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擔心慕稀
S國的陽光,永遠那麼炙熱,一下飛機,一股熱浪便迎面撲來,恨不得要將人烤化了似的。
“天啦,怎麼會這麼熱。”溫茹安一手拖着行李,一手用力的扇着風,直覺着無法適應,見慕稀卻依然從容,不禁奇怪:“慕稀,你不熱嗎?”
“去年我在最熱的時候來過。”慕稀輕扯嘴角淡淡說道。
“是啊,是我忘了。”溫茹安的聲音微滯,想起彼時,夏晚給她打電話,說起慕稀因親密而緊張的事情,當下一陣默然。
或許慕稀也想起了那時候吧,他們還甜蜜如熱戀的時候。
溫茹安放下扇着風的手,拖着行李沉默的往前走去。
*
接機出口,夏晚與顧止安在看見彼此時,臉不禁都立刻沉了下來——
“她過來了?”夏晚沉聲問道。
“你不知道?”顧止安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慕稀過來,來機場又是接誰呢?
“我接溫茹安,她過來做災後心理援助。”夏晚淡淡說道。
“她不放心這邊的情況,說要來看看。”顧止安的神情略爲緩和。
“別讓她去現場,人命的事情也別和她說太詳細。”夏晚點頭,低聲交待着。
“嗯哼,我自己的老婆,我知道該怎麼保護。”顧止安輕哼一聲,擡頭往裡看去——慕稀與溫茹安正並肩往外走來,兩個人手上都只有一個輕便的行李箱,看得出來,都走得很匆忙。
“這樣最好。想辦法讓她早些回去。”夏晚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慕稀,在與她的目光輕輕碰觸時,心中原本的澀意慢慢壓下,一股微暖漫上心頭——她每天與顧止安通電話,又如何不能得知他是否平安?
這一趟,她竟是在擔心自己。
兩人的目光輕觸即離,夏晚直直的看向溫茹安,嘴角卻早已情不自禁的噙起一股暖暖的笑意。
只是,他們雖只是目光輕觸即離,可那暗暗涌動的暗流,卻一樣沒有瞞過他身邊的顧止安、沒有瞞過她身邊的溫茹安。
*
“嗨,夏大行長,還好有你來接,否則我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溫茹安壓下心裡在的酸澀,一臉笑意的大步向夏晚走過來。
“我代表S國市政府感謝你的支持!”夏晚微微笑了笑,將右後沉着的伸到她面前。
“官腔十足,不過,能爲受災的民衆做點兒事,我們心安不少。”溫茹安伸手與他輕輕一握,轉身對着慕稀說道:“我與小稀在機場碰到的,說是來看顧先生。”
“你好。”夏晚朝她輕輕點了點頭,淡淡說道。
“還好嗎?我看新聞報道,事故現場的危險警報仍未解除。”慕稀走到顧止安身邊,將手中的行李遞給他後,看着夏晚問道——其實,在遠遠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心裡的擔心便全都放下了。
“我們過去也不會進入事故中心,基本是安全的。倒是新聞,其實多有誇大,看看就行,不用當真。”夏晚的眸光在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打了個轉後,才又看向顧止安淡淡說道:“顧先生顧太太夫妻情深,當真讓人羨慕,不過這裡現在是是非之地,顧太太留在這裡,怕是會讓顧先生分心。”
“不勞夏行長操心。”顧止安冷然說道。
“我找阿里部長還有事,先走一步,兩位慢走。”夏晚意有所指的看了慕稀一些後,伸手接過溫茹安手裡的行李箱,與她並肩大步往外走去。
“現在……”
“先回酒店吧,坐了一晚上飛機也該累了。”顧止安未等慕稀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伸手攬着她的腰,快步往外走去。
慕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便也不再說話。
*
“你擔心慕稀去現場會有不好的回憶?”上車後,溫茹安扭頭看着夏晚問道。
“恩。”夏晚點頭。
“不會。”溫茹安笑笑說道:“這是羣體災難,與她本身並無關係。她之所以受之前事件影響,因爲那是個體案件,而且是她親手製造的。同時她參與了事件的全過程,所以恐懼的陰影停留在腦海裡的時間會很長。”
“羣體災難*件,於親歷的人來說,只是故事、只是新聞,不會造成什麼影響。災難後心理援助分三級:第一級是最後被救上來的人;第二級是從現場逃出去的人;第三級是現場目擊者。其它人是不需要的。”溫茹安細緻的解釋道:“所以你真的不用太擔心慕稀的情況。”
“謝謝。”夏晚側頭看着溫茹安笑了笑——畢竟是專業,這番解釋,確實讓他放下心來。
“不用謝,我只是說出我知道的,同時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分心。”溫茹安笑笑說道。
“不至於。”夏晚的眸光微閃,聲音一片低沉。
“我相信。”溫茹安沉然而笑,轉眸看向車的前方,不再說話。
第二節:溫茹安的建議
夏晚與溫茹安直接去了政府辦公廳,與阿里和秘書見面後,對現在的情況、受災民衆的表現做了詳細的溝通後,溫茹安給出了兩個建議——第一,官方媒體儘快公佈科學數據與後續解決方案。第二,心理援助小組過來後,需要專業搜救人員陪同,去事故中心走一趟。
“對事故的猜測越多,人們就越害怕。加上引起的原因是沙化地質,而S國又有多少地質不是沙化呢?所以大面積恐慌怕是會蔓延,官方必須用科學的數據遏制這個趨勢,從根本上去除災民的心裡恐懼,心理援助才能從外部進行調適和緩解。”
“去事故中心是每個準備介入深度治療的心理治療師必須去做的,若不能親自體會,共情和理解很難,會影響治療效果。但我需要阿里部長保證我同事的安全。”
溫茹安合上筆記本,看着阿里部長沉然說道,專業篤定的樣子,自然的讓人信任。
“你提的兩點都沒問題,你可以安排你的治療小組過來了。後面的事情,全部由她和你直接對接,有任何需求,你都可以直接提出來。”阿里點了點頭,指着秘書對溫茹安說道。
“OK,謝謝。”溫茹安點了點頭,看着夏晚問道:“今天方便陪我一起過去走一趟。”
“你先回酒店休息,我和阿里部長還有些事,晚上帶你過去。”夏晚點了點頭。
“OK。就在你住的酒店多訂一間房吧,這樣談事情也方便。”溫茹安笑着站了起來。
阿里的秘書便也站了起來,將她送到門口後,交待了司機的地址和訂房事宜。
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阿里與夏晚,正接着剛纔的話題——
“中國方面的採訪和新聞出來後,‘日夏’和Carlyle目前還未及反應,但他們應該可以看到我們的態度。”阿里看着夏晚,思索着說道。
“所以他們現在會有兩個選擇。”夏晚點頭。
“一個是想辦法讓我快些下臺,然後從我們內部高官處下手。”阿里的眸色一片冷凝。
“沒錯,另一個是放棄合約,換個公司主體,竟爭下一輪合同。”夏晚點頭。
“不可能。”阿里的眸色越發冷了。
“考慮過本國的建築團隊嗎?”夏晚突然問道國。
“你的意思是?”阿里看着夏晚。
“鄭迅和我說過,他因爲一直對日夏有防備,所以對於日夏的方案是小心又小心,在小關出了第二套方案後,他便拿着兩套方案去找了本地的工匠,本地工匠給他做了非常專業的解釋。”夏晚看着阿里,思忖着說道:“當時我就在想,本地不是沒有專業、也不是沒有技術,而是沒有團隊。”
聽了夏晚的話,阿里眸色微微轉動,半晌之後才慢慢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我還要考慮考慮。”
“要快。”夏晚沉聲說道:“溫小姐剛纔的提案雖然是針對民衆的心理干預來考慮,但於你來說,你必須在上面對你的職務做出新的安排前,有所應對——不要等着上面的決定,而要主動出擊。拿出你解決問題的能力和魄力來,未必沒有新的機會。”
“再者,若上頭真有行動,你又沒安排好,那麼日夏是繼續合同還是易主再來,勝算都很大了。”
“我知道了,溫小姐這幾天的行動你先配合一下,工程的事情我會在近期做決定。”阿里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給夏晚正面答覆。
“也好,這事沒個塵埃落定,我也不能離開;但在你決定之前,我也做不了什麼,倒不如陪着她去做做援助了。”夏晚曬然而笑,長身而起,向阿里告辭後離開。
第三節:無法共識
“夏先生,有您的郵寄品。”夏晚回到酒店,服務檯遞給他一個小盒子。
“謝謝。”夏晚一看地址是法國,便知道是安言給他寄手機過來了。
“速度挺快的,謝了。”夏晚回到房間,將電話卡裝進去後,便給安言打過去電話。
“你是吃手機呢,還是用手機呢,一個月換一個新的,這是什麼節奏?”電話那邊,安言半點也沒有慕稀和於佳佳所見的優雅從容,明亮的笑聲與俏皮的語氣,仿若二八少女,讓人毫不設防。
“這次是阿里摔的。”夏晚笑着說道。
“對了,那邊情況怎麼樣,你還能應付嗎?”說到S國的情況,安言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
“算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平白死掉二十幾個人,華安肯定離開項目,我最多隻能想辦法挽回一些聲譽,至於以後做國際項目的機會,五年內幾乎不可能。至於日夏,我最多也只能讓他們也離開項目,再多,也鞭長莫及了。”說到這裡,夏晚不禁低低的嘆了口氣。
“品牌市場的竟爭,有輸有贏這是很正常的。Carlyle的品牌收購案,不可能次次被你攔截,你原本也該做好這樣的思想準備。”安言稍事沉默後,低聲說道:“慕氏的案子,你贏得漂亮,不僅攔截了Carlyle,還反收購了AX;而S國的案子,華安和日夏兩敗俱傷,在項目上說你不算輸,卻付出了人命的代價。”
“夏晚,你可要想好,任何一次戰爭的勝利,都會以真正的鮮血爲代價——中國的品牌化之路還很長,在這很長的路上,以我們的個體能量,到底能影響多少?是否值得?”安言的聲音,一字一句,是他從沒想過的角度。
只是,能影響多少、是否值得,他真的沒想過。
“我們的品牌纔剛剛學會走品牌之路,在面對國外資本和強勁品牌打壓的時候,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我能做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做——至少,世界主流品牌資本以Carlyle爲主,而亞安,恰恰是可以攔截到他的。”
“在往前走的路上,有人被打壓下來,也有人披荊斬棘的走了出去,這就夠了。”夏晚沉默半晌,沉然說道。
“現在的夏晚,果然眼界早已不同。只是你這個樣子,怎麼找得到老婆呢?”剛纔還嚴肅的安言,又調皮起來。
“操你自己的心吧,多事。”夏晚翻了翻白眼,粗聲粗氣的說道:“我先掛了,忙着呢,沒時間聽你碎碎念。”
“知道了,大忙人。不過,千萬注意安全,我的安安和果果,還等着你過來舉高呢。”安言笑笑,溫潤的說道。
“放心,禍害遺千年,你這話我還記得。”夏晚爽朗的笑着,聽着電話那邊安言誇張的笑聲,掛了電話。
她在他的面前,有時候像小妹妹,會肆無忌禪的撒嬌;有時候又像母親,總是這也擔心那也擔心。
就像家人一樣,他們是如此的熟悉,相互惦記着、相互關心着、都把對方放在自己心裡重要的位置。
用六年時間,讓愛情變成了親情;是不是,再過六年,對慕稀也可以做到這樣——再見,只有祝福問候,再沒有心動壓抑?
夏晚輕輕閉上眼睛,回想起機場的見面,心裡不禁隱隱的疼痛——她終究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再多的擔心、再多的關心,她也只能名正言順的站在別人的身邊。
*
“顧止安,這一次,是日夏委託Carlyle,阻止華安介入S國的項目是嗎?”慕稀回酒店衝了個澡後,換上一身清爽的衣服出來,看着剛放下電話的顧止安,眸色沉暗的問道。
“項目的事情我不方便和你多說,你不是說要買樣品嗎?明天我陪你。”顧止安收起電話,張開雙臂圈着她的腰,看着她說道。
“顧止安,我並不想過問你的工作、你的項目,但是這次不同,這次事關人命——如果只是普通的投資,你就不要再更深介入了;如果是我想的那樣,那麼就此打住,行嗎?”慕稀如水的眸子看着他,語氣輕緩卻認真。
“慕稀,身在項目中,我不可能說退就退;這是我的工作,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人命的事情,誰都不希望發生,但已經發生了,我們的工作還得繼續。”顧止安低頭看着慕稀,同樣認真的說道:
“就如S國的民建房,並不會因爲死了人而停止——在新的方案確認後,施工就會馬上啓動,將會有更多的工人投入到新一輪的建設中來。”
“甚至再過一段時間,死去的人將會被大家遺忘、包括他們的親屬,在拿到鉅額補償金後,也會慢慢遺忘。”
“慕稀,沒有人會停留在原地。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現實。”
慕稀看着顧止安,良久之後,才慢慢說道:“你說得不對,會有人遺忘、同樣也會有人記住——他們的親人會記住,而製造這起事故的人,該記住。而不是踩着他們的屍體,繼續往前。”慕稀微微斂下眸子,將眼底的難受輕輕掩下——面對這樣的事故,他想到的只是將項目繼續嗎?
“慕稀,你生活的環境和他們不同,你可以因爲一件事情,一個人傷心六年之久。而他們一直在貧困線上掙扎,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爭取更多的補償,以逝去的生命換取最大價值。”
“而我們,也不能停下項目去悲傷、去難過,就算我們停下來,對手也不會停下來。你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大小姐式的一廂情願,是不切實際的。”顧止安見她不悅,只得耐心解釋着——不是每個人都有時間持續悲傷,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停下腳步留在原地。
“我知道了,你忙吧,我下午出去轉轉。”慕稀沉沉吸了口氣,不再和他說這個話題——他根本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多說無益,徒增煩惱。
“想去哪裡轉,我陪你。”顧止安微微笑着說道。
“隨便走走,也沒有固定的目的地。你忙吧,不用管我。”慕稀輕輕拉下他扶在腰間的手,轉身從沙發上拿了包後,徑自離開了房間。
看着她一身藏也藏不住的不悅,顧止安拳輕輕捶打着額頭,情緒止不住的煩燥。
*
慕稀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在路邊的報攤上買了兩份報紙,上面頭條新聞,便是S國政府披露的關於這次事故的調查秘辛。
副刊則轉載了中國媒體對阿里的採訪以及對華安項目助理的採訪。
除了黎華完整的回憶了整個項目過程,並對圖紙絕定時,自己與項目總監不在現場,而深表遺憾與痛苦外,並無任何有關陰謀的說詞。
但恰恰是他客觀的阿述,與政府批露的調查材料不謀而合——Carlyle控股華安總部,華安總部在關鍵時候逼回了反對更改圖紙的項目負責人與助理,讓更改後的圖紙得以順利放行,從而導致這場事故。
調查材料並未涉及政府要員,以及設計師小關的可疑身份,但這一半的調查結果,顯然已經有精明的媒體在猜測——小關是華安自己的人,爲何要越過項目總監向總部彙報?總部爲何要給項目施壓?
因而,所有的矛盾頭都指向了Carlyle。
“真像竟是這樣的嗎?”
“顧止安,這起事故,竟是你一手促成的嗎?”
慕稀拿着報紙的手,不禁微微抖動,心裡只覺得一陣窒息的難受——她可以理解他們做爲投資的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不能接受這不擇手段裡,還包括了人命。
*
“師傅,去地基塌陷的工地。”
“小姐,那裡戒嚴着呢,有危險。”
“您載我到最近的地方,我遠遠的看看。”
“好吶。”
*
計程車在離事故500米的地方停下來,已被清理的事故現場,除了倒塌在深坑的鋼構外和大大小小的深坑外,就是四處走動的巡警,和偶爾傳來的哭聲。
慕稀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報紙,邁着沉重的步子往近處走去,不期然卻看見戴頭盔的夏晚和溫茹安——他們正在事故的中心地,夏晚時而指着鋼構、時而抓起泥土、時而指着某處深暗處,向溫茹安解說着什麼,表情認真而嚴肅;
溫茹安時而凝神細聽、時而低頭疾書、時而沉眸發問,臉上滿是專業與沉重。
“是啊,事故之後,所有人都不可能停留在原地,可往前走的方式,卻是如此的不同。”慕稀直直的看着他們,眼底不禁蒙上一層淡淡的溼潤——她和顧止安永遠也達不到這樣的一致與默契。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生活中不只有愛情,不是說你不要愛情,生活就可以平靜;不是說你對對方不苛求,就可以節奏一致。
生活中除了愛情之外的那些大事小事,難道兩個人能夠永遠沒有交集?生活中的小事,她可以寬容退讓;
那這種大是大非的事呢?兩人南轅北轍的價值觀,又要如何妥協?
------題外話------
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