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與宋清徐討論了一番類型不類型這個話題之後,蘭璃一直就覺得心裡有些七上八下,就連一向毫無困難的睡眠問題也在當晚成功地出現了困難。
信步走出門前小院,擡頭一看,已是月上中天。
悠悠夜風中,隱隱傳來輕輕流水聲。蘭璃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覽芳月,正準備進去坐一坐,卻聽見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
“阿璃?”
她迎着月光半眯着眼循聲看去:“忘塵?”不由訝異,“你怎麼跑這上面去了?”
“睡不着,出來看看月光。”穿着一身玉色長衣的蕭忘塵半坐在屋頂上,皎潔月光下,似周身籠着一圈薄薄的光暈,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蘭璃,微微一笑:“這裡景緻不錯,你要上來麼?”
“好啊。”
話音落下,人已落在他面前。
“你的輕功又進了一步,”蕭忘塵將手中的酒壺遞給她,“蘭二小姐這是打算要爭一爭武林輕功排名麼?”
“論輕功,我哪裡比得上你這隻花蝴蝶。”蘭璃笑着仰頭喝了口酒,“哇,好香醇的百花釀!你可真會享受啊。”又抿了抿脣,琢磨道,“不過好像不是你以前喝的那種味道,似乎香甜味少了很多,清爽了不少。你口味變了啊?”
蕭忘塵笑了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開始覺得那種味道有些過於膩心。所以現在更喜歡這樣清淡的風味。”
“這味道不錯啊,”蘭璃很誠懇地評價道,“以前那款的吧,我覺着雖然一口下去很濃郁也很戳心,但是一時痛快之後就有些燒心,酒性烈了些。不及這個回味悠長,香味漸漸散開,入喉後口中略有微澀,反而添出一絲淡雅沁人心脾。”
“是啊,”他淡淡道,“這酒不會令人難受。”
蘭璃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撇眸看向他,默了默,還是決定開口。
“對了,”她說,“你是不是和嫂夫人鬧了什麼矛盾?我看她好像對你我有些誤會,今天還說想撮合咱們呢,嚇得我不行。”
蕭忘塵怔了怔,“她真的這麼說?”
“對啊,”蘭璃擡手擦了擦嘴邊的水漬,一臉認真地道,“我不得不表明我對你真沒半點心思,你對我肯定也是一樣的。話說你這一向有情致的蕭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偏生對自己的媳婦兒這樣生疏,搞得她都想幫你找小的了。”
蕭忘塵有些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遠處,半晌,才問道:“她還說了什麼?”
蘭璃看了他一眼,故意道:“我想想啊……嗯,她還跟繡雲說,不許那貼心丫頭使法子讓你親近她,說什麼,哦,她說即使再鍾情一個人,也不可忘了風骨二字是怎麼寫的。”
他驀然擡眸。
蘭璃一手托腮,瞧着他眼中的訝異,饒有興趣地笑道:“我看你好像不太瞭解她嘛。”
蕭忘塵沉吟道:“我一直以爲她……”
“以爲她是個文秀又懦弱的姑娘,還懷疑她是不是爲她爹所用的細作,是不是?”蘭璃說完,原本脣邊的笑意卻漸漸消失,下一瞬,已然正色起來,“忘塵,你當初跟我說過的那個姑娘,不是清徐。對不對?”
蕭忘塵轉過頭,沒有說話。
蘭璃嘆了口氣,“人這一輩子,誰也不曉得會不會遇到些有緣無分的事。初相遇時,誰又會知道將來如何。但我所知的蕭忘塵,從來也不是個恣意妄爲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你曾經說過婚姻之事但憑自己所願,既然你憑自己所願選擇了清徐,過去的事,是否也該放開了?”她看着他,輕聲道,“我來找你之前,在錦州才親眼目睹了一回有情人只得相忘於江湖的結局。忘塵,夫妻緣不易。”
涼風習習,月下一片靜謐。蕭忘塵許久沒有開口,蘭璃也沒有再說什麼,她聽着風聲,卻像是覺得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讓一個人看破紅塵。
“其實……”終於說話時,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從我決定娶清徐的時候,我就已經放下了。只是,心裡好像不時還總記得有一把刀插在上面。每當我提醒自己她是我的妻子時,看着她的臉,就會突然憶起當時的痛感。”他說,“或許,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不對吧。我也在慢慢適應。”
“你們成親半年了,那痛感還這樣清晰麼?”蘭璃突然覺得有些慍怒,“你是個怎樣的人我曉得,這麼說,是她傷了你?”連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說出被人在心上捅了一刀的話,可見當初那段感情傷到他絕不是一點半點。
他又再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有些事情也並不能都歸罪一人,也算是兩清了吧。她若是也放下了,我想以後我們都會有各自的好。”
“既然你這樣想得開,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蘭璃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當真從未想過娶妾?”
“沒有。”蕭忘塵說完,看着她,不由淡淡一笑,“怎麼,就這麼擔心我們家人把你扣下來給我做小啊?”
“我是擔心你,”蘭璃揶揄地笑笑,“這番決心應該跟清徐說,你們兩個實在缺乏交流,其實你應該讓她曉得你心裡是怎麼想的纔好。好像她妹妹對你有點意思,但是清徐似乎不太願意她嫁進來,可是呢她自己和你的關係又不怎麼樣,所以爲了斷她妹子的念頭,我估摸着她還會想辦法給你配姑娘。”
蕭忘塵無奈地笑着搖搖頭,“她那樣內秀寡言的姑娘,竟然還有這樣的愛好。未免過於賢惠了些。”
蘭璃終於幽幽地說了一句:“我看她好像只是對你比較內秀寡言,你自己想想爲什麼吧。困了,我睡覺去。”
言罷,起身晃了晃酒壺,旋步踏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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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蘭璃倒是也還起了個大早,梳洗完就出門坐船去了鎮子上。只是在人來人往最爲熱鬧的茶館坐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有聽到什麼有吸引力的話題。只好囫圇轉了轉,又返回了逍遙塢。
這個姬雪雁到底是什麼人呢……本以爲這個名字在逍遙塢肯定會很容易聽到,誰知昨天狀若無意地問了問宋清徐,得到的答案是逍遙府並沒有這個人。
那麼,那張字條上爲什麼會將逍遙塢和兩個人名放在一起呢?蘭璃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覺得既然那個留言這樣寫了,那麼肯定有它的深意。看來,還是免不了要去正面問一問忘塵了。
她這麼想着,便一路來到了蕭忘塵所居的風華苑,正好撞上他剛剛換好衣服準備出門。
見到蘭璃來找自己,他笑了笑道,“原來你這麼想出去玩啊。”
“是啊,”蘭璃點點頭,“我先前自己出去轉了一圈,沒頭蒼蠅似的,所以還是回來讓你們儘儘地主之誼好了。”
蕭忘塵莫名:“我們?”
“你跟清徐嘛。”蘭璃道,“總不好丟下她一個人在家裡悶着。”
蕭忘塵聞言沉默了一下,有些猶豫地道:“可是……”
“不用可是了,走走,我陪你去找她。”蘭璃說着就將他拽出了門。一邊默默稱讚自己真是機智,竟然想到了這麼個一箭雙鵰的辦法,一邊走着走着尋了個合適又自然的談話空檔終於拋出了自己真心想問的問題。
“對了,我起先出去的時候聽見有人提到姬雪雁這個名字,好像有些來歷。”蘭璃看了看他,問道,“你知道這個人麼?”
“姬雪雁?”蕭忘塵笑着搖搖頭,“不曾聽過。”
蘭璃有些失望,只好繼續不動聲色地說道:“哦,我聽說她好像和一個叫鏡青衫的人有什麼關係,我倒是挺好奇的。”
“鏡青衫……”他口中喃喃,忽然停下了步子,“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你知道?”蘭璃心說果然有點名氣的就是不一樣,雖然銷聲匿跡了多年但是輪到這兒還是有人聽過。
“我想起來了。”蕭忘塵笑了笑,說道,“當年和我爹一道被譽爲武林四公子的人。”
蘭璃這下是真的震驚了:“你爹?”
他點點頭:“據說還是佔榜首的。這排名是當時的江湖百曉生所列,據聞他手中有四公子的畫像,後來他去世了,這畫就由他的書童一直保管着。我記得十二歲那年,有人專門買齊了這四張畫像送來給我爹賀壽,結果……”他回憶的神色中也漸漸流露些疑惑,“結果我看見我爹晚上便將鏡青衫那副給燒了,我還問過他,他說因爲這是個邪魔外道,所以他不堪與其相提並論。”
蘭璃忖了忖,問道:“那另外兩個是誰?”
“名字我不記得了,我爹去世之後,那些畫在我奶奶那裡收着。不過他們各自的稱號我還記得很清楚。”蕭忘塵說,“玉笛公子就是鏡青衫,逍遙公子是我爹,另外兩個分別是湛雲公子和摘星公子。”又語帶調侃地笑道,“據說這四公子當時可是令無數女子魂牽夢縈的,看來當年我娘也不容易。”
若是在往常,蘭璃一定會對這個八卦深感興趣,但現在她卻更對裡面的人名線索感興趣。於是打個哈哈隨便笑了笑,便立刻道:“忘塵,你可不可以,把那幾張畫借出來給我瞧瞧?”
“你很感興趣?”見蘭璃毫不猶豫地點頭,他便一笑,“你就算現在感興趣也趕不上時候了吧。”
蘭璃怒瞪:“我瞻仰瞻仰不行啊?!”
“自然可以,蘭二小姐想如何瞻仰便如何瞻仰。”蕭忘塵安撫道,“回頭我去跟奶奶說。”
*****
兩人說着話到了清風軒,一走進院子,就看見宋清徐和繡雲正一個兩個地低着頭彎着腰在找什麼,誰也沒注意到他們。
宋清徐離他們不過十步左右的距離,蕭忘塵見她在找東西便打算也過去幫忙,於是朝她走過去,剛開口說了個“你”字,就看見原本已經站起身像是在原地出神的她突然轉身,似乎是着急要朝旁邊站,結果好像腳下踩到什麼一滑,看着就要摔倒,幸好蕭忘塵手快,將她一把攬住。
蘭璃喜聞樂見地看着眼前這抱滿懷的畫面,自己不插話,還衝着正準備給蕭忘塵行禮的繡雲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沒事吧?”蕭忘塵上下看了看她,視線落下,說道:“動一動腳腕給我看看。”
她便輕輕提起裙襬,如他所言踮起腳尖動了動。
見她果然沒什麼事,蕭忘塵才又附身從她腳邊撿起了方纔的“肇事者”,說道,“在找這顆玉珠子?”見她點點頭,他又輕嘆道,“那也不用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失去方寸吧?若是摔倒磕傷了自己,豈不是受罪。”
宋清徐低着頭不說話。
“給你吧。”他將玉珠捏在指間,等着她接過去,然而她卻遲遲沒有伸出手來。蕭忘塵正覺奇怪,又見她忽然小心翼翼地擡起手,卻只是攤開了手掌。
顯然意思是讓他放在她的掌心即可。
蕭忘塵狐疑地剛剛把玉珠放在她掌中,還未來得及將手完全抽離,她卻已經握住了手指。
也握住了他的指尖。
蕭忘塵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