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沉悶密集的炮聲在峽口響成一片,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硝煙瀰漫,一衆倭人的怪叫聲很快就淹沒在了隆隆的炮聲之中,王富貴站在船首甲板上,看着密密麻麻的大小倭船瘋了一般衝來,他臉上神情也不由的有幾分凝重。
五百步距離,倭船順風順水,拼力搖櫓划槳,半盞茶時間就能衝到近前,半盞茶時間,火炮打不了幾輪,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傳令,叫他們都沉住氣,瞄準了打,壓住前面的火船速度,叫小炮全部換散彈,專瞄準了人打。”
望着鋪天蓋地而來的火船,他不由暗暗慶幸,還好在澎湖與永寧三衛演習了一番火攻,否則遇上這等大規模火攻情形,不少兵丁都會產生恐慌,倭人這次折騰出來的聲勢着實不小。
旗艦上,胡萬里、李健也都是一聲不吭,靜靜的觀望着戰場的形勢,雖然在火炮的密集炮擊之下,倭船損失不小,但兩支船隊的距離也在不斷的拉近,李健有些沉不住氣,側首看了胡萬里一眼,卻轉身大聲問道:“敵船距離多少?”
“報——,三百步左右。”
胡萬里卻是不爲所動,一瞬不瞬的盯着戰場,距離越近,火炮的威力也越大,命中率也越高,放眼望去,戰場上隨時都有倭船被擊中擊沉,而一衆倭人似乎也看到了希望,倭船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看着倭人火船越來越近,胡萬里心裡也緊張。他當然清楚艦隊損失不起,不過。護衛隊歷來儀仗着火炮的遠程打擊威力,甚少有近戰的機會,他刻意要借這機會鍛鍊、提高一下護衛隊兵丁的心理素質,他很清楚,兩股倭船匯合之後,接下來的戰鬥肯定更激烈!
眼看距離越來越近,不少心急的倭船都興奮的點燃了堆積在船上的引火物,以便能夠保證火船衝進敵方船隊時。火勢能夠達到鼎盛,所有的火船船頭都裝有釘板,一旦撞上敵船就能夠釘住,將火船與敵船牢牢的連在一起。
風助火勢,戰場上西北風正勁,火船一旦被點燃,很快就形成大火。一眼望去,彷彿兩條火龍蜿蜒而來,雖然還離着不短的距離,雖然不是處在下風口,但胡萬里感覺連吸入的空氣都是炙熱的。
沒有撤退的命令,東興港護衛隊的戰艦沒一艘敢撤離。一衆兵丁都咬着牙堅持着,儘量的瞄準衝在前面的火船開炮,以壓制倭船的速度,護衛隊自組建以來,歷來都是以倚強凌弱。從來未遇上這種火船鋪天蓋地,源源不斷涌來的情形。這可不是演習!
“清理炮膛!快!”班長周宏偉大聲的吼道:“子銃,子銃準備!”
“班長,敵船距離咱們已經不到二百步了!”一個兵丁大聲的喊道。
周宏偉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怒罵道:“讓營長聽見,一刀活劈了你!你這是動搖軍心,知道不?”說着便吼道:“少爺的旗艦還在呢,你怕什麼?”
這一幕,看的幾個兵丁都是一愣,周宏偉一瞪眼,高聲吼道:“愣什麼?他孃的,還離着老遠呢,填裝子銃!”
幾個兵丁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開始有條不紊的填裝子銃。
營長張大才不經意的看到了這一幕,他也不知道出了什麼情況,護衛隊官兵在平時的訓練中打罵兵丁的情況都不多,戰船上更是明令不允許打罵兵丁,更何況是在戰場上,不過,他也無心過問,護衛隊第一次遇上激戰,別說一衆兵丁,連他都覺的壓力大,暗自奇怪,少爺爲何還不下令撤離,他們的戰船速度比倭船可快多了。
“營長。”副營長蘇大爲伸手一指船頭方向,道:“倭人的旗艦!”
張大才點了點頭,他們三營的三艘戰船在隊列的最前端,他早就看見了那艘體形格外大格外顯眼的安宅船,微微沉吟,他才道:“距離遠了點,未必打的準,不理它。”
旗艦上,眼見兩方距離已經不足二百步,李健是真急了,這時通訊官匆匆上來敬禮稟報道:“少爺,商船陣腳有鬆動跡象。”
聽的稟報,胡萬里心裡不由一沉,連忙舉起望遠鏡看過去,十幾艘商船,他都是安排在後面,他們壓力並不會很大,一看之下,胡萬里臉色就沉了下來,果然,已經有三艘船開始在升全帆,他不由暗罵了聲。
李健這時大聲道:“少爺,再不退,就進入倭人的焙烙火矢攻擊範圍了。”
“撤!”胡萬里終於鬆口道:“命令艦隊向東撤,商船先行,前面五艘戰艦隨後,咱們最後撤,交替撤離。”
聽的命令,旗艦主桅杆頂端立刻升起了一面黃旗,旗語兵在望鬥上打着旗語傳遞命令,一艘艘戰船立刻升滿帆徐徐向東撤離,但炮聲卻並未停歇下來,不管是撤離的還是掩護的戰船,都仍然抓緊機會炮擊。
見到明人艦隊終於撤離峽口,安宅定方不由長鬆了一口氣,實在沒料到明人艦隊的火炮厲害到如此程度,原本以爲憑藉着峽口的急流能夠輕鬆的逼退對方,不料竟然付出瞭如此大代價,峽口這一戰,短短不過半盞茶時間,火船損耗至少在四成,接下來這仗該如何打?
望了一眼向東快速撤離的明人艦隊,他隨即沉聲道:“不準追擊,命令所有船隻馬上與紀伊水道來的船隊匯合。”
家將淺井方重輕聲提醒道:“主公,有不少落水的。”
“命令船隊不得絲毫停留,快速南下匯合。”安宅定方沉聲道:“不能讓明人艦隊騰出時間前去攻擊紀伊水道來的船隊,派兩艘船在後面專門打撈落水的。”
當東興港艦隊完全脫離了戰船。炮聲才終於停歇下來,甲板上。看着對方船隊不管不顧的快速南下,胡萬里放下望遠鏡,道:“李健,你認爲下面應該怎麼打?”
略微沉吟了片刻,李健纔開口道:“少爺,對方快速南下顯然是爲了合兵一處,如今風頭正勁,倭船的速度遠及不上咱們。大阪灣也有足夠的迴旋餘地,屬下以爲,應該以戰艦前去遊擊,充分發揮艦隊的速度和火炮威力,只是。”
微微一頓,他才含笑道:“商船就不適宜去了,不如少爺帶商船回駐泊地。原地防範。”
胡萬里心知他在船上,李健放不開手腳,當即便含笑道:“行,不過,十艘戰艦最好分爲兩隊,以攻擊火船爲主。”
一聽胡萬里同意了。李健忙興奮的道:“屬下遵命。”
堺港城頭上,站滿了觀望的商人、僧侶、百姓,還有不少隱退的官員,短短半盞茶時間的炮擊,只看的所有人心頭髮寒。所有人心裡都是後怕不已,當初不是投降的及時。整個堺港只怕早已成了一片廢墟。
島津叉三郎也是看的眼皮直跳,心裡久久難以平復,火炮真是太厲害了,聯軍根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死了那麼多人,損耗了那麼多條船,連對方船邊都沒摸到,這種差距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湯川二郎兩眼放光的道:“島津君,聯軍是否還有膽子再戰?”
望了一眼在大阪灣裡快速移動的兩支船隊,島津叉三郎含笑道:“聯軍雖然損失不小,但實力仍在,下面的海峽出口相當狹窄,聯軍不可能撤離,再一個明人艦隊也不會輕易讓他們逃跑,肯定還有場大戰。”
“要是聯軍全軍覆滅,堺港該怎麼辦?”湯川二郎輕聲說道。
聯軍兵敗,管堺港什麼事?一轉念,島津叉三郎便聽出了這傢伙的意思,瞥了他一眼,這才淡淡的道:“你想讓堺港接管紀伊水道和淡路島?”
聽的語氣冷淡,湯川二郎不解的道:“難道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微微搖了搖頭,島津叉三郎才道:“如此做,會將堺港捲入這亂世,到頭來,必然是得不償失。”
“如果只是組織水軍,維護紀伊水道的安全呢?”湯川二郎並不氣餒,接着道:“堺港與大明海貿,如今都是通過紀伊水道,過往商船老是被淡路水軍盤剝,也不利於堺港的發展。”
“阿彌陀佛。”東歸次郎合什道:“組建堺港水軍,維護堺港航線,此事似無不可。”
海會禪寺在對明海貿中勢力極大,聽的東歸次郎贊同,島津叉三郎不自覺的交叉握了握手,微微沉吟,才道:“這事有點大,等戰事完了再召集衆人商議。”
聽的這話,湯川二郎不由暗喜,一旦商議,大多數人都會同意,對於堺港來說,沒有一支水軍,如何能夠確保堺港這個自由港的繁華?
島津叉三郎這時卻是輕聲問道:“村上水軍來了沒有?你們可曾在聯軍中看到村上家的旗幟?”
“沒有。”東歸次郎乾脆的道:“村上水軍不在其中。”
村上水軍實力未損,這可是有些麻煩,湯川二郎心裡不由一沉,村上家必然會藉此機會擴展勢力。
“快看,明人艦隊分兵了。”有人興奮的說道。
幾人擡頭一望,果然,明人艦隊一分爲二,一隊北上,一隊南下,又有好戲瞧了,所有觀戰的人登時都大爲振奮。
“明人水軍來了!”
“明人水軍來了!”
剛剛匯合在一起的大名聯軍還未來得及鬆懈,便見到東興港艦隊一分爲二,其中一支快速南下,直衝他們而來,一個個登時大驚失色,紛紛失聲驚呼,明人戰船的火炮威力,他們剛剛纔切身體會,不少人到現在還是驚魂未定。
見這情形,安宅定方也是一臉的苦澀,他方纔已經留意到了,明人的風帆戰船速度比他們快的多,火炮射程更是驚人,如今主動攻擊他們,逃,逃不掉,打?完全是被動挨打的份,這情況該如何應對?
村上水軍到哪裡了?打了這半晌。他們應該快趕到了吧?安宅定方下意識的望向西北方,這什麼指揮的位置。他現在是恨不得早點拱手讓出。
剛剛趕過來與他匯合的巖屋上方這時沉聲道:“主公,明人又分兵了!看這架勢,是準備左右夾擊咱們!”
“這仗沒法打。”安宅定方輕嘆了口氣,道:“以前只知道明人火炮打的遠,不知道火炮威力如此大,縱是安宅船、關船都經不住幾炮,實是太恐怖了。”
聽的這話,巖屋上方、淺井方重等一衆家臣家將都默然無語。沒親身經歷,誰會相信明人的火炮威力有如此大?早知道明人火炮打的又遠又準又狠,隨敢起心太歲頭上動土?夜戰火攻,什麼都是笑話!別說靠邊了,近身都沒辦法,攻什麼?
見衆人無語,安宅定方沉聲道:“如今就兩條路。一是血戰到底,拼死也要燒掉明人幾艘戰船,一是以火船斷後,掩護戰船撤離。”
火船都是臨時徵集來的,無所謂,各地大名都損失的起。這個方案一說出來,各個船隊應該都不會反對,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誰也不願意先開口。
見衆人遲疑。安宅定方頗爲不耐的掃了衆人一眼,就在這時。“轟!”的一聲沉悶的炮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還隔着老遠呢,開炮做什麼?正自疑惑,他卻發現,明人的艦船竟然掉頭了,他不由大爲詫異,怎麼回事?明人艦隊怎麼回去了?難道是村上水軍到了?村上水軍應該沒那麼快?
明人艦隊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回撤,只可能是村上水軍到了!巖屋上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頓,道:“是不是來援軍了?”
“不錯,援軍到了,應該是村上水軍來了!”安宅定方點頭道:“明人沒必要玩花招。”微微一頓,他便沉聲道:“命令船隊快速前往與援軍配合。”
“主公,會不會是明人陷阱?”巖屋上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安宅定方雖然年輕,但從小就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成長,一聽這話,就明白巖屋上方這是想借刀殺人,借明人艦隊之手削弱村上水軍的實力,不過,這麼做太明顯,如今安宅家實力不夠,就算村上家被削弱,他也無力擴展勢力,倒不如賣個人情,博取個好名聲。
當即他便沉聲道:“不可能有詐,傳令,不能讓明人各個擊破。”
確實是村上水軍及時趕到了,整個瀨戶內海差不多都是村上水軍的勢力範圍,村上義忠的訊息自然不會比安宅家差,聯軍從家島出發,他就收到了訊息,這才全速趕了過來。
胡萬里從望遠鏡中看到黑壓壓一大片船隊前來增援,從飄揚的旗幟來看,顯然是瀨戶內海的最大海賊——村上水軍,生怕李健他們被前後夾擊,他這才鳴炮示警。
李健率着艦隊掉頭,並未前去與胡萬里匯合,而徑直率領艦隊迎向了村上水軍,他要打一個時間差,儘可能在對方合兵之前削弱對方的實力。
看到村上水軍的船隊已經進入峽口,李健這才放下望遠鏡,看了眼天色,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回團長,還差一刻,就到寅時,距離天黑,還有半個時辰左右。”
得趕在天黑之前儘可能的削弱對方實力,李健又轉身看了一眼正全力趕來匯合求援的安宅家一眼,這才沉聲道:“發旗語,通知王富貴,兩支艦隊來回交差炮擊,一個來回後,東撤!”
“是!”傳令官忙高聲應道。
李健接着沉聲道:“傳令,所有加農炮、一二三號弗朗機炮,做好自由炮擊準備。”
“報——,敵船隊停止前進。”望鬥上的瞭望手及時的稟報道。
停止前進了?李健連忙舉起望遠鏡觀看,果然,村上水軍的船隊竟然在峽口停了下來,這傢伙倒是不笨,看來是被之前的猛烈炮擊給嚇着了,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發旗語,叫王富貴率領艦隊歸隊,尾隨咱們後面。”
峽口,村上水軍靜靜的停泊在峽口海面,正中一艘大船上,正當壯年的村上義忠神情峻然的望着徑直朝峽口而來的東興港艦隊,心裡有些納悶,對方這是什麼意思?如此有恃無恐,難道安宅家的聯軍已經被打散了?
微微沉吟,他才道:“風傳明人火炮能打多遠?”
“三裡。”村上隆重沉聲道
村上義忠沉聲道:“傳令,分出三十艘火船快速迎上去。”
村上隆重輕聲道:“當主,淡路水軍會不會完了。”
“不見得。”村上義忠微微搖了搖頭,道:“大小戰船、火船一起上千艘,真要被打散了,明人水軍這時就會忙着追殺,沒功夫來理會咱們,再說了,安宅家小兒還是有幾分能耐的。”
“當主,若是他們沒被打散,安宅定方會不會前來匯合?”村上隆重輕聲問道。
“看一看明人的攻擊,不就知道了。”村上義忠含笑道:“咱們不做虧本的買賣,他們不來匯合,咱們就不進大阪灣。”
略微猶豫,村上隆重還是忍不住說道:“以當主與大內家的關係,其實沒必要來蹚這趟渾水。”
“火炮這玩意,誰會嫌多?”村上義忠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況且,大內家的東西也不是白給的,此番若能撿個大便宜,咱們就無須再看任何人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