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這話,洪長盛不由微微一笑,對方這是探問哪裡露出了破綻,這事如今也無隱瞞的必要,略一沉吟,他才道:“月港如今雖是名聲在外,不過卻爲朝廷王法所不允,一直以來,月港上下皆是小心翼翼,李公子攜家眷以及衆多的丫鬟小廝前來,自然引人注目,月港上下對於支持海貿的官員歷來皆是十分留意,極力結交。”
聽的他仍是以李公子相稱,胡萬里不由放下心來,這層窗戶紙不捅破,大家都自在,當下便微微一笑道:“堵不如疏,防不如攻,歷來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些個朝廷大事,與咱們無關,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聽他一口一個賊,洪長盛心裡不由有些膩歪,不過馬上就醒悟到他口中的賊指的是倭寇,人家這是表態反對朝廷厲行海禁,當下便笑道:“李公子所言甚是精闢,可嘆咱大明愣是防了百年的賊。”
吳亦有這時自然清楚已被對方看穿了身份,他也沒料到對方是從家眷和丫鬟小廝身上起了疑心,不由暗自後悔,怎的事前沒想到這一層?否則大可將一衆人留在船上,待離開月港時再接上岸來,看來還是缺乏經驗。
微一沉吟,他便插開話題,道:“素聞月港彙集東西兩洋之奇珍,李兄久聞番鏡之名,然今日逛了兩處港市,卻未見蹤跡,如今可是缺貨?”
聽的這話,洪長盛含笑道:“弗朗機人販來的番鏡數量甚少,月港自然是奇貨可居,李兄既是喜歡,待會便叫人送兩柄過來。”
幾人說着,菜餚酒水已是流水般送了上來,剛布好席,便見一個氣度沉穩,一身縉紳打扮,年約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走了進來,洪長盛當下便站起身來,見這情形,胡萬里、吳亦有都意識到來人的身份——月港三巨頭之一洪長福。
胡萬里亦跟着起身,仔細的打量了他一番,這人一臉短鬚,身材高大壯實,只是一臉的麻子爲他憑添了幾分狠戾,不消說,此人應靠着打殺起家的。
待的洪長福走近,洪長盛才含笑道:“大哥來的正好。”說着便伸手介紹道:“這位是李兄,漳州知府顧大人世侄,這位是王兄,江浙海商。”說完,纔對二人介紹道:“這位是家兄洪長福。”
爲人介紹是相當講規矩的,必須是先介紹身份最貴重的,洪長盛如此介紹,無異於表明胡萬里的身份在三人中最高,三人當下自是免不了一番見禮寒暄,洪長福聲音洪亮,嗓門奇大,雖然看似粗魯,卻甚是精明,看了一眼空着的首席之位,忙謙讓着請胡萬里上座。
胡萬里也不客氣,略微謙讓,便泰然自若的坐了首席,幾人相續落座之後,洪長福便爽快的道:“洪某是個粗人,來遲不恭,先自罰三杯以爲賠罪。”說着便爽快的自斟自飲,連飲三杯。
“家兄乃性情中人。”洪長盛微笑着舉杯,道:“今兒算是爲李公子、王公子接風洗塵,兩位請。”
見洪長福酒量甚宏,胡萬里不由存了幾分小心,待的酒過三巡,他便放下酒杯,試探着道:“聽聞漳州民風彪悍,地方不甚靖寧,不知可是屬實?”
“這話不假。”洪長福隨口說道:“沿海多是鹽鹼地,海水又不能灌溉,朝廷禁海,無疑是斷了百姓活路,只能是私船出海,官府要禁止,只能是奮起反抗,嘉靖二年,漳州泉州便大鬧了一場,雖然被打壓了,但自此後,官府對月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月港的興盛,便是從嘉靖二年開始。”
聽的他口無遮攔,洪長盛不由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哥酒量淺,幾杯就醉了,李公子別聽他胡說,這幾年漳州民豐物阜,甚爲太平。”
漳州在嘉靖二年還有場起義或是暴動?這可未聽說,見洪長盛幫着斡旋,胡萬里淡淡的道:“官逼民反,千古皆然,沒什麼好掩飾的,這幾年漳州民豐物阜,應是得益於月港海貿的興盛吧?”
聽的這話,洪長福興奮的道:“好眼力,月港的興盛,不僅是月港百姓受益,整個漳州府也跟着受益,三弟,你說是不是?”
洪長盛微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月港的興盛,引的四方商賈雲集漳州,府城這幾年一年比一年繁華,百業興盛,周邊各府縣也跟着受益匪淺,實是海貿之功。”
胡萬里微微一笑,大明就月港一地對外開放,豈能不富?一旦放開海禁,漳州府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漳州再繁華,終是及不上江南蘇杭一帶,略微沉吟,他才道:“月港的造船業應該也很興旺吧?”
聽的這話,洪家兩兄弟不由一愣,造船廠是他們的命根子,朝廷嚴禁民間造大船,而能造大船的南京龍江船廠、淮安清江船廠、臨清衛河船廠卻又極少開工,他們九龍江造船廠的工匠都是千辛萬苦從各大造船廠挖來的,只要有海船,即便是月港被毀了,他們還有翻身的機會,若是沒了海船,沒了造船廠,福建海商可就真叫完了。
略一遲疑,洪長盛便舉杯道:“李公子眼界開闊,見識不凡,在下敬您一杯。”
見他想岔開話題,胡萬里不由笑了笑,龍溪有無大的造船廠對他而言甚是重要,一口將酒乾了,他便看向洪長福,輕笑道:“能造大海船的船廠想來規模不小。”
洪長福瞥了他一眼,微微沉吟,才道:“李公子何以對造船廠如此感興趣?”
聽他語氣隱隱有些不善,胡萬里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因爲我對海貿感興趣。”
聽的這話,洪家兩兄弟不由詫異的看向胡萬里,這個新任知縣膽子也太肥了點,竟直言不諱的表態要做海商,洪長福馬上就反應過來,豪爽的道:“李公子對海貿感興趣,月港必然大力支持。”
看來月港果然是有能造海船的大船廠,胡萬里心裡不由暗暗欣喜,這倒省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