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木澤長政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聲音低沉的說道:“主公現在不冒險,以後連冒險的機會都沒有。”
“這話怎麼說?”細川晴元有些疑惑的看了木澤長政一眼,他很清楚,自個這位智囊是最會捕捉機會和把握機會的,不僅野心勃勃,而且眼光奇準,難道明人龐大的艦隊有什麼破綻?
“火器威力巨大,一旦大量投入戰場,必然能夠輕易、快速的決定戰爭勝負,這一點已是毋庸置疑。”木澤長政侃侃說道:“以後的戰爭,很大程度上將會以火器的多少來決定勝負,可惱的是,這幫明人海賊奇貨可居,以高價售賣火器,而且只要金銀。
換句話說,以後打仗,拼的就是金銀,誰金銀多,誰就能擁有更多的火器,主公如今奪回京畿之地不久,立足未穩,人心未附,頂天也就能湊出二十萬兩白銀購買一百門火炮,三百枝火槍,可明人手中有多少火器?
上千門火炮,數千枝火槍!大內氏手中不僅有銀山,而且還與朝鮮、明國有貿易往來,手中金銀比主公強的太多,能夠從明人手中買下數倍於主公的火器,而且,大內氏只是其中的一個威脅。
另一個威脅,就是將軍,不論是足利義晴,還是足利義維,在見識到明人如此強大的艦隊之後,都會樂意與他們合作,別忘了,將軍家可是大明皇帝冊封的倭國國王。而且還冊封過幾任將軍,這消息一傳開。那兩個傀儡將軍都會爭着去大明京師求見大明皇帝的。
如今的日本,誰擁有大明皇帝冊封的倭國國王頭銜,誰就是名正言順的將軍,這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將軍能夠藉此機會勾搭上這幫明人海賊,有足夠實力的將軍,還能任由主公掌控。甘心做傀儡?”
聽的這話,細川晴元冷哼一聲,道:“足利義晴在近江桑實寺,他能不能與明人接觸,完全由本家說了算。”
“足利義維呢?”木澤長政沉聲道:“主公當初擁戴足利義維在堺港的顯本寺建立了堺公方,時間長達六年之久,如今足利義維可是在阿波國天龍寺的平島莊避難。那裡距離堺港,可是隻有一天的水路。
明人之前應該是不知道還有足利義維這麼個將軍,但明人艦隊如今就停泊在堺港,豈能不知道堺公方?不知道足利義維?”
細川晴元登時無語,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派人暗殺了這個足利義維。不過,來自足利義維的威脅,他倒不是太擔心,畢竟還早,這其中的變數現在誰也說不清楚。迫在眉睫的威脅是大內氏,他如今雖說坐擁京畿之地。但是京畿五國並不安穩,本願寺和日蓮宗的信徒,一羣和尚兵正在京畿之地大打出手,大內氏這個老對頭如果這時得到大批火器殺過來,後果真是不堪想象。
稍一沉吟,他才沉聲問道:“有辦法幹掉明人的艦隊?”
見細川晴元終於動心,木澤長政眼中的飛快的閃過一絲興奮之色,隨即便篤定的道:“有!”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主公,大阪灣對明人艦隊而言,就是一死地!”
死地?細川晴元不由一愣,道:“大阪灣如何能稱爲死地?”
“主公,大阪灣並不大,而且只有兩個出入口,且都是狹窄的海峽。”木澤長政精神抖擻的說道:“明人艦隊雖然火炮犀利,但卻是木船,而且風帆巨大,最懼火燒!明人艦隊耀武揚威,沿海大名,誰沒見識過火炮之威?誰不渴望得到明人火炮?
主公只須遣人快馬,快船送出消息,聯合沿海各地,諸如土佐、阿波、紀伊、播磨、備前等大名,再加上村上水軍和淡路水軍,完全可以在深夜,火燒大阪灣,一舉將明人艦隊燒燬在大阪灣!然後瓜分明人的火器和金銀!”
“那麼多大名聯手,本家能分的多少火器?”細川晴元不解的道:“人人手中都有火器,還奢談什麼一統天下?”
“瓜分火器,不過是誘餌。”木澤長政含笑道:“明人的艦隊被燒燬,火器在什麼地方?自然是隨船沉入大阪灣海底,各家水軍船隻元氣大傷,誰還有能力從主公眼皮子底下將火器打撈走?大阪灣海底的火器都是主公的。”
聽的這話,細川晴元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爲防意外,咱們還可以先從明人手中購買一批火器,這筆銀子可以着落在堺港商人身上,不過。”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大阪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真要火燒大阪灣,哪得多少船隻?”
“不論多少船也值!”木澤長政沉聲道:“越多越好,至少也要有四五百艘的規模,不論大小,也不管是戰船還是商船還是漁船,都可以!主公可以傳訊,各地大名按火船數量的多少來分配明人的火器。”
這麼一說,船隻倒是不愁,周邊沿海大名若是肯盡力,就是兩千艘船也不是問題,只是如此多的船隻調集和統管,是個大問題,微微沉吟細川晴元纔有些擔憂的道:“明人艦隊火炮威力巨大,若是火攻失敗,會是什麼結果?”
“未慮勝,先慮敗!主公實是深得兵法精髓。”木澤長政隨口奉承了一句,這才含笑道:“明人所依仗者,不過是戰艦而已,難不成還能登陸攻打京都?無非是堺港被毀而已,堺港實力被削,對主公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另外,沿海各地大名的城池定然也會承受明人艦隊的火炮轟擊。
敗了,大家損失都差不多,勝了,參戰大名實力大損,主公獨享戰果。實力大增,一舉可以攻佔周邊幾個大名。奠定一統天下的基礎。”
細川晴元雖已大爲動心,卻還是猶豫着道:“那些個大名會齊心協力火攻明人艦隊嗎?”
“會!絕對會!”木澤長政毫不遲疑的說道:“明人艦隊耀武揚威於海上,一路敲詐勒索沿海城池,各地大名都恨之入骨,不過是沒人撐頭而已,如此大好殲滅明人艦隊的機會,而且又有主公帶頭,他們必然積極響應!何況還有讓他們垂涎欲滴的火炮可以瓜分。豈有不來之理?”
聽這這話,細川晴元終於下定了決心,當即便笑道:“好,那咱們就來個火燒大阪灣!時間緊急,一邊快馬快船通知各地大名,一邊遣人陪同大道寺重興前往近江桑實寺去請足利義晴,即便不拖延時間。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四日,咱們去堺港又是兩三日,足足有六七天時間,足夠他們準備了!”
堺港,王富貴率着兩艘武裝商船裝載着五十石稻米和大量的菜蔬魚肉酒水。緩緩向海灣北部的艦隊停駐地而去,碼頭上,送行的木下藤吉郎輕嘆了口氣,他心裡很清楚,這種小心翼翼的日子纔是開始。這幾日,估計天天都會有明人兵丁過來。他是真不明白,這些個海賊一般的明人爲何要見他們家督。
同樣是提心吊膽陪了王富貴一整天的商人湯川二郎瞥了他一眼,道:“少尉大人,自城中商鋪傳來的消息,那些明人兵丁很和善,買賣公平,使用的都是純度很高的大明銀元,希望您約束好城中的浪人,不要給堺港增添不必要的麻煩。”說着一鞠躬,道:“拜託了。”
木下藤吉郎有些詫異的道:“那些明人兵丁在城中沒白吃白拿?”
“沒聽說。”湯川二郎微微搖了搖頭,道:“他們都是十二人一隊在城中游玩,有着很好的紀律,他們不可能會是海賊。”
當然不可能是海賊!木下藤吉郎不由露出一個苦笑,他早就從那些個明人兵丁一些細微的舉動和習慣性動作中發現,這些兵丁經受過長時間的嚴格訓練,根本就不是他們倭國這些由農夫充任的足輕能夠相提並論的。
且說王富貴回到駐地,交割了帶回的物質之後,探知胡萬里在西邊海灘散步,便急忙趕了過去,追了將近一里路,他才趕上胡萬里,敬禮之後,他便亦步亦趨的簡要稟報了一番,而後才道:“少爺,堺港城不是很大,但是居住在內的多是一些富商、僧侶和京都來的官員,都是在‘應仁之亂’後,陸續遷來的,這地方很少受到戰亂波及,高度中立自保,只有五年前,細川睛元擁立將軍足利義維,在堺港的顯本寺建立了一個堺公方。”
足利義維?胡萬里不由一愣,道:“將軍不是足利義睛?”
“怕是倭國的將軍有幾個吧,屬下糊塗,沒問清楚。”王富貴說着,一臉興奮的道:“少爺,堺港還真是個好地方,這裡的鍛冶工匠和學徒相當多,大大小小的刀劍鋪足有數十家之多,而且堺港鍛造的倭刀也是整個倭國最好的,遠近聞名。”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微微點了點頭,看來堺港是倭國的手工業集中地,微微沉吟,他才道:“你帶兩個連,明天再去堺港,暗中統計一下,看看城內城外,一共有多少刀劍鋪,一個店鋪有多少工匠和學徒?咱們的火炮火槍作坊都急需擴大規模。”
一聽還有這等好差事,王富貴喜的連忙朗聲道:“是屬下遵命。”
“與細川晴元見面的地點是海會禪寺,必須將海會禪寺的建議地圖繪製出來。”胡萬里微微笑了笑,接着道:“還有足利義維的情況也打探一下。”微微沉吟,他才道:“乾脆將咱們要接倭國將軍、大臣去大明京師覲見大明皇帝,恢復倭國朝貢貿易的意圖散播出去。”
堺港真正繁華起來的原因不僅是因爲南北朝戰亂,應仁之亂,從京都遷移而來大量避難的達官貴人和禪僧,參與遣明船貿易,建立新的海貿體系,纔是堺港繁華的根本,堺港有實權的大商人,無一例外,都是早先參與、包攬過遣明船貿易的海商。
“寧波爭貢”之役後,大明關閉了朝貢貿易。月港的私商盡由大內氏壟斷,堺港這纔開始逐步衰敗下來。僅靠着瀨戶內海貿易苟延殘喘。
次日午後,王富貴在堺港有意無意的將艦隊停駐堺港的原因透露出來之後,堺港的一衆商人立時爲之震動,就在衆人將信將疑的時候,島津叉三郎從京都遣回的信使又帶回一個更加令他們發狂的消息,他們眼紅不已的福建月港,就是駐紮在他們眼前這支——被他們當做海賊的明人艦隊掌控着。
消息一傳開,堺港立即爲之轟動。城內的東興港護衛隊兵丁最先感受到了堺港的變化,不論走到哪裡,看到的都是一張張友好的笑臉,身爲領隊軍官的王富貴更是被衆星捧月一般,一衆僧侶、商人、官員不厭其煩的打聽着月港的情況,東興港的情況,就連他們不甚關心的滿刺加。也被問了個詳細。
看到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王富貴馬上就反應過來,是京都的許明軍透露了東興港的消息,不過,從堺港的反應來看,這倒不算是壞事。他也無心再在堺港逗留,找個了個藉口便乘船返回艦隊駐地。
王富貴才堪堪將堺港的變化稟報完,李健便在門口稟報道:“少爺,堺港方向來了二艘大船。”
“他們這是犒軍來了。”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早知如此。一來咱們就應該亮明身份,還真是不知道月港的名頭有如此響亮。”
“少爺。送來的東西咱們是收還是不收?”李健隨即問道。
“收,爲什麼不收?”胡萬里不以爲意的道:“堺港商人不就是想要與月港海貿嘛,儘管答應他們,咱們的萬里港還指靠着倭國的海貿呢,不過,來人,我就不見了,李健、吳亦有兩人去應付他們。”
說着,他看向王富貴,道:“足利義維的情況問清楚了沒有?”
“問清楚了。”王富貴連忙回道:“足利義維是室町幕府第十一代將軍足利義澄的次子,足利義睛是長子,各自被細川睛元、細川高國擁立爲將軍,足利義維如今居住在咱們西南方的阿波國天龍寺的平島莊,距離堺港不過大半日海路。”
“好。”胡萬里含笑道:“倭國都能將他擁立爲將軍,咱們也無須顧忌,告訴堺港的商人,馬上去徵詢足利義維的意見,看他是否願意前去大明京師朝覲?”
聽的這話,李健有些擔憂的道:“少爺,若是兩人都願意去,而且要爭着去京師朝覲,如何處置?”
“與咱們何干?”胡萬里輕笑道:“由他們兩兄弟自己去決定,兩個一起去,咱們也沒意見。”
就在堺港一衆商人僧侶官員忙於犒勞東興港艦隊之時,細川睛元送往各地大名的信使也正四面八方的散開,分赴各地大名送信,最先收到信的是堺港對面的淡路安宅家——年僅十八歲的安宅氏家督安宅定方。
安宅家的淡路水軍可說是深受東興港艦隊之害,因爲東興港艦隊駐紮大阪灣,淡路水軍是有家不敢回,全部遷往了小豆島躲了起來,安定方是打定主意,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雖然屈辱了點,但他卻是沒辦法,雞蛋碰石頭的事情,只有傻子才幹。
見到細川睛元的來信,安宅定方的眼睛就亮了,火船夜襲!火燒大阪灣!這法子絕對可行,沒人比他跟熟悉大阪灣和紀伊水道的地形!對付明人戰力如此強大的艦隊,火船夜襲是唯一的取勝之道!
明人的火炮,他自然也是垂涎欲滴,他安宅家要能擁有明人的火炮,絕對可以在這大亂的時代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可惜他安宅家一年前才大大的內訌了一場,元氣大傷,否則必定當仁不讓的打頭陣!
家臣巖屋上方匆匆看完來信,見安宅定方臉上的神情很快就由興奮轉爲沮喪,他不由含笑道:“主公可不能泄氣,火燒大阪灣對主公額而言,將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聽的這話,安宅定方不由精神一振,連忙道:“怎麼說?”
巖屋上方心裡也是暗歎了一聲,不是一年前,叔侄之間爲了爭奪家督之位大打出手,這次機會就真是太難得了,微微沉吟,他才道:“火燒大阪灣,就是在咱們家門口作戰,論及對大阪灣和紀伊水道的熟悉,沒人能夠比的上主公。
主公可給與安宅素來有交情的各個大名去信,一則極力邀請他們加入攻擊明人艦隊的戰鬥,二則,要他們將派來的船隻一併交由你指揮,如此多的大名參與,如此多的船隻,沒有統一的指揮可不行。
淡路不僅水軍佔有優勢,地利也佔足了優勢,這個指揮非主公莫屬,只要有三四個大名將船隻交給主公指揮,其他的船隻都會乖乖的聽話,此戰,是倭國對大明,而且是以弱敵強,
一戰功成,主公必然名揚天下!”
聽的這話,安宅定方一張年輕的俊臉漲的通紅,半晌,他才平靜下來,沉聲道:“事不宜遲,馬上給他們些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