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這些時日以來蘭如許吃的最愜意最滿足的一頓飯。
她做夢也沒想到某人居然會做飯, 而且還做的不是一般的好吃。她坐在院中瞧着廚房裡的他不慌不忙井井有條,心裡是當真佩服的。而且她第一次覺得,原來男人挽着袖子做飯的模樣還挺好看。
蕙孃的心情也很好, 拿出了據說是新開封的竹筒酒, 淡淡的黃色, 散發着竹的清香, 只是聞上去便已有些沁人心脾。
傍晚的徐徐清風, 吹得人情緒有些高漲,蘭如許有些莫名興奮。
“你這魚做的真是好吃,就連雍州城裡最好的酒樓師傅也不及你。”興奮之餘她也絲毫不吝惜誇獎, 再加上懷揣着私人目的,自然是能捧多高捧多高。於是又道:“這麼好的手藝可別浪費了, 得多拿出來炫耀一下嘛, 我不介意的。”
不等做菜的人說話, 一旁的蕙娘已經笑道:“你這麼會吃,等回了雍州可怎麼辦呢?看來你應該嫁一個很會做菜的男人。”
蘭如許頗以爲然地點頭:“您說的有道理, 不過我身邊沒有那樣的人。看來還是換一換廚子比較實際。”
“誰說的?”蕙娘道,“你面前這個不就是麼?”
“啊?”她一怔,隨即訝然,“他啊?”
這回不等蕙娘說話,他已經開了口:“怎麼, 我很失禮麼?”眼眸帶笑, 顯然又在戲弄她。
蘭如許便蹙眉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蓮教的人, 我或許會考慮一下。”
他笑了笑, 舉杯抿了一口酒, 沒說什麼。
“爲什麼?”蕙娘似有些不樂意地道,“你覺得我們蓮教的男子很差麼?其實說不定你們名門正派的那些男人十個加起來也不及一個率真。”
蘭如許並不想同她爭論正邪黑白, 這個問題不知道那些前輩爭論了多少年都沒爭出個所以然,她又怎麼能說服別人?再說,她一貫也覺得他們武林正道也不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那麼同理,蓮教大概也不都是些如長輩們所言的奸惡之徒吧。至少,她覺得面前這個人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暗含調侃地道,“我只是覺着,蓮教的男子應該一般不太想娶我這樣的姑娘吧?他們過得挺滋潤的,要是娶了我,以後就不能再調戲別的姑娘了,可能人家會覺得人生瞬間沒了樂趣呢。”說着若有似無地瞥了某人一眼,“對吧?”
“這個問題我沒有問過他們,”他淡定自若地迎上了她的目光,“你要是有興趣,回頭我可以幫你調查一下。”
她一怔,怒瞪:“你纔有興趣呢!”
誰想他卻點了點頭,還嗯了一聲,說道:“我是挺有興趣的,你現在才知道?”
蘭如許:“……”
***
日落西山,月色漸漸瀰漫。蘭如許不知不覺喝了不少。但某人似乎喝了更多,而他喝多了也沒走,只是就近轉身走到了大青石上躺下來閉目小憩。
“喂,你別睡那兒啊,小心着涼。”她見狀立刻出聲提醒。
然而卻沒有人迴應。
“不用擔心,”蕙娘語帶笑意地說道,“由他去吧,那本就是他用來小睡的地方。”
蘭如許嘆了口氣,搖頭:“真是個隨性的人。”說完又轉身進屋拿了張薄毯出來,從蕙娘身邊經過時還一頓,解釋道,“吃人嘴軟,我還是給他張毯子吧。”
“阿如啊,”蕙娘在身後喚她,“過來坐坐。”
她給他掖好被角,轉身走了回去。
“您有話要說?”
“沒什麼,隨意聊聊。”蕙娘道,“說起來,你對青衫少爺知道多少?”
“我?”她不明所以,一笑,“我對他的所知,也就是外間人所知的那些。”
蕙娘冷冷一笑:“他們知道個屁。”言罷又隨即緩和了臉色,說道,“當年風教主在鏡湖旁的一棵榕樹下撿到了他。無名無姓,只有放在小被子裡的一支白玉笛,因爲當時他身上穿着一件綠色的小衣服,所以老教主給他起名爲鏡青衫。”
蘭如許怔了怔:“我只知道他是那位蓮教教主的其中一個義子,卻不知道原來他……”
“是啊,義子。他和慕容少爺還有無憂教主,都是夜蘿夫人的義兄,當年風教主原本屬意的接任人選是青衫少爺,但因爲他的親生女兒夜蘿夫人心儀無憂教主,加上青衫少爺又志不在此,所以才改了心意。不過青衫少爺雖然只說願意做一個不受約束的掛名長老,但實際上,教中每每有事時,他總是全力襄助無憂教主。即便在那場內亂之中,他原本可以自己坐上教主之位,但最後,他卻選擇扶立了息緣小教主。”蕙娘笑了笑,“在那之後他便更加少管事了,如今基本處於半隱世的狀態。沒事的時候連山腳下都懶得去,更別說見他撿了個姑娘回來。”
許是酒意上了頭,她說的興起,絲毫沒有發覺身邊的氛圍有什麼不對。
此時的蘭如許,正一臉糾結地看着她。
半晌後,她覺得自己做了個極聰明的決定——裝睡。
於是果斷埋頭靠在了石桌上,口中含含糊糊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蕙孃的詢問,裝着裝着,不知什麼時候,就真的睡着了。
翌日清晨,當蘭如許睜開雙眼醒來的時候,她摸着身上的被子,腦子裡是有些恍惚的。很快,這恍惚又漸漸變成了空白。
她是幾時進屋的?
不,她記得她沒有進屋。
外面不時傳來陣陣劈伐聲。
空白之後,她倏地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掀開被子,跳下牀就往門口跑去。
剛一拉開門,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就映入了眼簾。
陽光下,綠意溫然。
“醒了?”他擡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廚房裡熬了粥,自己盛來吃。你看見了,我這會兒空不開手。”
“你在做什麼?”她看着他手下正在搗鼓的長長短短的竹節,不解道。
他頭也不擡地說道:“做竹榻。以後不要趴在石桌上睡覺,這塊石頭你也睡不得。”
“這是……”她愣愣地瞧着他,“送給我的?”
他終於在百忙之中擡起頭:“怎麼,不喜歡?”
“不、不是……”她心底忽然一陣痠軟,“我、我去洗臉!”
說完便一溜煙地跑了,如落荒而逃。
***
竹榻做好之後便放在了院中,就在那大青石的旁邊。但蘭如許並沒有用過它,哪怕有好幾次,她自己都不知道站在那榻前出什麼神,但最後,她依然沒有躺上去。
她有些擔心那人會問她用起來喜不喜歡,但最後,他也並沒有問過。
一切彷彿如之前那一天,彷彿那張竹榻一直都在那裡,不過是件不值得特別提起的舊物。
直到有一天,蕙娘問她:“還有四天你就可以離開了,是不是很開心?”
她那時才恍然,原來不知不覺,已快過去一個月。
但這個問題,她心中已不知如何回答。
夜裡的時候,那人提着一盞燈籠來了小院。蘭如許遠遠便瞧見了竹林中那一團氤氳如月的光,原本在院門口散步的她立刻轉身跑到桌邊裝模作樣地拿起了一顆石頭左看右看,似在研究什麼稀罕物事。
但她卻清晰地聽見了那踏入院中的熟悉腳步聲,慢慢走近,然後是他熟悉的聲音在和蕙娘說話。
他對蕙娘說:“息兒只是練功遇到了些阻滯,小孩子有些激進。已沒什麼了。”
原來是因爲這個所以這幾日纔沒過來麼?她如此一想,卻又一怔:我管他爲什麼沒來?蘭如許,不是說好了別亂想麼?!
她正兀自糾結,耳中卻聽到一個近在咫尺的聲音:“這石頭很好看麼?我看你研究了半天了。”
她眉毛一跳,立刻回道:“你懂什麼,這花紋很特別,簡直稱得上極品。”
“是麼?”他很有學習精神地從她手中把石頭抽了出來,“原來你喜歡雨花石。看來那地方果然應該是合你胃口的。”
她不明所以:“哪個地方?”
他將石頭放回桌上,回眸看着她,一笑:“映月泉邊的花開了,我帶你去看。”
蘭如許就這麼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去了。
走了一段後,手忽然被他給拉住了。她一怔,隨即下意識想要掙開,卻被他抓得更緊了些,然後她聽見他說:“夜路不好走,乖一些。”
她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我、我就跟在你後面走就是了啊。”
他淡定地回了句:“我走得快,你會落單的。”不等她說話,又補充道,“到時候我也找不到你。”
蘭如許瞬間沉默了,她突然很想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