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君無瑕在城郊等到了正式與鳳陽山莊衆人告辭離開錦州的蘭璃。夕陽斜照,映的她臉上彷彿也生出些輝芒。
“你好像心情不錯?”君無瑕問道。
她故作玄虛地一笑:“你猜猜是爲了什麼?”
“大概是因爲鳳陽山莊和藏花閣的婚事黃了吧。”他不以爲意地答道。
“哇,毒梅花,你真行啊。”蘭璃點點頭,“沒錯,鳳輕寒回去便與花聞霜閉門談了大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再出來時,便說因爲花閣主身體抱恙需要休養,所以要送她回藏花閣好生調養,而婚事,暫時推遲。你沒見花聞霜的臉色,慘白慘白的。”說着眉梢一挑,“我看再過陣子,就要正式宣佈解除婚約了。”
君無瑕微微頷首,沒說什麼。
“說起來,你是幾時確定花聞霜就是那個幕後黑手的?”蘭璃道,“是她中毒的那晚?”
“其實第一回見到她時我就覺得她神色不太正常。彼時當我隨口說是楚紅凝來搭了把手的時候,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驚訝,只有她,是面露疑惑。另外,”君無瑕淡淡道,“還記得我說過這個幕後人可能平日裡爲人很謹慎麼?”他輕屑一笑,“她就是謹慎過頭了,所以自作聰明。以爲用碎雪芙蓉便能證明是楚紅凝對她下的手,但她不知道,從死屍身上所取下來的碎雪芙蓉之毒,也會伴着一種屍毒在裡頭。再者,她體內毒性的發作程度,與她對段之軒所言的時間,不大對的上號。”
“我想應該是你令她的算計出了意外,她爲了掩護那個黑衣人逃走所以不得已出招阻礙,於是她兵行險招,想擺脫自己嫌棄的同時又順手在栽贓楚紅凝這件事上來一記絕殺。卻又擔心自己真的會死,所以用的很小心。”他說,“可是她未免把其他人都以爲的太草包。”
蘭璃搖搖頭,嘆道:“我以爲她當真是個端莊嫺雅的大家閨秀,沒想到竟好勝至這樣的地步。其實真要強求才能得來的東西,又有什麼意思呢。”說完又嘆了口氣,“也不曉得他們兩個還能不能有重逢的一天。”
“有些事情此刻沒有結局,也未必不是一種希望。”君無瑕靜靜看了她片刻,忽然問道,“你不打算同他們回蘭音山莊麼?”
蘭璃回過神,頓時一臉嫌棄地打了個哆嗦:“饒了我吧。”
他便又一笑:“那你打算去哪兒?隨我回梅冢去取那套你心念已久的酒具麼?”
“你先幫我收着,”蘭璃嘿嘿笑道,“等送你回了清音谷,我打算先轉道去靈州看個朋友。”
君無瑕沒什麼表情地道:“你朋友倒是挺多。”他本想說其實無需她送行自己也能好端端地回去,但快要出口的話在喉頭滾了滾,終是沒有說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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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金色的陽光自雲間縫隙灑落,映出眼前山谷中一片悠悠春色。
美如畫卷的山水幽谷,層層連綿的錦繡煙霞。
這裡,便是江湖人輕易不敢接近的清音谷。而那煙霞的裡頭,卻有一個略顯清冷的名字——梅冢。
“毒梅花你保重啊,”蘭璃一擡手將包袱瀟灑地掛在了肩上,衝着君無瑕笑道,“我有空來找你玩。”言罷又看向莫問,“小莫問好好照顧你家公子,他要是瘦了抱起來硌手,我下回都不知道該怎麼同他表示久別重逢的激動喜悅了。”
說完又想起了什麼,打開包袱摸啊摸的最後摸出來一個密封好的小陶罐子。
“差點忘了,送你的。”蘭璃溫然一笑,“毒梅花,生辰快樂。”
君無瑕一怔,隨即看向莫問。
少年轉頭望天。
“拿着啊,”蘭璃把罐子塞到了他手裡,“你說你過生日這種事有什麼好瞞的,我一直就跟小莫問說別太慣着你這怪脾氣,該告訴我的就得告訴我。咱兩都是老友了,要是我連你生辰是哪天都不知道說出去得多丟人,是吧?”又繼續叨咕道,“雖然你可能不太喜歡我送的禮,但好歹是我一番心意,你可不許嫌棄啊。”
君無瑕已經拆開了紙封。
“蜜糖……”看着手裡這個被澆成花形的玩意兒,君無瑕頓住。
“還有別的呢,你再翻翻,”蘭璃探着頭道,“我給你做了個花,還有蝴蝶……對,還有個臉譜呢!”見君無瑕不說話,她又道,“我想你多半沒玩過這些,那看一看嘗一嘗總是好的。不許嫌棄啊,至少那個花不許嫌棄,我親手做的呢!”
君無瑕沉默了半晌,忽而擡頭,凝眸看着她,問道:“假蘭花,你練的功夫真是你們蘭家的麼?”
“啊?”蘭璃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轉移的極突然的話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怔了怔,才點點頭,“是啊……怎麼了?”
“是麼,”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卻漸漸深邃。半晌,幽幽說道:“我倒是不知道,四象無極功幾時成了蘭音山莊的家傳功夫了。”
“……”蘭璃愣了愣,扯起脣角,一臉疑惑,“什麼功來着?沒聽過啊。”
君無瑕脣邊的笑意有些淡:“以你如今的修爲,絕無可能在硬接下鳳鳴山一掌的同時還能掌傷了餘風而自己卻毫無損傷。只有四象無極功,能助你借力打力不傷自身。”他說,“若我沒估錯,你如今已練到了第四重。雖然自身能轉換對方几分力爲己力相抗,但另外幾分,卻需要轉嫁他人。”
蘭璃無語了許久。
“呵……呵呵,”她乾笑了兩聲,“你看錯了吧,當時打架打的那麼混亂,我自己都不記得怎麼亂來的了。”說完又立刻把包袱重新掛到了肩上,“那我先走了啊,後會有期。”
言罷立刻轉身就走,整個身影利索地簡直如同明晰地寫着六個大字:“此地不宜久留。”
直到走出很長一段,她才又回過頭衝着尚未離去的君無瑕使勁揮了揮手,笑的一臉燦爛。
也依然毫無牽絆。
“公子,四象無極功不是咱們摘星派的三大絕技之一麼?”見蘭璃漸行漸遠,莫問終是沒忍住問了這麼一句,“可是我與公子都不會啊……”
君無瑕遠遠凝視着那抹遠去的藍色身影,淡道:“你忘了,有一個人會。而且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莫問皺眉,一愣:“谷主?!”又道,“可是谷主爲什麼要教蘭璃小姐功夫呢?”
“他們不說,我們又何必問。”君無瑕側過臉,眸色中添了幾分寒意,“曉月山莊的人回覆你了麼?”
“早上回了,”莫問道,“他們說準備在花聞霜回藏花閣的路上動手,絕不會節外生枝。只是他們有些不解,爲什麼似公子這般的人也會爲了天絲軟甲而不惜耗用一枚曉月令,言語間還頗有幾分陰陽怪氣。”說着撇了撇嘴,不屑道,“他們什麼都不懂。”
君無瑕脣邊冷笑一掠而過:“我只需他們搭個手通一通花聞霜的丹田之氣,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由他們去吧,等下回他們的主子再落在我手裡時,我自然也不介意多收他們一枚令牌。”隨即語氣乍然冰涼,“那個女人既然喜歡給自己下毒,那我便讓她嚐嚐——清音谷的蠶毒,是個什麼滋味。”
莫問抿了抿脣,沒搭腔。心裡卻想:公子果然記仇。蘭璃小姐大概還不曉得,公子其實真的很不高興花聞霜竟果真讓人去害她吧。
擡頭望了望天,流雲舒捲,湛藍晴空。
春風乍起,吹的谷中花葉瑟瑟。一片花瓣打着旋眼看就要落在君無瑕的腿上,他伸出手,任它柔柔落在掌中。
又擡眸深深看了一眼谷外的方向,良久,終於收回目光,淡聲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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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穿過穀道,流過枝椏,待來到蘭璃身邊時,柔柔拂過了她的裙襬。
如水波曳曳。
她似渾然不覺,垂眸凝神看着手中的字條,紙上的孔洞是她當時取下上面的飛鏢時所留——就在她離開錦州的前一晚。
而這張字條上,寫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逍遙塢,姬雪雁,鏡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