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月光下盈盈一汪清泉, 映出一彎新月隨着漣漪緩緩輕搖。泉邊淺草鬆軟,有帶着熒熒藍光的蝴蝶翩躚,不時會有一些飛舞至那株最爲顯眼的花樹冠上繚繞盤旋。
這株花樹, 蘭如許從未見過, 更不知道叫什麼。但它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在月光下, 閃爍着瑩瑩的白色光點, 濃密的樹冠上碎花綿密,幾乎完全是一朵花冠。這些碎花隨偶來的夜風而簌簌飄落,浮在空中, 點點生輝。
然後又慢慢地,落在草地上, 落在泉水中。
“這是什麼花?”她驚歎之餘自然很想弄清楚這個問題。
但他說:“沒有名字。”又說, “它只有十天花期, 而且在夜裡才最爲絢爛。”
蘭如許看着他微微一笑,攤開手接了一朵花在掌中, 然後又拉起她的手,鬆開手指任花落在了她的手心裡。
很小的花,帶着一絲淺淺的涼意。
“快回雍州了。”他低頭看着她,笑道:“這朵花帶回去作紀念吧。”
她笑着撇撇嘴:“你送個紀念品就那麼摳門啊,不如把這棵樹送給我才大方。”
“可以。”他微一揚眉, 說道, “不過你恐怕帶不走, 不如常住在這裡比較好。”
她怔了怔, 撇過眸去沒有說話。
他看了她須臾, 忽然,旋身一個雲縱躍上了樹頂, 姿態輕靈,月光落英下衣袂飛揚宛如仙人。
蘭如許還未回過神,下一瞬,他已手摺花枝重又落在了她面前。
他折下花枝最頂端的那一小段,擡手輕輕簪入了她的發中,然後將剩下那截遞到了她面前,說道:“再給你一些,這樣比較容易讓你想起我。”
她腦中一片空白地看了他半晌。半晌後,才強迫自己回過神,大咧咧地接過花,笑道:“我當然會想起你啦,你這人這麼夠朋友,這次幫了我大忙。就算你不送我花,我以後看見別人洗衣服也會想起你的。哦,或許吃到好吃的時候也會想起你。”
他無奈一笑:“你這樣貪吃,沒有被廚子拐走真是萬幸。”不等她說話,又似意味深長地道,“不過,你沒問過我的名字,要如何想起我?”
“我在穆州時不是問過你,不過你不說,我也就不追問了。”蘭如許彷彿渾不在意地說道,“反正我若是想起誰,第一時間想起的也是臉,又不是名字。”
他凝眸看着她:“可是,時間會讓人記不清容貌,你總會忘記我的樣子。所以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的名字。”
她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花枝,抿着脣沒有接話。
“我姓鏡。”他輕柔低緩的聲音在夜風中傳來:“叫鏡青衫。”
又是長久的沉寂,這樣的沉寂中,輕風拂過花簇的聲音、泉水潺潺而過的聲音便顯得格外的清晰。
鏡青衫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好像在等着什麼。
終於,蘭如許輕輕一笑。
“我早猜到你是鏡青衫。”她擡起眸看向他,一副我沒你以爲的那麼笨的模樣,說道:“來忘回峰的那天就知道了。”
他脣邊也緩緩揚起笑意,說道:“我也早知道你知道了。就在你來忘回峰的那天。”
“所以我們兩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是嗎?”蘭如許笑道,“這場戲演的真沒意思。”
“怎麼會沒意思呢?”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莞爾道,“你是個聰明的姑娘,而我,只是不想點破你的聰明。否則,你又怎麼會留下來?”
她臉上倏地有些發燙:“你……想留我下來是,對我有意思麼?”
他笑而不答:“那你現在還怕鏡青衫麼?”
蘭如許搖搖頭,又有些赧然地道:“其實我也不曉得爲什麼,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根本不覺得會害怕你可能是壞人。但是對鏡青衫這個名字,卻有着先入爲主的畏懼和防備,不過如果不是假裝不知道你是誰,也許、也許……”
他笑着續道:“也許不會發現其實對我也有意思也是件不錯的事。”
她忍笑嫌棄:“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臉皮。”
他忽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臉貼着她額角,輕聲道:“但你對我也有意思,我覺得很高興。”
蘭如許意外之下不由有些愣怔,但隨即便在他懷裡好聞的氣息中回過神來。她脣角不自禁慢慢往上揚,擡起手回擁住他,笑道:“偷玉笛還把玉笛公子一併給順了,我覺得我自己好厲害。”
耳邊響起他的輕笑:“你本來就很厲害。”
月下清風,落英紛紛,不知不覺已落了滿頭。
***
翌日清晨,當蘭如許再度回到竹林小院時,蕙娘正坐在院子裡吃早飯,見到他們牽着的手,眸中露出驚異。
“你們……”她回頭往某扇緊閉的房門看了看,又轉回來,恍然大悟:“我就說怎麼那麼早就出門了,原來是一夜未歸。”
蘭如許臉一紅,卻狡黠一笑,說道:“您今早的眼睛看上去特別特別亮。”
蕙娘驀地怔住,隨即看向鏡青衫,尷尬道:“你跟她說了?”
他笑着搖搖頭。
蕙娘立刻恍然,訝道:“你這丫頭,我居然沒看出是個鬼靈精。”然後好笑地嘆了口氣,“你們這兩個腦袋瓜碰在一起,今後可有得玩了。”
“我覺得我的贏面會比較大。”蘭如許自信滿滿地說。
蕙娘好奇:“爲什麼?”
鏡青衫也饒有興致地瞧着她。
“因爲他要讓着我嘛。”她哈哈笑道。
蕙娘:“……”
鏡青衫點點頭,眼神頗爲讚許:“嗯,說的有道理。”
“那麼快就開始做妻奴了啊?”蕙娘好笑地看了他們一人一眼,最後望着鏡青衫道,“昨晚……”
“昨晚我們去映月泉看花了。”蘭如許不等她說完就紅着臉搶道,“不知不覺靠在樹下睡着了,您別亂想。”
“誰問你這個了?此地無銀。”蕙娘笑着不理她,又繼續對鏡青衫道,“昨晚慕容少爺派人送了封信過來。”
說完返身從屋裡拿了信出來交到他手中。
鏡青衫接過,直接拆了信。
蘭如許看着他凝神看信的模樣,漸漸地,心中忐忑起來。
半晌後,他將信紙重新折回,淡淡說道:“我要出趟門。”
蕙娘問:“遠的還是近的?”
“遠門。有些事要處理。”鏡青衫說完,轉身看着蘭如許,“小如,你先回雍州,等我辦完事會去找你。”
這是他第一回喚她的名字,用溫柔的聲音喚她小如,她覺得很好聽,但卻高興不起來。
“你讓我先回去?”她像是沒聽清一樣反問。
“嗯。”他說,“我不在這裡,你一個人待着我不放心。再說,你不是還要回去參加婚宴?玉笛要小心藏好,路上別讓人看見,知道麼?”
她思緒紛亂,無意識地點點頭。
“蕙娘,麻煩你送她出去。”
他說完,又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