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元年,嚴嵩擔任南京國子監侍讀,嘉靖四年又擢升爲南京國子監祭酒,在這期間,他與同在南京的張璁、桂萼皆有往來,尤其與桂萼往來頻繁,二人皆是江西籍,是鄉黨,平日裡詩書往還,多所頌揚,不僅如此,其子嚴世藩與桂萼之子還同延請一師,關係可謂是相當親密。
那時,他的官秩要遠高於張璁、桂萼,完全有機會融入禮儀派,但當時他卻看不清形勢,再則也是自持身份,沒有摻和到大禮儀一案,待的張璁、桂萼平步青雲,先後入閣,他連腸子都快悔青了。
這些年,桂萼對他頗爲照拂,他的仕途亦是一帆風順,不過,鑑於朝中對禮儀派攻訐的兇猛,且張璁、桂萼二人因爭權而不和,他一直與禮儀派是若即若離,可即便如此,也經常遭受言官攻訐,嘉靖八年,工科給事中陸粲攻訐張璁、桂萼之時,就連他一塊掃了進去。
如今,桂萼病故,張璁致仕,他也被打發來南京養老,這叫他如何甘心?苦苦琢磨之下,他便發現,胡萬里或許是個機會,這小子有能耐,點子多,能夠時時引起嘉靖的注意,再則,以這小子與張璁的關係,算是不折不扣的禮儀派,張璁復出就無須說了,即便張璁不能復出,李時、方獻夫、汪鋐亦會將其納入一黨,多加照拂。
因此,在張璁致仕的這段時期,折節下交胡萬里,對他而言。實是利大於弊,難得的是這小子在詩文方面小有名氣。完全可以詩書往還。
且說二人進了西院的花廳,謙讓幾次才分主賓落座,一落座,嚴嵩便含笑道:“在京師便聽聞長青赴福建上任之時,夜遊秦淮,連吟兩首堪稱傳世之佳作,老夫此番來南京就任,尚能在秦淮河上聽的歌女傳唱。一晃三載,長青可另有佳作?”
說什麼都好,就是別談詩詞,胡萬里夾袋裡如今可沒有上好的詩詞,見對方一開口便是詩詞,他便微笑着道:“實不敢當勉庵公謬讚。”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爲官以來。整日案牘勞形,忙於打板子,撥算盤,忙着迎來送往,哪裡還有閒暇吟詩做詞,讓勉庵公見笑了。”
見他落落大方。毫不拘謹,嚴嵩不由暗讚了一聲,當下便笑道:“長青這倒是實話,官身不自由,州縣官員做爲親民官。諸事繁雜,實是無暇吟弄風月。”略微頓了頓。他才接着道:“秋高氣爽,正是郊遊佳季,九月正宜觀賞棲霞丹楓,長青可有興趣一道赴棲霞山參與文會?”
文會?胡萬里一聽便覺頭大,金陵文風鼎盛,文人士子多好文會,來南京不過數月,他已是接到好幾次邀請,他都是以公務繁忙婉言謝絕,不想嚴嵩竟然會親自登門相邀,難道這個大奸臣不僅字寫的好,在詩詞一道亦頗不凡?轉念,他便想到此人乃是有名的青詞宰相,想來詩詞定然不差。
不過,他如今哪有閒情去參加什麼文會,再說,即便有閒情,他也沒興趣,有那閒功夫,還不如攜美出遊,稍一沉吟,他便道:“勉庵公盛情相邀,實是卻之不恭,然笑子如今公務纏身,實是難以得閒,還望勉庵公見諒。”
竟然直接就拒絕了?嚴嵩不由一愣,他不僅是二品大員,官階高出胡萬里一截,而且素有詩名,早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時,便得首輔李東陽的盛讚,文章堪稱翰林之冠,以如此身份折節相邀,對方竟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讓他情何以堪?
見嚴嵩尷尬,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晚生已上疏請辭,這段時間忙於公務交接,未盡事宜亦須妥善安排,着實無暇。”
上疏請辭?嚴嵩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立時便反應過來,不由暗讚了一聲,這小子大有他當年的風範,不過,這小子既管着彩票的發行,又兼着農學院的祭酒,嘉靖卻未必會允准他辭官。
略一沉吟,他便道:“長青是何時上的摺子?”
聽的他如此問,胡萬里不由瞥了他一眼,這傢伙竟是個自來熟,這種事也開口就問,跟你很熟嗎?不過,上摺子請辭的事瞞不住,也沒必要瞞,而且他也想聽聽嚴嵩的看法,這人應該是善於揣摩嘉靖的心思的,當即他便道:“已有二十日。”
聽的有二十日之久,嚴嵩微微一笑,端起茶盅輕輕颳了刮,淺啜了幾口,這才放下茶盅,含笑道:“長青聖眷深隆,無須忙於交接事宜。”
見他說的如此肯定,胡萬里不由微覺詫異,當下便殷勤的爲他續了茶,這才含笑道:“還請勉庵公不吝指教。”
“長青是當局者迷。”嚴嵩輕笑道:“如今國庫空虛,卻又正值多事之秋,西北邊患不絕,北方各省災荒連連,朝廷第一要務便是籌措銀子,長青的彩票獲利不菲,南京才初見成效,蘇杭揚州尚未發行,長青交給誰接手,皇上亦不會放心,此其一。
其二,張閣老入閣爲相數年,功在社稷,然則卻罪人無數,彗星三現,攻訐如潮,便可見一斑,但長青可曾想過,何以張閣老致仕之後,無人落井下石?無人再緊跟着攻訐?長青乃張閣老高足,若是皇上允准長青致仕,又將會引發什麼情形?”
聽的這一問,胡萬里登時默然,正所謂乘你病,要你命,政治鬥爭是沒那麼多仁慈可言,落井下石更是家常便飯,爲何張璁致仕之後,無人再接再厲,一舉置張璁於死地?難道沒人擔憂張璁再復出?
答案只有一個,嘉靖不允許!嘉靖處理幾個上疏彈劾的言官便是警告百官!若是嘉靖允准他這個張璁的得意門生辭官,有可能會給百官造成錯覺,要清理張璁的餘黨了,那必然會引發張璁的仇敵肆意的攻訐,也必然會波及到禮儀派。
想到這裡,胡萬里不由暗讚了一聲,這嚴嵩果然是有幾把刷子,如此說來,他還得在南京呆着?默然半晌,他才微微一揖,含笑道:“晚生謹謝勉庵公點撥。”
“長青這就見外了,如此小事,不足掛齒,何須言謝。”嚴嵩說着便是一笑,接着道:“既是無須忙於公事,棲霞山文會,長青可不能再推辭。”
見他又將話題繞了回來,胡萬里亦是不覺莞爾,這傢伙還真是有些難纏,一時間他也找不出象樣的藉口,當下便笑道:“既無公務牽絆,又有勉庵公盛情相邀,晚生何敢再辭?”
見他應允下來,嚴嵩不由輕笑道:“如此甚好,日子就定在九月十五,屆時,老夫遣車來迎。”
送走嚴嵩,胡萬里不由一頭霧水,對於嚴嵩,他印象不深,僅僅只知道是三大奸臣之一,在嘉靖朝執掌首輔近二十年,有個極爲聰明的兒子——嚴世藩,也不知他是如何獲得嘉靖的賞識,是何時登上首輔之位的,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嘉靖對他並不是十分在意,否則也不會將他打發到南京來養老。
他今日屈尊登門,刻意交好自己是出於什麼目的?胡萬里一邊往東小院踱着,一邊思忖着,招攬自己?這可能不大,以嚴嵩今時的身份地位,他還沒這個資格,這點自知之明,以嚴嵩之才智,還是應該有的,張璁雖然致仕了,但影響仍在,況且自己又頗受嘉靖賞識,眼下,不會有人不自量力的來招攬自己。
不存在招攬,嚴嵩如此折節下交是爲那般?以文會友?那更是扯淡,以嚴嵩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經不再需要養名望,而他自己也不需要養什麼名望,簡在帝心,已是足夠,況且,以詩詞養名望,於他而言,那是緣木求魚。
難道是嚴嵩預見到張璁還會再次復出,因此而提前結交自己,通過自己搭上張璁,搭上禮儀新貴?有這個可能,而且也唯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嚴嵩折節下交的目的,否則他圖什麼?
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由暗笑,這傢伙怕是不知道自己對他有如此大的成見,想通過自己來牽線搭橋?門都沒有,有機會倒是要時不時的給他上點眼藥,而且要嚴加防範他獲得嘉靖的賞識。
一路想着,已是進了東小院,見薛良輔迎上來,他微微點了點頭,便道:“先生可知曉嚴嵩此人?”
薛良輔已經知道嚴嵩來訪,聽的這話並不覺詫異,微微一頓,便道:“晚生對此人所知有限,此人早幾年曾在南京國子監擔任過侍讀和國子監祭酒,在南京頗有聲望,據聞此人文采出衆,而且寫的一手好字,頗受李東陽、王陽明的賞識,僅此而已。”
王陽明?那個心學大家,全能大儒?嚴嵩能得他的賞識,那還真是不簡單,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沉聲道:“先生詳細打探一下此人的情況,越詳細越好,包括他的升遷情況,還有其子女的情況。”
雖然不明白鬍萬里爲何對一個在南京養老賦閒的二品大員如此重視,薛良輔還是恭謹的道:“東翁放心,嚴嵩在南京任過職,打探他的情況不是難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