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胡萬里早早起牀,洗漱之後便先到後院放飛了兩羽信鴿,通知東興港按計劃行事,遷升應天府府丞之事既是屬實,那就沒有猶豫的必要了,遲打不如早打,善後還需要時間,不僅是月港需要善後,福建官場亦需要善後,不能給孫光輝留個爛攤子。
早堂之後,胡萬里整整忙了一個上午,纔將拖欠的政務處理完,略微小憩,他便吩咐着人將師爺薛良輔叫來,遷升應天府府丞之事可以暫時瞞着衆人,對薛良輔倒是沒必要隱瞞,薛良輔就住在南京,熟悉南京的情形,發行慈善彩票說起來容易,操作起來卻是瑣碎不堪,得跟他商量一下。
薛良輔正忙着夏稅徵收的事宜,夏稅秋糧的徵收是州縣官員考覈的主要依據,他這個主管錢糧的師爺自然不敢有絲毫懈怠,聽的胡萬里找他,他不由暗自嘀咕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賬本,匆匆起身前去,對於胡萬里動輒消失十天半月的情形,他已是習以爲常,雖然很想知道是何原因,但胡萬里不說,他也不好相問,旁敲側擊了兩次,他也索性懶的過問。
匆匆進了簽押房,見胡萬里在客座上悠閒的沖泡烏龍茶,他微微一揖,含笑道:“堂翁好興致。”
胡萬里衝他一笑,道:“薛先生來了,請坐。”說着便沏了一小杯,道:“閩南出好茶,這是漳平新出的烏龍茶,先生嚐嚐。”
見那茶色赤黃清亮,薛良輔也不客氣,含笑落座,端起一杯輕嗅了一下,這才淺呷了一口,隨後才微笑道:“香氣清高幽長,滋味醇爽細潤,回味甘甜,確是難得好茶。”說着,又呷了幾口,這才放下茶杯,笑道:“堂翁今日何以有如此雅興?如此難得好茶,在簽押房喝,未免有焚琴煮鶴之嫌。”
“先生實乃雅人。”胡萬里輕笑着道:“若問三吳勝事,不唯千里蓴羹,此茶雖好,於先生而言,怕是難及蓴菜銀魚羹吧?”
薛良輔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輕呷了口茶,這才試探着道:“堂翁調任江南了?”
胡萬里含笑點了點頭,道:“應天府府丞。”
應天府府丞?正四品,三年不到,就遷升到了正四品,這升官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了,不過,離着任滿僅只半年時間,嘉靖何以如此迫不及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薛良輔才試探着道:“可是因爲彩票的緣故?”
“不錯。”胡萬里說着便將情形大致說了一遍。
聽的胡萬里出任應天府府丞就是爲了開辦慈善彩票,薛良輔不由一陣無語,早在胡萬里提出慈善彩票的想法時,他就鄭重的提醒,不要沾染彩票,朝廷根本就是個無底洞,發行彩票純粹就是爲了圈錢,這將有礙胡萬里的聲譽。
如今既然已成定局,薛良輔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接連喝了兩杯茶,他才道:“朝廷既不給名分,又不派人監管,南京又系龍蛇混雜之地,這差事可不容易辦,堂翁能否上疏懇祈皇上遣內侍監管賬目?”
胡萬里清楚薛良輔的意思,若能有太監監管賬目,那就完全可以拉大旗做虎皮,打皇室的旗號,那將省卻不少的麻煩,可嘉靖會同意?就算嘉靖同意,他也不同意,太監可不是什麼好玩意兒,辛辛苦苦圈點銀子,他可不想讓大頭都進了那些齷齪閹宦的腰包。
當下他便搖了搖頭,道:“彩票本就非是正途,若是讓太監插手,必然會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給朝廷背黑鍋也就算了,可不能給那些齷齪閹宦背黑鍋,不值。”
聽的這話,薛良輔不由微蹙了下眉頭,道:“沒有名分,若是任用私人發行彩票,很快便會有人羣起仿效,後果不堪設想,若是堂翁親自出面,必然是彈章不斷,若是羣情激奮,堂翁有爲棄子之慮,甚至會牽扯到張閣老,還望堂翁三思。”
“先生多慮了。”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朝廷是否給名分,皇上是否迴護,歸根結底,就在一點,彩票是否賺錢?只要能賺錢,根本無需有絲毫的擔憂。”
聽的這話,薛良輔亦反應過來,朝廷之所以不肯給名分,就在於對彩票能否賺錢,能賺多少錢沒底,畢竟是有傷風化的舉措,朝廷不敢輕易的給名分,若是有可觀的收益,朝廷必然會給名分,嘉靖也會極力迴護,若是不賺錢,自然沒人跟風,反響也不會大,即便被彈劾,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癢的。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揖,道:“晚生慚愧,還是堂翁看的透徹。”
“先生無須客氣。”胡萬里說着爲他續了杯茶,才接着道:“新任的龍溪知縣是孫光輝,先生還有印象吧,半月左右他便可能抵達龍溪,交接的事宜就拜託先生了。”
聽的是胡萬里的同年好友孫光輝前來接任龍溪知縣,薛良輔暗鬆了口氣,如此,交接事宜可就輕鬆遠了,他忙微微一揖,道:“堂翁儘管放心。”
五月十五,凌晨,寅正時分。
月港對面的沙洲上,胡萬里站在黑暗中,靜靜的聽着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聲,伍子順匆匆的趕過來,低聲稟報道:“少爺,已經達到**了。”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向東邊海面望去,海面上沒有絲毫的動靜,數十點微弱的光點隨着海浪的起伏不停的跳躍着,那是停泊在海面商船上的燈籠,聽着海浪嘩嘩的聲音,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戰前的等待是一種難受的煎熬,他不由在原地緩緩的踱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來了!”一聲充滿着驚喜的輕呼聲在黑暗中響起。
胡萬里停下腳步向東凝目望去,果然,一個微弱的亮點在海面上快速的移動着,不用說那是在前面探路的快船,不多時,一盞、二盞,三盞,一盞接一盞的亮光彷彿星星一般閃爍着,跳躍着。
胡萬里不由稍稍有些興奮,卻是強行壓抑着,閃爍的亮點是船上的燈光,夜裡行船,爲防相互撞船,啓錨行船之時,船上都會掛着幾盞燈籠,沒有船隊會在抵達月港時還連夜行船,來的船隊只能是不懷好意的東興港的船隊!
天亮之前不僅最爲黑暗,也是最爲疲倦鬆懈的時候,海上突然多出來的星星點點微弱的燈光並不引人注目,胡萬里望望海面又望望月港方向,離着天亮尚有一個多小時,船隊要靠岸,即便是順着潮水,有熟悉月港水域的船員水手指引,也要小半個時辰。
胡萬里並不指望偷襲得手,海貿旺季月港停泊的海船多,月港各個碼頭巡邏的也嚴,偷襲根本就是妄想,如今離着天亮尚有大半個時辰,他只希望能夠拖延兩刻鐘,這種想法顯然是一廂情願,估摸着還不到一刻鐘,海面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停泊在海面上的商船發現了這支來意不明的船隊,警戒的梆子聲很快就響成了一片。
月港方向隨之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鑼鼓聲,胡萬里實未料想到商船的警戒性會如此高,不由暗罵了一聲,月港的鑼鼓聲很快就響成了一片。
急促的鑼鼓聲在寂靜的夜晚分外刺耳,整個月港隨之便沸騰起來,洪長福披衣起牀出了房間正準備上院牆去張望,負責巡邏的頭目便洪清波便一溜小跑着迎了上來,急促的稟報道:“大當家,有一支船隊正藉着潮水向月港而來!從燈光看,應有二十艘之多。”
二十艘之多?洪長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才沉聲道:“慌什麼?現在是什麼時辰?”
被呵斥了一聲,洪清波立刻沉穩的道:“回大當家的,如今剛過寅正一刻。”
寅正一刻,洪長福低聲唸叨了一聲,再有半個多時辰便天亮了,這不會是海盜,極可能是謝文昌、嚴力不甘心,想重新奪回月港了,微微沉吟,他才問道:“對方船隊在何位置?”
洪清波沉聲道:“回大當家的,對方剛剛接近海門。”
才接近海門,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略一沉吟,洪長福便沉聲道:“傳令,着所有的大號弗朗機火炮都在溪尾碼頭集結,在浮宮、月港碼頭各自集結一批小船準備火攻,另外,各港市戒嚴,大街小巷不許見人!”
“小的尊命。”洪清波忙躬身道。
海面上,所有下錨停泊在海面上的商船皆是燈火通明,一艘艘商船皆是如臨大敵一般緊張的注視着離他們越來越近的龐大船隊,雖然心裡都估摸着這支船隊是衝着月港而去的,但仍然沒人敢大意,小心駛得萬年船,海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小心無大錯。
就在衆人緊張的手心出汗之時,順着海風傳來一陣整齊的喊聲,“月港家務事,與諸位無關,打攪各位朋友,謝文昌、嚴力在這裡賠禮了!”
一聽這話,衆商船不由都鬆了口氣,原來是月港大當家二當家的殺回來了,這下可有人看了,還有不少人則是暗暗擔心,可別將月港打的稀巴爛,這生意可就沒法做了。
東興港船隊,第二艘船上,李健站在甲板上神情警惕的注視着,直到船隊安全的穿過了商船的停泊區,他才暗鬆了口氣,隨即便吩咐道:“傳令,炮手原地休息待命,着瞭望手不可放鬆對商船的監視。”(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