算零頭,是六十六萬。
“這……”我覺得不對勁,而她彬彬有禮得令人意外:“等下我的助手會代替我與您簽訂一個合約。雖然我並不懂畫,但我的未婚夫對抽象畫情有獨鍾,你的作品又實在討人喜歡,這個價格是你替那些孩子們爭取的。”
我的畫居然賣了,這個價格也着實驚喜,我有點hold不住這種興奮的情緒,和她談過後,連忙去找我的導師來。
我的這位導師是個藝術家,我們私下都叫他老頭。老頭雖說是抽象派的,卻沒事兒好附庸風雅地捏個茶壺穿個袍子。這老頭鬢角花白,留着一把山羊鬍子,總拿個眉剪修來修去,整體氣質偏向反派。
老頭這人雖說是藝術家,卻跟我一樣是藝術家裡的敗類,我們都崇拜土豪,喜愛歌頌土豪。此時老頭一聽這價,瞬間炸了,拎起袍子跟唱戲似得就衝進了貴賓室,把正陪同葉子簽約的孫校長“請”了出來,如此這般一說,孫書記也炸了,忙問:“是哪裡來的收藏家?”
老頭諂媚道:“我也還不清楚,那孩子說是位女士,我怎麼好去打擾,趕緊請領導來決定。”
“快去帶我去看看。”孫書記比我們都冷靜,經過我,頗爲讚許地拍了
拍我的肩:“好孩子,你爲咱們學校拿到榮譽了。”
接下來我在門口等着,有點焦慮。
等了好久老頭纔出來,擦着冷汗說:“真難纏。”
我忙問:“怎麼了?”
“皇甫紀香,我們說不想賣她,她的保鏢就把刀子拍到了桌上。”
好吧,我懂了。
皇甫這個複姓現在少之又少,但的確還存在着。
也是因爲這個特別言情的姓氏讓我記住了,這個姓氏,是個非常出名的地下組織。
老頭說不想賣的主要原因,是輿論會懷疑他們利用這個洗錢,但善款是以她未婚夫的名義捐助的,未婚夫是乾淨的生意人,還真沒有不乾淨的嫌疑。
但畢竟出錢的是皇甫紀香,所以就有矛盾了。只是人家都動了刀子,我們只能妥協。
就折中想了個辦法,開個記者招待會,由我,負責開博客,專門說每一筆善款的去向,學校會派人跟蹤,合影、書信什麼的,每一分錢都公開透明。
別人賣畫,不管多少錢都是找個記者拍個照片就足夠,我卻這麼複雜,雖說慈善是個好事業,可我怎麼突然覺得這麼頭疼?
但事已至此,我已經喪失了這件事的所有決定權,只好任由他們擺佈,最後被要求吃個飯。席間,一干人等均是海量,我莫名其妙地被架到了道德制高點,半小時後就跟從酒桶裡撈出來一樣了。
於是衝到公共衛生間大吐特吐,剛覺得清醒點,便聽到有個女孩子在旁邊叫我:“溫柔?”
“……嗯。”我在洗手檯前洗臉,看不清對方。
“我就覺得像你嘛!”她的聲音嬌滴滴的,帶着海邊的潮膩:“早晨我就看見你了……忘了介紹,我是樑正則的女朋友,我叫甜甜。”
這樣啊?
請允許我先替她默哀三分鐘,阿門,又一個純潔少女被那傢伙毀了。
甜甜倒很熱情地對我說:“我今天也參加了畫展,你好厲害,一幅畫賣到六十六萬!網上都傳瘋了,說你是天才畫家!真羨慕。”
“有什麼可羨慕的。”我嘴不利索,腦子也跟着犯糊塗,越說不明白越火大:“錢我拿不着還得在這陪酒……早知道是壞人誰賣給她。”
後來我也不記得再跟甜甜聊了點沒有,反正和她聊過覺得更頭疼。
從衛生間回去後我進去準備繼續,忽然聽到那邊不知道誰的聲音:“我今天啊,原本是先聽說FCN的中國區代表也要來看這幅畫,不過那個事情沒有敲定,賣給這邊也是好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培養,可以走國際路線。”
FCN?我對於這個企業所有的瞭解都從溫勵而來。當然,我有點糊塗,我一直以爲聯合利華是航空公司,我也一直不知道我初中時經常吃的那種小餅乾就是FCN的東西。
晚飯結束也不知道是幾點,我只記得自己暈乎乎地爬上了老頭的車,剛閉了會兒眼,又猛地聽到一聲吼,耳朵一陣生疼:“溫柔!醒醒!你家裡在哪呢?”
我摸出手機一看,喲,十一點半了,這麼晚我又這麼醉,只能打給王女士接我了,好在電話很快接通,王姐先我一步問:“你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