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疾, 有多久了?”
正凝神看着自己兒子的容昀聞言反應了半晌,然後微微一笑:“不太記得了。大概,有好些年了吧。”
君無瑕眉間微蹙:“你應該早些求醫。”
容昀笑道:“早些就算是求到了清音谷, 我想你也未必會答應出手吧?”又無奈搖搖頭, “你師父就更不會了。”
君無瑕沉默了片刻, 說道:“如果方便的話, 我會試一試。”
容昀怔了怔:“你是說, 你會留下來?”
他點頭。
“方便,當然方便了。”容昀高興地不知說什麼纔好,轉頭還不等他吩咐, 秦牧也高高興興地就領着莫問去安排住處了,才走了兩步便被君無瑕叫住。
“最好離這裡近一些。”他靜靜說道。
容昀只覺這幸福實在來的讓他太措手不及, 穩重如他, 這時竟也只是知道傻傻樂呵。就像當初他終於與那個人步入喜堂的那一天。
於是氣氛有片刻的沉默。
“無瑕。”他試探着喚道, “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君無瑕點點頭。
“你娘她,”容昀躊躇了一陣, 終是問道,“她還好麼?”
君無瑕驀地擡眸看着他,半晌,沒有言語。
“你不要誤會。”他脣邊勉強牽起一抹微笑,卻隱隱泛着苦澀, “我知道自己已沒有資格再要求她什麼, 更不會去冒昧打擾她。我想……我想她可能不太願意見到我, 我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你師父他……”
不知是因爲不想提及, 還是不知如何提及, 容昀並沒有把話說完。
君無瑕沉默地看了他一陣,然後說道:“他們沒有在一起。”
容昀一愣, 驀地擡起了頭,眼睛裡的神情十分複雜,但最終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師父說,我娘從小到大,只把他當做兄長。”君無瑕又淡淡補了這麼一句。
容昀似乎有些發怔,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無意識地擡手撫上了心口:“我以爲這麼多年,他們之間應該會有所改變。畢竟……畢竟她對我太失望。”他眉宇間的神色有些糾葛,眸中似隱隱帶着某種期盼:“那,她現在……”
然而,一句話還未完整,從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爹。”
容昀微微一怔,眼神驟然清明,彷彿突然從遐思中清醒過來,但脣邊卻淡淡泛起一抹無奈澀意。
“雪兒,”他如是喚那個笑意明媚的白衣女子,“去上香回來了?”
“嗯。”容思雪一邊笑着迴應,一邊看了看君無瑕,“爹,這是給您求的平安符。”待容昀接過,她又問道,“這位公子是?”
容昀有些遲疑。
君無瑕已準備開口,剛說了第一個字:“我……”
便聽一旁的人道:“這是你哥哥。”
君無瑕與容思雪齊齊看向他,一個神情意外,一個震驚非常。
“我哥哥?!”容思雪看了看容昀,又看了看君無瑕,“您是說,您找到他了?!”
容昀點頭,看向君無瑕,目光深遠:“我找到他了。”
***
容思雪似乎對於君無瑕的身份接受起來沒有什麼難度,這大概和容昀從不在她面前避諱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兒子有關。相反,她看起來對君無瑕十分有好感。
蘭璃曾經便對他說過:“你雖然有這樣容易讓人喜歡的臉,可配上這副性情,怕是要嚇走不少人。我算了算,大概是十個對十一個這樣的吧。”
他本不欲搭理她,卻又覺得莫名。於是問道:“爲什麼變成了十一個?”
她一臉得意:“你以爲人人都喜歡你啊?還有一個就是本來就不好你這口,然後又被你的個性嚇跑的啊。”
如今看起來,容思雪大概算是趕上了好時候,因爲他對她並沒有表現出排斥。
“哥哥,我來給你介紹,這個是我的夫君,也是堡裡的三總管,楊韜。”容思雪很熱情地開始給他介紹自己最親近的人。
君無瑕用了半晌來適應她對自己的稱呼,然後看着面前這個五官端正笑容明朗的年輕人,點了點頭。
然後,容思雪夫婦更是主動幫忙安置他們,即便廂房裡並沒有太多需要捯飭的,但容思雪也遲遲沒有離去,看這個架勢,似乎是準備要在這裡多耗耗。
君無瑕也沒有趕她走,只問道:“有事?”
容思雪仍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面露讚歎:“你這樣的模樣,我是真的一點也不懷疑你是爹爹的兒子。我聽說雙夫人長得很美,以前我常在想這個哥哥會長成什麼樣子,今天看見你,第一反應便是你果然是他們的孩子。”
君無瑕淡淡一笑:“哦?天生殘疾也算是他們合格的孩子?”
容思雪聞言一怔,面露尷尬,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再說,再說這種事情他們也不願意的,你自己更加不願意啊。”說完又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是不是不高興爹他娶了我娘進門,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君無瑕笑了笑:“沒有,你想多了。”
不高興麼?他其實壓根沒有什麼高不高興的情緒,這件事對他而言,簡直遙遠的像是別人家的事。當年母親帶他離開時他還很小,對於青雲堡幾乎沒有記憶,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受到了怎樣的委屈,或者自己在青雲堡受到了怎樣的歧視和委屈。可是按照他後來十年的成長經歷來看,他覺得她過得很積極,也從沒有在他面前埋怨過什麼,她教給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正面的。
至於自己在靈犀鎮遇到的那些事,這個或許可以算作是青雲堡沒有盡到責任,但容昀也說了,他沒有找到他們。更何況,如今的他再回想那個時候,想的只會是年幼的自己太脆弱,而他是否脆弱,與青雲堡是否盡到責任毫無關係。
就在他覺得這種高不高興的說法對自己而言有些飄渺的時候,他聽到容思雪又開了口。
“其實,奶奶生病之後一直都在埋怨自己,說她不該強迫爹爹納妾,毀掉了一對美滿夫妻。”容思雪悶悶道,“雖然我從未見過我娘,但我聽她這樣說,我想我娘如果還活着,大概也會過得不快樂吧。”頓了頓,又道,“我娘死了之後,我爹只會在她的忌日,也就是我的生辰那天帶着我去祭奠她,小時候我不懂,長大了才知道那只是他在盡責。因爲他從來不會一個人在深夜看着她的畫像發呆。”
容思雪說着,凝眸看向君無瑕:“我想你們回來的話,他大概會重新變回我從不曾見過的模樣吧。”
他垂眸喝了口茶,沒有接話。須臾後,問道:“我今天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叫容錦的人,他好像很受器重?”
“你說錦哥?”容思雪的神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是啊,之前他是容家唯一一根獨苗了,自然受器重。”又補了句,“器重的他就快只看得見今天有幾朵雲了。”
君無瑕淡淡笑道:“你是說他的頭快昂到脖子後面了嗎?”
她忍笑:“這是你說的啊。他要是知道了,又要暗地裡爲難阿韜了。”
楊韜是入贅到容家的,加上已經身處三總管的位置,容錦對他有所防備也是自然。君無瑕並不覺得意外,聞言只道:“那你覺得,他會爲難我嗎?”
容思雪忖了忖:“以你嫡子的身份,他正面爲難不太容易吧。但你還是要小心些。”
君無瑕意味深長地一笑:“我比較大度,會讓他小心些不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