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訂下了親事, 蘭璃也藉着送庚帖的機會親自上門了一趟,而這趟最大的收貨就是也終於可以趁機在他面前不用再讓自己那麼端着。
但遺憾的是,這僅僅是暫時的。因爲她並不好在青雲堡停留太久, 雖然她向來不在意旁人的閒言碎語, 但留出必要的空當, 是她和君無瑕都心照不宣認可的。
有空當, 別人纔有鑽進來的機會。
不過蘭璃沒想到的是, 對方對機會的把握也實在太精準了些。或者說,他好像也在等着自己上門來。
“這門婚事雖然無瑕答應了,但是, 鏡教主應該能想見,其實他的壓力很大。”上來的第一段話, 容錦最後這樣結尾。
蘭璃沉吟片刻, 說道:“我還以爲蓮教於他們而言已不再是眼中釘。”語氣似無奈, 似嘆息。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畢竟武林正道與蓮教的恩怨紛爭由來已久, 並非只看一人一事就能輕易扭轉的。”容錦說到這兒,有意一頓,“比如,我也沒有想到鏡教主竟然這樣大度,不與青雲堡計較風夜蘿夫人的事。”
蘭璃暗自冷笑, 這人關鍵時候仍是綁着青雲堡, 完全不提他個人對蓮教的得罪, 不就是利用她和君無瑕的關係做□□嗎?
“那些事, 當初息緣教主也未曾囑咐我計較, ”蘭璃沒什麼特別情緒地道,“想來他和容盟主的想法是一樣的, 恩怨能解便解。何況,夜蘿夫人也並非是因爲青雲堡才離世的。”
容錦一時無法肯定她此刻說的“與青雲堡無關”,與他之前說的“不與青雲堡計較”是不是一個內涵。但他也並沒有去深究這個問題,因爲有一點他還是肯定的,那就是蘭璃與風夜蘿和清息緣之間談不上什麼深厚情誼,她雖然是蓮教教主,但二十幾年來一直是頂着蘭家孫小姐的名頭生活的,所以即便她此時是衆所周知的鏡青衫之女、蓮教之主,但容錦覺得,這些對她而言恐怕更多的還是權力地位上的好處,和那些與陌生人無異的蓮教中人談感情?
不是沒有可能。但他想,無論如何也應該是比不過與君無瑕之間那份由來已久的兒女私情的。
於是蘭璃的這句話,最終被他解讀成爲她要與君無瑕成婚,所以不會就這件事追究什麼。
“鏡教主也不必覺得泄氣,”容錦又道,“來日方長,只要能讓大家看到你有心化干戈爲玉帛的誠意,自然會放下成見的。”
“誠意?”蘭璃苦笑着搖搖頭,“這樣還不算有誠意麼?那我真不知還應該再做些什麼了。”
這一回,容錦半晌沒有說話。她疑惑地看向他,卻見他臉上的神情倒像是在有些爲難地思忖着什麼。
“錦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蘭璃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就開了口。
容錦忖了忖,說道:“其實之前有個傳言。”
“什麼?”
“哎。”他卻忽然嘆了口氣,話鋒一轉,“不過是個傳言,不提也罷,容某也不方便說太多。”
言罷,竟似察覺到自己失言,又擔心她繼續追問一般,不理蘭璃再開口,便匆匆告辭而去。
傳言?
蘭璃蹙眉。慢慢地,眸色漸沉。
***
接下來的數日,蘭璃雖然不在青雲堡,但也住在離豐州城不遠的地方。但這個數日裡,蓮教與青雲堡聯姻所隱藏的問題已經開始浮現。
“師父,蓮教的人打了師弟他們!”
“師叔,蓮教的人實在太囂張了!”
“盟主,蓮教的人仗着自家教主與您的關係,現在簡直是連態度都懶得端正了,難道真是要騎到大家頭上來纔算不是誤會嗎?”
武林正道有人抗議,蓮教這邊呢?也有人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教主!咱們的人被鐵弓門、素月派還有七星閣的高手給打了。”
君無瑕和蘭璃霎時都被這些□□給裹了個緊。
來的是那麼地突然,那麼地,足夠讓人措手不及。
“看吧,我早就說過,這事兒沒那麼簡單。”玄鳴操着手,輕笑道,“教主給個對策唄,那些人我們能不能打回去?要是做錯了讓您在未來夫婿面前不好交代就不好了。”
“玄鳴。”慕容雲天低斥提醒。
“說錯了嗎?不聽教主的命令,難道還能依咱們自己的脾性?”玄鳴道,“那非得加倍奉還,打殘了他們不可。”
“我不是讓你留守總壇嗎?”蘭璃此時沉沉開了口,“爲什麼擅自離開?”
玄鳴沒好氣地一拱手:“屬下擔心教主這趟求親會出事,所以打算跟來看看,沒想到剛好聽說這件事。教主要罰,我認罰便是。”
“既然知道該領罰,就自己去找行刑堂堂主,教規你們比我熟,我就不多說了。”蘭璃一言帶過了處罰玄鳴的問題,然後將話題重新引回了正題。
“這件事他們自己也有責任,我早就說過言行要低調,現在鬧成這樣,又是給了那些排斥我們的人機會。”
“教主的意思是,這件事就不追究了?”蘇葉秋問,“恐怕不太好吧……”
蘭璃反問:“要怎麼追究?當真如玄長老所說去加倍奉化把人打殘嗎?還是血洗三大門派?”
蘇葉秋一躊躇,已儘量說地委婉:“也還不至於到那麼決絕的地步。但是,可以通過君盟主給他們些壓力吧?即便是雙方都有責任,但他們那邊也該拿個態度出來,不然弟兄們會如何想?”
“老蘇你就直接說得了,”玄鳴接過話頭,“一句話,不管咱們有錯沒錯,蓮教都不能做個軟蛋,任由他們捏扁搓圓的。別說和平相處只是暫時的權宜之策,就算真的要和那些僞君子搞和平,也不能是這種忍氣吞聲的慫包樣!”
慕容雲天依然沒說話,蘇葉秋頓了一頓,說道:“玄鳴話雖然說得糙,但理沒錯。”他說着,看了一眼蘭璃,“教主,您有沒有想過,若是今日率領蓮教的人仍是你的父親,他會怎麼做?”
蘭璃不說話,靜靜凝眸看着他。
“蓮教的教衆舊人多,新人也多,但爲什麼他們都那樣尊崇青衫?”蘇葉秋道,“因爲舊人會告訴新人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帶領着蓮教屹立在正邪兩道都不敢輕易得罪的位置之上。而這種感覺,是這些新人這些年來所缺乏的直接感受,他們從這種描繪中感受到了蓮教最輝煌的時期是什麼模樣,也憧憬會有一個和青衫一樣的領袖帶着他們再度站在那樣的高度。我想,當初息緣教主看重的,正是教主您的身份所帶來的凝聚力。這一點,便是屬下與玄鳴也不得不承認。但是現在,教主要爲了一個本應該與我們是對立關係的人物讓自家兄弟受委屈,有沒有想過,他們會怎麼想?”
蘇葉秋並沒有把答案說出來,但聽的人又怎麼會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他們會想:原來他們的教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丫頭,既沒有她父親當年的風範和手段,也沒有她父親那樣對蓮教的歸屬感,她的心裡最重要的不是蓮教,而是兒女私情,裝着的心上人還是對頭的領袖人物。而她爲了這個心上人,可以犧牲蓮教弟兄。
而一旦這樣的想法開始蔓延,開始在越來越多的人心裡生根發芽,那麼蘭璃坐上這個位置所仰仗的最重要的一點:凝聚力,就會開始一點點坍塌。
氣氛有些靜默,又好像帶了一絲隱隱約約的悵然。曾經與鏡青衫一起見證過蓮教最輝煌時期的三個人,此時臉上又都有一些嘆息的痕跡。
如果他當年沒有離開蓮教就好了。這是他們此刻心裡共有的嘆惋之聲。
蘭璃沉默了半晌,擡眸看向他們三人:“你們,陪我一起去一趟青雲堡吧。”
***
青雲堡這邊,此時君無瑕也正在同集體前來表達不滿的掌門人開會。
“君盟主,您的意思是,我的徒弟被人打了也就白打了嗎?”鐵弓門掌門率先對這位新盟主的態度表示了不滿。
君無瑕不急不慢:“我是說,大事化小。”
“然後就了了?”素月派掌門也站了起來,“盟主就算願意爲了未來妻子擔一半責,但無論怎樣蓮教也該給個說法吧?仗着自己教主和盟主訂了親事,就一副武林我最大的囂張模樣,坦白說,誰能信得過他們以後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盟主是不是也該重新考慮這門婚事了?這次青雲堡已經被連累,別等以後真的被禍害就晚了。”
君無瑕眼中閃過一抹不耐的冷色,然而因爲這一閃實在是太快,可以說是幾無痕跡,加上他向來沒什麼大的情緒波動,且氣場淡然,所以這些羣情激奮的人倒是也沒察覺他這個瞬間的情緒變化。
“諸位冷靜些……”容錦作爲識大體的和事佬剛剛開口說了半句話。
然而就在這時,堡內弟子匆匆來傳。
——“堡主,蓮教鏡教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