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蕭侯爺,我怎麼覺得你成了親之後反而不如以前善解女兒心了呢。”蘭璃跟在蕭忘塵後頭穿廊過橋,嘴上倒是也沒歇着。
“哦?”蕭忘塵停步,轉眸看向她,笑道,“不知在下哪裡做的不如蘭二小姐心意了?”
“我不是說我啊,我又不需要你哄着,”蘭璃道,“我說的是你對你自己的媳婦兒,未免有些過於正經了吧。”
蕭忘塵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即又輕輕扯了扯脣角,說道:“她個性端正,不像你我這般隨性。”
蘭璃雖覺得他回答的有些敷衍,卻也不好順着這句話過多說什麼,於是拐了個彎道:“我是說,其實你剛纔不必像個長輩似的那樣正經,就算要說她兩句,其實女兒家臉皮薄,你也不好當着我這個外人的面說她。”又頗爲語重心長地說道,“怎麼說我也有顆女兒心,雖然平時不大講究,但這種事你還是要相信我一回,回頭說兩句好聽話哄哄她爲好。”
蕭忘塵沉思了一下,問道:“我剛纔很嚴肅麼?”
蘭璃回憶了一下,“嚴肅倒也說不上,你這人一向對姑娘不說重話。就是,怎麼說呢,話說的太正了些。”
他沉默了片刻,問她:“那我該怎麼說才比較好?”
“……”如果不是面前的人確然是自己認識的那張臉,蘭璃簡直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她曉得的那個蕭忘塵了。
怎麼和姑娘家說話,你這個這方面天賦異稟的人居然會問我?何況你同我說話的時候不還是原來那個樣子麼。
“忘塵,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沒事吧?”
蕭忘塵擡眸,一怔,又一笑:“我能有什麼事?”
蘭璃看了他半晌,然後道:“好吧,既然你這樣說,我也不問了。我們去見老夫人吧,往那邊走是不是?”音未落,腳步已動。
“阿璃。”
蕭忘塵在身後叫住了她。
蘭璃回過頭。
“你我是知交,我在你面前從未編過什麼謊話,你也知道,我不愛編謊話。”他說,“可是有些事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同別人講,也……不太想提起,但你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他說完,又重複了一遍,“真的很高興。”
廊檐下掛着的銅鈴被風吹得叮噹當一片輕響,蘭璃看着蕭忘塵,乍然覺得,也許他的逍遙塢於他而言,也並非真的逍遙處。
“同我說話還煽情,真是受不了。”她笑着皺皺眉,“都成了親的人了還以爲自己多有市場,我是來蹭吃蹭喝的,你以爲我真是來看你的啊。”
蕭忘塵也笑起來,“以前我就覺得你將來多半要嫁給個廚子。”
“怎麼你這樣一說我感覺我好像除了吃就是睡呢?”蘭璃想了想道,“這麼說來我還是要嫁個安逸的人過安逸的日子纔好。”
他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卻牽了牽脣角:“這世上果真會有那樣的人的麼。”
“怎麼沒有,”蘭璃順口道,“我跟你說那個毒梅花就安逸得不得了,別看他不愛出門,其實活的可自……”她驀地停住。
“怎麼不說了?”蕭忘塵笑笑,“我好像沒聽你提過這個人,但看來你和他關係很好。”
她眸中仍怔怔的,似有些木然地道:“是啊,挺好。”
“阿璃?”同她察覺到自己有些異常一樣,蕭忘塵也覺得此刻的蘭璃不像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她。
然而她很快回過神,轉過臉又是一臉笑意,“這些以後再說吧,別讓老夫人等你了,咱們快些走纔好。”
在長廊風鈴的聲音中舉步前行,蕭忘塵側過臉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心中不由泛起一抹苦笑:難道他們兩個意氣相投的朋友竟連在這些事上的際遇也要有這麼幾分相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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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松閣。
蘭璃擡頭看了看匾額上的三個鎏金大字,彷彿嗅到了一股從內到外散發出的肅穆之氣。隱隱地,她覺得蕭家這位老長輩可能不是太好親近,於是在離門口尚有十步開外的距離時神色便已不自覺端正起來。
待與蕭忘塵一道走進了門裡,偌大的正廳內,她四下迅速掃了一圈,發覺並沒有什麼色彩顯眼的富貴擺設,可是也很明顯,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很講究。
比如此刻她直直望向前方,目光就牢牢凝在了那張雀屏椅上——竟是用沉陰木整塊雕刻。
雖非彩翎,卻十分奪目,更氣度非凡。
蘭璃默默在心裡嚥了咽口水。
但那張座椅上還坐着一個人,墨衣銀鳳,華髮翠簪。她的五官長得有些凌厲,但眉目間仍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那雙經由歲月沉澱而變得波瀾不驚的眸子裡存的是同她的氣質很相稱的堅毅。
蘭璃不由暗暗感嘆自己的預感頗有些準確。
“奶奶,”蕭忘塵揖了個禮,說道,“這位是孫兒的好友,雍州蘭音山莊的孫二小姐。她外出遊玩,順道來看望我。”
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面的蘭璃立刻接上做了個禮,眉眼輕彎,淺笑曳曳,恭敬地說道:“蘭璃見過蕭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如東海。”
蕭老夫人淡淡笑着點點頭,目光始終不動聲色地落在她身上打量:“好標緻的姑娘,又是大家閨秀,言行落落大方。你確實比忘愁會交朋友的多。”又似語帶深意地看着蕭忘塵道,“既然有這樣的朋友,你或許該早些帶回來。”
然後蘭璃便看見他似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目光,頓了頓,才道:“奶奶,茶園的那件事……”
“你是逍遙府的家主,生意上的事你向來也不用同我交代。還是那句話,我只管內府有無出錯。”老夫人語氣微凝,側目看他,“她人呢?”
“她受了些折騰,儀容略顯狼狽,”蕭忘塵道,“我讓她先去整理一下再來見您。”
蘭璃霎時恍然:我說怎麼好端端地非得讓人去梳洗換衣裳,原來是在這兒準備着呢。
蕭老夫人略略一忖,說道:“那麼你不等她一道過來,是有什麼話想先對我說?”
蕭忘塵也不避諱,微微一笑,回道:“是想來向您說個情,其實這回清徐雖然魯莽了些,但做的事卻是孫兒並不反對的。”
“哦?你不反對?”蕭老夫人眉梢微動,看着他,說道,“茶行的事一向是由你舅父打理的,這件事她擅作主張也就罷了,我也並不認爲女人不能幫着自己夫君管這些事,可是管的不聰明,就該罰了。”
“她畢竟是個文秀的姑娘家,不像我與忘愁自小敞開養。所見不多,難免思慮不周全。”蕭忘塵頓了頓,續道,“再說,我覺得她這樣歪打正着也沒什麼不好,早晚我也是要對田家村這件事下手的。”
蕭老夫人淡淡一笑,卻意味深長:“你倒是憐香惜玉。既然捨得爲她說話,爲何不能早生個曾孫給我老太婆瞧瞧?”
話音落下,蘭璃立刻注意到蕭忘塵的神情瞬間變得有些僵硬。
“也罷,既然你說她做的不錯,那我也就不必非認爲她是錯。”蕭老夫人言罷,又輕輕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太過重情。有些人和事,應當斷則斷。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如何能事事俱到,人人都能被你照顧着?我到了這把年紀,也就爲了逍遙府活的更現實了些,”她說着,竟有意無意地看了蘭璃一眼,然後才復又對蕭忘塵說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蕭忘塵默了默,說道:“這些事,孫兒不曾強求,也希望奶奶不要強求孫兒和他人。忘塵從不敢高看自己,也自知無法事事俱到,但自己做的決定,總是要負責的。”
蘭璃在一旁聽得有些一頭霧水,她覺得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又覺得這祖孫兩之間似暗含深意的對話實在像個不知從何解起的迷。
蕭老夫人看着他,半晌,似嘆似責地說道:“你就是自小便太有自己的主意。”說完,目光一擡,亦隨之正色起來,淡聲道,“你媳婦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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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璃轉頭看去,果然見到已換了一身鵝黃色衣裙的宋清徐眼眸微垂,款款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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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到近前,施了個禮:“孫媳見過奶奶。”
又好了。蘭璃聽着她說話,瞧着她的樣子,越發覺得有意思。
大概是因爲蕭忘塵之前與蕭老夫人那一番對話的功勞,宋清徐並未受到什麼過於嚴厲的指責。這位老夫人只是淡淡叮囑了她幾句,告誡她以後行事要謹慎,然後便也沒有多說什麼,讓他們走了。
然而直到走到水橋遊廊的分界處,三人仍一直無話。蘭璃憋得難受,便碰了碰蕭忘塵,衝着他使了個眼色。
蕭忘塵怔了怔,然後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轉過頭叫了一聲清徐。
宋清徐好像也正在躊躇什麼,聽見他叫自己,立刻轉頭擡眸,但隨即又移開了目光。
蕭忘塵朝她走近了兩步,面露斟酌之色,須臾,才問道:“我先前說的話是不是有些重了?”
蘭璃簡直要暈倒。大哥,你這是在和自己老婆說話啊,你這麼小心地詢問,像是在照顧一個外人的感受似的是意欲何爲?
宋清徐聞言立刻搖搖頭:“一,一點也,也不。”
蕭忘塵沉吟道:“嗯。其實我並不是責備你,不過你一個女兒家和那些人周旋,考慮需再妥當些爲好。”
“嗯,表哥,其,其實,我……”她的臉又開始因這磕絆的話語而漲的通紅,頓了頓,一咬脣,從懷裡摸出幾張摺好的箋紙出來,將最上面的一張遞給了他。
蕭忘塵疑惑地接過展開,蘭璃見他二人並不避諱自己在場,便也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順道瞅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