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三爺對王麻子最後的處理,是將他那條煉製了三年的青蛇蠱給沒收,並且將其好好地教訓了一通,至於其他的東西,他也沒有再做評判,畢竟除了這次高昂被咬傷之外,王麻子並沒有做出什麼傷害別人的事情。萬三爺久走江湖,自然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並沒有太過爲難他。
對於萬三爺的決定,王麻子自然是憤憤不平的——在他的想法裡,他將涼牀上這小孩子給救活了,便沒有什麼罪過,爲何還要將他的心血給收走?只是他老孃似乎十分敬畏萬三爺,並不敢質疑,拉着他的手,不讓他說話。
趙中華做足了弟子的派頭,用那布袋收走小青蛇後,又將地上那些粉紅肉塊給拾起,一個不漏。
萬三爺沒有說話了,扭頭離開,而萬老爺子則留在房內,對着屋子裡的孃兒倆苦口婆心地勸說。
走出房子,高昂他母親對着萬三爺和我們這些人千恩萬謝,然後帶着自家的孩子離開,而小屁股則高興地拉着萬三爺的手,說太姥爺,你們怎麼過來了?萬三爺笑而不答,反問說小屁股你怎麼過來了?小屁股指着我們,說帶他們過來的,姥姥說這個伯伯是你的弟子,是不是跟小叔公一樣啊?
她的話語一出,我們都笑了:這孩子,說話間就差了輩分。
萬三爺跟小屁股魏梅梅聊着天,在前面的土路前等了一會兒,萬老爺子才揹着手,和自家大兒子一起走了過來。兩位老人對王麻子的事情交換了一下看法,都有些擔憂:這個傢伙心思已經進了魔道,整日不思正路,只怕還會鬧事,以後可得要小心提防纔是。
萬老爺子回過頭來,看着那破房子,嘆氣,說柱子他娘也是個苦命人,男人早年養蠱,也做的是這營生,結果給人查到了,直接就給打死在了黑竹溝裡,沒曾想上樑不正下樑歪,辛辛苦苦把兩歲大的孩子拉扯成人,到了她兒子這裡,又出這檔子事,真不讓人省心啊。
萬三爺說養蠱一道,本來就有傷天和,受人唾棄,這又怪得了誰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無愧意地迎上去,與他對視。
趙中華舉着手上的布袋子,問他師父怎麼處理?萬三爺說回去之後挖個火窯坑子,將這東西燒了,一直燒成灰燼之後,埋到墳地裡。我擺了擺手,說不用這麼麻煩,我來處理吧。說完我接過趙中華手上的布袋子,一拍胸口,金蠶蠱立刻出現,餓鬼投胎一般,直接鑽了進去。
它屬於半靈體,透布而過,然後裡面傳來了那小青蛇驚悸的叫聲,以及那些粉紅色肉塊的猛烈跳動。
同屬爲蠱,那青蛇蠱顯然是金蠶蠱的菜。
瞧它那狼狽的吃相,我心中感嘆:“本爲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當看到了金蠶蠱的出現,萬三爺那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了動容的神情,說小哥,你這可是金蠶蠱?我說然也,他又問,你這可是本命金蠶蠱……我點頭說是,他這纔想起問我叫什麼。趙中華立刻湊過來,給我們雙方做了介紹,並且將此次過來的目的,也作了說明。
萬三爺摸了摸頷下的白色鬍鬚,點頭說好,沒得問題,回去談。
萬老爺子家在村子正中,好大的一排房子,進到裡面堂屋坐下,我這事先不談,萬老爺子忙着問他孫子萬朝安的情況。萬三爺搖頭嘆息,而萬勇則跟他父親說明緣由,講朝安那小子就是個傻大膽,他們一路追尋,足跡一直到了黑竹溝的邊緣,就沒有再見到,應該是進溝子裡了。他們這趟沒準備,見一時半會是沒有結果的,於是便回來取些東西,然後明天直接進溝去。
萬老爺子那匆匆趕過來的小兒媳婦一聽這消息,兩眼就有些發暈,說她孩子昨天就丟了,再耽擱一天,那找到的希望不是更加渺茫了?
萬老爺子聽這話,便氣得吹鬍子瞪眼,大發脾氣,說你現在擔心你家兒子啦?那黑竹溝一到晚上濃霧翻滾,鬼嚎聲聲,你兒子危險,你三叔就不危險了?你大哥就不危險了?早知道這麼危險,怎麼不把自家兒子給管住了,那樣子,大家都得安生了!
他老人家發起脾氣來,頗爲嚇人,這小兒媳婦四五十歲的人,在他面前也是不敢大喘一口氣,不再說話。
我們來得並不是時候,於是便等待着這家子人在此商談營救那個攆羊進山的小子。足足半個小時過後,萬三爺纔有空招呼在一旁久等的我們,問我這手是怎麼回事?病不諱醫,既然要找人瞧問題,我自然也不敢有所隱瞞,於是便將這手上符文鬼臉的來歷,給萬三爺一一講清。這過程各種詭異,峰迴路轉,光怪陸離,便是趙中華也沒有聽過,居然如同聽故事一般,一羣人皆聽得津津有味。
當我把被羅聾子的詛咒所激發出來的病情講完,萬三爺摸着鬍子,眉頭皺起,然後讓我把手伸給他看。
看着這古怪的手,他沉默了良久,五分鐘、十分鐘……
我的心情越來越低落,心想着莫非萬三爺也不曾知曉?不過想來也是,這東西詭異之極,莫說雜毛小道以及蕭家,便是在我心中無所不能的百事通及時雨虎皮貓大人,也表示了愛莫能助,這萬三爺不知道也在常理。哪知他過了很久,居然問起了我們這次在青山界詳細的過程。
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側耳聽了一會兒,一隻溫熱的手搭在了我的左手手腕上,三指輕點。
這勁道奇怪,如同蜻蜓點水,卻有一股子暖流進了我的手上去。
十息之後,他放開了我的手,笑了,說陸左,你這病情若問別人,自然不知曉,但是你找到我,算是找對人了。我祖上曾有一本殘卷,名曰《鎮壓巫山七字訣》,正好有講解。此術並非爲病症,而是古代巫術的一種:古人曾經借用靈界來客的鮮血祭釀手掌,以獲取制服鬼怪妖物的能力,名曰惡魔巫手;然而此術既能使得普通人獲取力量,又容易招惹仇恨,過早夭折,更有甚者,殺伐太多,易爆體而亡,到了漢晉之後,那血引子也越發稀少,於是便逐漸沒落了。
我祖上流傳下來一個配方,即是將其中的怨力化解中和,不讓其衝撞本體修爲,而成爲一種純粹的外力。
我聽得心中歡喜,拱手爲禮,說既是如此,那小子斗膽請求老前輩,若能夠將這配方告知在下,但凡有事,萬死不辭。他擺擺手,說這方子也不是什麼緊要的東西,你既然是中華我徒兒的好友,告知你也無妨……只是裡面的藥材皆是些稀奇之物,有的甚至聞所未聞,很難找尋,所以即使說予你知曉,只怕你也很難將其湊全啊。
我說這配方中莫非有什麼天材地寶不成?
他笑了笑,說兜鈴、麻黃、麻仁、落葵、慄殼、硫磺、雄黃這等東西,巴東縣城的中藥房裡便有得賣,我自然不提,但是那靛藍殭蠶、蒿荻雪膽和龍蕨草之類的,只怕你是未曾聽聞的。我苦笑,說前兩者我在家傳著作中也有聽聞,而後者,我卻是實打實地見到過。
那戴在矮騾子頭上的草帽,以及最初制服我體內金蠶蠱的那一碗小功德湯,主要的原料,皆是龍蕨草。
這事情鬧得,原來說來說去,最終又繞了回來。
只是現在風聲鶴唳的,矮騾子早就沒了蹤影,哪裡去找尋那龍蕨草呢?我腸子都悔青了,在一線天洞穴裡的時候,到處都是矮騾子的屍體,隨便拿一頂,我至少也不用爲此發愁啊?
龍蕨草如此難尋,那個什麼靛藍殭蠶和蒿荻雪膽,想來也是十分難以找尋的。
我心中正沮喪呢,旁邊的雜毛小道卻看出了問題,拱手爲禮,說三爺您老人家既然有配方,方纔又言之鑿鑿,想來自然是有法子的,還請賜教。萬三爺驚訝地瞧了雜毛小道一眼,說呀,你這個後生仔倒是個明白人,確實,這靛藍殭蠶老漢倒是有些存貨,但是那蒿荻雪膽和龍蕨草,卻實在沒有,不過我這裡沒有,大山裡面,卻多的是。
雜毛小道眉頭一挑,說可是在那神秘的黑竹溝中?
萬三爺臉上浮現出了笑容,說是的,那黑竹溝乃神農架神奇之地,氣候跟這山外遠遠不同,許多絕跡的草藥,那裡皆有生長,只是進去的人少,所以不識而已。老漢我年輕之時曾經數次進入其中,記下了不少,只是這五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還在不在……
我明白了萬三爺的意思,若想治手,還需得跟他一同進溝中採藥,要不然也是沒轍。
孟老漢之前在竹林中跟我們說過了黑竹溝的恐怖之處,我心中還在猶豫,而雜毛小道卻是哈哈一笑,說如此說來,明日進山一事,算上我兄弟二人即是。趙中華也在旁邊說道:“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我趙中華蒙師父恩情,哪裡能夠讓您老人家去冒險,此行自然是要算上我一個的。”
萬三爺哈哈大笑,拍了拍趙中華的肩膀,說中華,你的朋友和你一樣,皆是悟性不錯、行爲果敢的人,爲師確實需要人手,那就不再推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