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清淡然道:“所以,這就是我所說‘重商’的目的。
世人皆知商賈鉅富,除了朝廷專營之鹽鐵兩項之外,世間所有重利行當,皆掌握在商賈之人手中。
然而,他們賺取如此多的財富,卻只在少數地方,繳納極少數量的賦稅,這是極不合理的!
弟子以爲,天下財富既然大多掌握在商人手中,朝廷就不應該抱着‘商人賤業’、‘商人不事生產,專靠投機取巧謀利’這樣的錯誤態度對之。而是應該大力扶持,承認其地位,然後再收之以固定重稅。
弟子相信,朝廷只要收取天下所有商業中加收賦稅半成,就足以使農稅減爲三十稅一,朝廷之銀也能絲毫不減,甚至還要盈餘。”
這還是賈清保守估計了。
商人之豪富,不需多言。
像天下有名的鹽商、布商等大商賈,每家都有幾百萬之資!
就連賈府姻親薛家,別看如今只剩下孤兒寡母,但是薛父做了十多年皇商,也爲他們孤兒寡母留了不下百萬家資!
這是十分恐怖的一件事。
須知,偌大的大楚王朝,四海昇平。天下所有鹽鐵稅、農稅、商稅等加起來也不過三千萬兩左右!
也就是說,十來家稍微大點的商人就可以聚集出整個大楚一年所有稅收。
然而,天下商人何其多也!
方守到底老成的多,直言道:“朝廷雖然對商稅所收不多,但是天下權貴、官府皆都有盤剝商人之行,如此說來,其實商人也是生存不易!
特別是那些個小商人,家業艱難,一個不慎,甚至會破家敗業,所有錢財瞬間易手。
只是他們的這些錢沒落到朝廷手中,而是落入私人之手,可嘆。
如今若是朝廷再收之以重稅,怕是使得他們愈發艱難了,如此必定造成民不聊生。茲事體大,不可輕言!”
賈清笑道:“當然,這算是另一個更爲重大的政事,吏治的問題了,此不在弟子目前可以考慮的範圍之內。”
賈清如何不知道這個。他甚至還知道,只有朝中有人的商人才能免受盤剝,比如:薛家。
其實,薛家還不算什麼,真正的大商人是那些依靠宗室、後族、勳貴、高官、地方豪族行事的大商巨賈家族,不但不渝遭受盤剝,反而可以盤剝更小的商賈、百姓。
要收稅,就要收這羣人的纔算事,否則,也只能是加速國朝腐敗的謬政罷了!
和賈清交流完他的策問答卷之後,方守沉默良久,然後沉重道:“此次鄉試,你可能危險了!”
賈清也沒什麼失落的表現,表現的很淡定。
若是這個時代的人接受不了這個理論,他並不會強求。
原本他也只是看到策問的題目,有感而發,纔將這一套理論寫在了答卷之上,倒不是認爲可以吸引眼球才這般做的。
對於目前的他來說,中個舉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所以,就算此次落了榜,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方守倒不知道賈清心中所想,他只是忖度着賈清還年輕,此次落了榜,還未必就是壞事,所以不願意在這事上面多言,轉換話題道:“聽說你大哥秋後就要問斬了?”
賈清一怔,這事方守應該很清楚纔對,如何還來問他?
“是的。”
“身爲大家族中之人,有些事是難以避免的,你不要過於介懷!
男兒在世,當有‘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的決心。
千萬不要爲了些許陰私之事壞了自己進取的信念。”
賈清這才明白,方守是要藉此開導於他。
“謝師尊教導,弟子必謹記於心,不敢或忘!”
點點頭,方守對於這個小徒弟表現應答十分滿意,或許,可以將他作爲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
賈清自然不知道方守的心思,若是知道,怕是要在心中說一聲抱歉了,他註定是不可能走方守那一條道路的!
因爲,要想走方守的路,必須耗費大量的時間,憑資歷、憑學問、憑威望,最終七老八十了,才能做到位極人臣,宰執天下。
顯然,這不是他理想中的道路,他,必須走捷徑!
……
貢院,直隸學政衙門。
一間寬大的房舍之內,來往的文書、差役絡繹不絕,並排有序的書案上堆滿了數之不盡的試卷卷軸,這些都是參加直隸鄉試的考生的答卷。
鄉試閱卷都不會閱原稿,而是全部由文書謄寫,對照無誤之後,再交由同考官審閱。
同考房內,十八位同考官正如火如荼的展開閱卷工作。
閱卷是個十分辛苦的差事,整個直隸參加鄉試的考生有好幾千人,縱然是十八個同考官合力閱卷,那也是每個人幾百份的工作量。
這時候的試卷又不像後世的試卷一般只有小小的一張紙。每個考生的花了九天功夫做出來的答卷,鋪展開來,都能有一張牀那般大,這無疑也是閱卷工作的一大辛苦之處。
三天之後就要放榜,所以每個人都不敢怠慢。
同考房旁邊的主考房內只有兩個閱卷官,分別爲此次鄉試的主考和副主考。他們的工作相對要輕鬆一點,只需要審閱由同考官篩選出來的“薦卷”,再根據優劣排定名次。
“此人文筆清新脫俗,言辭如鋒。語言簡潔自然,破題也可謂是十分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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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朝氣蓬勃,只是略顯激進,可以預料該考生年紀應該不太大。胡大人只給了一個二甲評定,倒是低了。”
兩人應該都是熟識之人,聞聽旁邊之人如此評價,主座上的主考官隨意道:“哦,此人能得王大人如此多的溢美之詞,想來其文章甚得王大人心意了?”
副主考官是京城禮部左侍郎王顯爵,也是和賈府走的比較近的一位文官。
他微微一笑,繼續翻閱後面的試卷。和方守想的一樣,他也不看第二場的試卷,直接翻到了第三場。
“唉,可惜了。”
幾個呼吸之後,王顯爵嘆息道。
上座的主考官,堂堂內閣閣臣,兩朝元老級人物,當今欽命的直隸鄉試主考李珍,表字默海,聞聽王顯爵對同一人的答卷兩次發出截然不同的聲音,生出了好奇。
“何等事又讓王大人發此感嘆?可否與我一觀?”
王顯爵連道:“正該請李閣老裁奪爲是。此人必定天資過人,文才卓然!
然而竟是一個狂妄不可務實之輩,在本次的策問答卷之中,他居然妄想挑動歷朝立國之本,企圖通過大力提拔商人的地位,達到減賦安民,富國富民的目的。
想法倒是很好,只是未免太過於天真了些!”
年過六旬的李珍接過了王顯爵捧過來的卷軸,慣例先查看了首場經義文章,覺得無甚問題。同、副兩位同僚的評閱皆言之有理,於是翻到第三場。
王顯爵原本以爲過不了多久李珍就會發出和他一般的看法,可是七八個呼吸以後,李珍還是在安靜的觀看答卷,王顯爵也詫異了。
像他們這樣的人,看一篇舉人文章,也就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完了,哪裡需要看這麼久?
擡頭看過去,就看到李珍居然翻過了答卷,又從頭開始看了起來。
這……
“李閣老,此文章還能有何深意,值得您老如此品鑑?”
又過了一會,王顯爵實在忍不住打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