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什麼紅包拆!”蘭如許下意識一把抓住衣襟, 已然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難怪你老婆要跑,就會對姑娘耍流氓, 所以懷疑你是採花賊真是一點不冤枉!”
他聞言停住, 疑惑挑眉:“我老婆?”
身旁在這時傳來一個稚嫩的, 帶着不確定的聲音:“師父?”
“你……師父?”蘭如許愣愣地看了一眼小的, 又看了一眼大的, “你不是他爹爹麼?”
他眼中露出瞭然之色,淡淡一笑,卻沒急着回她, 而是轉向了喚他師父的孩子,說道:“東西拿回來了?”
男孩點點頭, 臉上卻有些忐忑的猶豫:“可是我沒有罰她, 還讓她走了。您覺得我做得對麼?”
蘭如許聽在耳中, 看着這看上去不過八九歲模樣的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的, 說起話來卻有着大人才有的思慮和沉着,不由有些憐惜。
“你覺得自己做得對麼?”眼前的男子只是如是反問。
男孩頓了頓,說道:“我只是覺得她不過是想過和從前不一樣的生活,這並不是錯。她只是不該偷我的令牌,辜負我對她的信任。”他咬了咬脣, 皺着小眉頭道, “但我一個小孩子現在武功也不如她, 既然沒本事自己懲罰她, 只好放她走了。”
這思維方式的邏輯……好像有點熟。她默默擡眸看向已在心中被定位爲竹葉青的人。
“嗯, 你說的有道理。”竹葉青微微一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邏輯。
蘭如許默默轉身開溜。
“站住。”身後施施然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又不是你徒弟, 你讓站住就站住啊?”回話的時候,她已經停住腳步轉身一臉不爽。
他瞧着她,脣角淡淡含笑:“你想拜我爲師?可惜,我不打算收女弟子。”
蘭如許自覺自己活了十八年從來沒見過厚臉皮厚的這麼理所當然的人,論打嘴仗她幾乎就要甘拜下風了,但這種時候又怎麼能再長他的志氣?
“誰要拜你爲師?我們家的功夫我還有很多可學的呢,你那三腳貓的我纔不感興趣。”
“哦,是麼?”他問,“你是哪家的?”
“蘭音山莊的。”報上家門的這一刻,蘭如許油然而生一種自豪,她相信,但凡稍微有點見識的江湖人士都不會不知道雍州蘭音山莊。
果然,對方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點了點頭。
“蘭家。”他打量了她一圈,說道:“空谷幽蘭,真是沒有一處像。”
“……”蘭如許深吸了一口氣,確保自己還沒有心塞而死:“我是不像空谷幽蘭,但你倒是很像竹葉青,從頭到腳,就差沒尾巴了。”
想到自己平時還是很在意大家閨秀的形象的,結果被這人給搞得隨時隨地都在暴躁,他簡直是個人才!
“你剛纔說,要找採花賊?”沒料到的是,他居然完全不給她一個緩衝的機會,輕飄飄就轉了話題,好像他們不是在吵架,而是在互相寒暄問候情況的朋友。
蘭如許微一愣怔,下意識問道:“怎麼?”
“雖然你不是朵合格的蘭花,不過好歹也算是花,不怕被採了?”
她剛要張口說什麼,卻忽然警惕地看着他,閉上了嘴。
他笑了笑:“戒心還可以。不過依我看,你的朋友未必真能罩得住你。”他說完,停了須臾,饒有興致地瞧着她:“假如我幫你抓到了人,你會如何?”
她不太相信地擡眉看着他:“你?那傢伙很狡猾的,輕功還很厲害,你行麼?”
他不答,只又問了一遍:“假如。你會如何?”
蘭如許頓了頓,皺起了眉:“你是怕我搶你功勞?放心,我會告訴他們是你抓到的人,倘若有什麼財寶獎賞,我也會轉給你的。你別小看人。”
他無奈一笑:“我不是做好事,你不必幫我宣揚。”又道,“我只需要你聊表謝意便可。”
她一愣,隨即隱隱明白了他的惡趣味:“你其實就是要我服軟對吧?”
他竟然一臉坦然地承認道:“嗯,張牙舞爪的樣子看過了,想看看空谷幽蘭是什麼模樣的。”
她暗暗咬牙:“好!我就爲了做好事犧牲一下,你要是真能抓到人,我就幽給你看!”又陰森森地補了句,“小心幽死你。”
“這種死法倒也挺有新意的。”他淡淡一笑,錯身而過。
***
一等便是七天。
蘭如許不知道自己爲何要用“等”字來描述這七天裡自己的心情,她本不該將那個人和他戲弄般的承諾放在心上,但她卻仍然生出了一股期待。
比起不甘心服軟,其實她更希望他真的能做到。當然,這希望得建立在她和身邊的人無法做到的基礎上。
七天後,正是採花賊留書上所寫會前來黃府的時間。
入夜,前院忽然傳來“咚”的一聲重重悶響。
待嚴陣以待的衆人匆匆趕去時,只見地上一個身材瘦弱的男人被五花大綁着,口中還塞着塊粗布,見着來人後更折騰的厲害,看上去像一隻不斷蠕動的蟲。
“‘薄禮一份,贈空谷幽蘭。’”蘭亭立蹙眉看着從男人身上揭下來的字條,“什麼意思?”
蘭如許有些發愣。
“亭哥你看,這肚兜……”蘭亭立的妻子付秀瑛從男人懷中扯出了一件紅色的物事,“應該是陳家小姐的。”這是這賊的習慣,每糟蹋一個女子,都會把上一個受害者的肚兜套在她身上,然後再將她的肚兜拿走給下一個,如此類推。
“你怎麼了?”司城堯的聲音忽然在耳邊低低響起。
“沒什麼,”蘭如許回過神,說道,“我在鄙視這個傢伙。”說着跑上去狠狠踹了一腳,“什麼不做做採花大盜,你娘真是白生了你!”
“老爺老爺,”黃家的門房在此時突然急急跑了進來,“採花賊來了!”
衆人聞言均是一怔,詫異之際,已見兩個衙役押着個女人走了進來。
待看清這人的相貌後,所有人又是一詫。
“怎麼是個女的?”付秀君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同夥。”司城堯沉默之後淡聲說出了這兩個字。
“所以一個被抓了所以另一個就自首了?”付秀君輕屑一笑,“看不出惡賊還講義氣。”
蘭如許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忖道:“我覺着他們的身形有些像,眉眼也有些像。”
“喂!”那個被押進來的女子忽然喊道,“我來自首了,解藥呢?”
不知在對誰喊話,因爲沒人迴應。
“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快把解藥給我!我大哥是個男人沒關係,可我這張臉不能毀的!喂!”
“你在跟誰說話?”蘭亭立問。
女子心煩意亂地回道:“不就是你們的幫手麼?穿着斗篷,風帽遮着臉,看不清。”
“斗篷?”蘭亭立回頭看了一圈,臉上露出納悶的神色。
“哎,肯定是哪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蘭如許忙道,“管他是誰呢,反正做的是好事,既然人家不想留名,咱們也別追究了。”
“嗯,阿如說的有道理。”蘭亭立眉間釋然,“能抓住這兩個惡棍就好。”
很快那兩個被路見不平的好漢送到了眼前的採花賊便被衙差帶走了,一直到被帶出了院子那女子依然在大喊着要解藥,但始終無人應她。
蘭如許隨後尋了個藉口便悄悄離開了黃府,然而夜幕下的長街上,一眼望去,她並沒能尋到什麼。
“在找我麼?”
這個含笑欠揍的聲音……
她驀地一頓,旋即轉身。
月色下,暗影遮顏,看不清眉眼。但她認出,這就是他。
然後她看見他擡起手,緩緩摘下了頭上的風帽。
星眸如海,笑意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