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東門譙樓上,千戶王德勝疑惑的望着緩緩推進的十門帶有巨大雙輪的火炮,招手叫來一個經驗豐富的炮手,道:“那是什麼火炮,可曾聽說過?”
那炮手早就留意到了那些火炮,當即便道:“回大人,小的聽聞東興港有種陸戰炮,帶有巨大的輪子,聽聞能炮擊三裡開外,想來就是這種火炮了。”略微遲疑,他才道:“大人,咱們的火炮打兩裡都夠嗆。”
王德勝皺了皺眉頭,不耐的揮了揮手,火炮不如人,只能捱打,不能還手,換了誰心裡都窩囊,他暗忖此戰過後,這城牆也該改建一下了,重炮不能上城牆,這城牆有個屁用,眼看對方火炮已經停在三裡左右,他不再遲疑,沉聲吩咐道:“趕緊離開樓子,記的將火炮都搬走。”
譙樓裡一衆官兵早就等着這道命令了,連忙動作利索的開始撤離,好在火炮輕,三四個人就能擡起飛跑,轉眼工夫,譙樓上便不見一個人影。
“轟。”一門陸戰炮響了起來,眼見炮彈越過譙樓飛進了城,連長孫大炮笑罵道:“驢吊斜滴,諾大個城樓都打不中,對外別說是老子的兵。”
班長張巖臉上一紅,連忙下令,“仰角二十,開炮。”
“轟”這一炮正中譙樓,炮彈動穿而過,“好。”孫大炮語氣輕鬆的道:“二發速射,打塌了收工吃早飯。”
“轟轟轟”一門門火炮接連響了起來,轉瞬間,正東門上的重檐歇山頂城樓便轟然坍塌下來。
遠處城牆上,看到這一幕,王德勝不由暗暗咋舌,半晌,他才道:“東興港的火炮是怎麼打的?怎麼這麼準?幾乎沒有落空的。”
沒人回答他,即便是經驗豐富的炮手對此也是莫名其妙,要知道他們開炮都是各自憑藉經驗和對火炮的熟悉度。一門火炮打的準不準,完全是靠炮手的經驗和感覺,各門火炮之間,炮擊的精度可說差距相當大。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東興港擁有一套完整的炮擊教程,在實際炮擊之時,採用比例規、銃規、銃尺和矩度儀等儀器統一火炮的裝藥量和火炮的射角。從而統一各門火炮的射程和精準度,大大提高了火炮齊射的威力。
隆隆的火炮聲登打破了廣場城內的寧靜,誰也沒料到東興港一大早便開始攻城,膽子小的遠遠的往西門北門方向躲,膽子大的則跑出來看熱鬧,看着正東門的譙樓轉眼就就被火炮打的坍塌。所有人都是張目結舌。
兩廣總督陶諧早飯都沒顧的上吃就趕緊帶着一票官員登上了南段的城牆觀望,讓他稍覺安心的是,譙樓坍塌之後,炮聲也停歇下來,不過,待的千戶王德勝趕過來詳細的稟報了方纔的情形,他便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在東興港火炮的壓制下。城牆上怕是根本就立不住人,這城如何守?
正東門外,東興港停止了炮擊,但攻城的準備工作卻並未停下來,清理出三塊火炮陣地之後,高大的瞭望架隨後便在火炮陣地上立了起來,這是爲方便指引炮火的而準備的,各種攻城的長梯。飛橋以及十幾個比城牆略高的簡易巢車都慢慢成形。
巳正時分,攻城的主力火炮——二十門十二陸戰炮,兩門十八磅陸戰炮還有幾門大口徑短炮,也就是臼炮,抵達正西門後,馬上就由兵丁退拉着牽引到各自的火炮陣地上。
城頭上,看到三四十門火炮密密麻麻陳列在城下。一個個守城的官兵都只覺的頭皮發麻,實在不敢想象,如此多大威力的火炮開起炮是什麼景象?更不知道這城該如何守?
東北段城牆上,陶諧帶着一大票將領望着城外的火炮陣地上陸續到位的一門門火炮。臉色異常難看,站在他身後的仇鸞以及各衛的衛指揮使臉色同樣難看,一個個都是閉着嘴脣不開口,誰也沒經歷過這種戰陣,也從來沒見到過這麼多火炮集中使用,這仗該如何打?一個個心裡都暗暗打鼓。
半晌,才聽的有人輕聲嘀咕道:“集中這麼多火炮,東興港這架勢該不會是想轟塌城牆吧?”
陶諧聽的清清楚楚,他微微側身,眼神凌厲的掃了衆將領一眼,才沉聲道:“未戰先怯,這城牆厚三丈有餘,豈是火炮能夠轟塌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守城各部,在賊衆開炮之時,避其鋒芒,待的賊子攀爬城牆之時,再上城牆迎敵,賊子火槍厲害,將各衛步弓調集過來,集中使用。”
“末將等遵令。”一衆將領忙轟然應道。
陶諧隨即看向都指揮同知沈瑞麟,道:“投石車可已部署到位?”
“回部堂大人。”沈瑞麟忙躬身道:“因爲時間緊,只趕出了十六架回回三梢炮,如今俱已安置好,俱在甕城裡。”
十六臺?這離他要求的二十臺也差的不多,陶諧面無表情的道:“鑑於東興港火炮衆多,着令工匠不的攜帶,繼續連夜趕工製造,多多益善。”
“末將尊命。”沈瑞麟忙躬身道。
午時初,東興港火炮陣地上響起了零星的炮聲,甕城城牆上的守兵早已如驚弓之鳥,一見開炮,拉開慌亂的各自尋找地方躲藏,待見的炮彈不是打高飛越城牆,便是打低,擊在城牆下方,只是引起一陣震動,他們膽子又漸漸大了起來,紛紛從雉堞後探出頭來觀望,暗忖東興港的火炮也不過如此。
見這情形,千戶王德勝卻是絲毫不敢大意,他知道這是準備炮擊的前奏,東興港的火炮這是在試炮,當即便呵斥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炮擊馬上就要開始了,趕緊的找地方躲起來。”
城外,劉思武快步來到胡萬里大帳,敬禮稟報道:“稟報少爺,火炮已經就位調試好,各部也已經準備就緒,請指示。”
“現在什麼時辰?”胡萬里隨聲問道。
“午時一刻。”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開始攻城。一個時辰內,我要看到護衛隊出現在城牆上。”
“保證完成任務!”劉思武響亮的道,東興港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一個時辰還上不了城牆,他也無臉見人了。
走出大帳,劉思武便沉聲下令:“開始攻城!”
“嘭嘭”六門大口徑臼炮拋射出六枚巨大的開花彈準確的在甕城以及城牆上空爆炸,無數彈片鐵丸立刻四射而出。爆炸中心二三十米內的城牆段都在殺傷範圍之內,躲在雉堞後的兵丁無一倖免,區別只在死傷之間,甕城裡嚴陣以待的回回炮一衆兵丁也受到波及,傷亡不小。
城牆上下立刻便是一片慘嚎聲,悽慘無比。看到這恐怖的一幕,所有城牆上的官兵哪裡還有膽子繼續停留在城牆上,齊齊一聲喊,立刻往後面的城牆逃竄。
城外瞭望架上,瞭望手立刻揮舞各種旗幟,傳遞情況,聽的通訊官稟報。劉思武沉聲道:“傳令,狙擊手就位。”
所謂的狙擊手,實際上就是胡萬里訓練的那批使用線膛槍和米尼彈的士兵,這段時間,東興港在線膛槍的拉割和米尼彈的鑄造方面雖有不小的進展,但始終無法大規模的量產,一句話,基礎太薄弱。因此,東興港的狙擊手數量始終不大,兩個排已經是極限,再多就無法供應槍枝了。
聽的命令,兩個排的狙擊手隨即分爲十二組趕往早已分派好的各個巢車,巢車實際在攻城器械中是用於瞭望的,比城牆略高。用於狙擊手射擊也甚是理想,因爲線膛槍的有效射程高達二百七十步左右,這些巢車都安置在距離城牆一百五十步左右,這是步弓的射程之外。
從望遠鏡裡看到狙擊手已經就位。劉思武隨即沉聲下令,“吹號,命令第一梯隊二團,開始攻城!”
衝鋒號一響,二團各營立刻以連衛單位擡着各種簡易的攻城器械衝出陣地,按照各自劃分好的區段城牆衝去。
火炮陣地上的瞭望手此時也是緊張的觀望着城牆上的動靜,這個時候他們的職責最重,一旦護衛隊上了城牆,他們就輕鬆遠了,很快,他們就發現甕城城牆上冒出來十幾個手拿各色旗幟的兵丁,並且在做出各種手勢,似乎是在指引方向,幾個瞭望手連忙發出警戒的旗語。
“砰砰砰。”巢車上的狙擊手隨即開槍射擊,城牆上的十幾個瞭望手立刻就倒下了八九個,剩下幾個連忙縮回頭去。
主城牆上,看着這一幕,仇鸞不由失聲道:“怎麼可能?那些火槍兵能夠打百五十步遠,而且準頭還如此高?”
一名將領也隨身附和着道:“這還是火槍嗎?步弓也沒這麼遠的射程!”
城外,看到這情形,胡萬里、劉思武心裡都是一沉,對方還準備有陰招?就在這時,十幾個巨大的石球已經從甕城裡拋射了出來,回回炮!對方居然將回回炮安置在甕城裡!膽子可真夠大的!
劉思武隨即狠狠的下令道:“命令火炮向甕城連續炮擊!”
好在狙擊手將對方的瞭望哨擊斃的快,大多數回回炮都沒有什麼準頭,不過十六個從天而降的巨大石球砸落下來,聲勢也着實驚人,由於地面多是鬆散的瓦礫灰燼,石彈的彈跳力被大幅削弱,僅僅只有兩個連隊被掃中,傷亡並不大。
不等第二輪迴回炮發射,火炮陣地上的火炮便轟鳴起來,密集的炮彈越過城牆落在甕城裡,甕城裡可是堅硬的地面,雖然是拋射,彈跳性仍然算不錯,一時間只見甕城裡滿是大大小小的圓球鐵彈亂竄,無處可逃的兵丁登時死傷一片,慘叫聲哀嚎聲不斷響起。
這還沒完,六顆巨大的開花彈緊隨着在甕城裡爆炸開來,爆炸聲之後,甕城裡基本沒有活口,待的第二輪,第三輪火炮齊射,甕城裡的回回炮已經變成了一地碎木。
東北角樓,看着這一幕,陶諧臉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東興港的火炮太恐怖了,不僅威力大,而且打的又準又狠,好在弓箭手沒有佈置在甕城裡,否則這一通炮擊下來,損失就太大了,不過,回回炮估計是全軍覆滅了,接下來,這仗還怎麼打?
他不由用力的捻着頜下的白鬚,以東興港如此強悍精準的火炮打擊,還有那比步弓打的更遠更準的火槍,弓箭手再多,也無濟於事,可以預想到,一旦弓箭手暴露了位置,必然就會跟回回炮一樣,招來密集的火炮的打擊。
怎麼辦?撤回弓箭手?就算弓箭手全部填進去,也阻止不了東興港破城,撤回去,跟東興港在城裡打,對方畢竟只有二萬人,除了留守的,最多隻能一萬多,甚至是一萬人進城,在城內打,他們更具優勢。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又猶豫起來,東興港破城後,一把大火燒了廣州城怎麼辦?他們在城外就是一把火燒出的戰場,不能冒這個險!戰!必須死戰到底!一旦城破必然是軍心渙散,城裡必然大亂,在城裡與東興港打,那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定下心來,他便沉聲喝道:“傳令,着弓箭手散開,不能站成密集隊形。”說完,他連忙下了城牆,趕往正東門。
當炮聲停歇下來,二團八連的三排排長錢有餘率先爬上了甕城城牆,警惕的瞟了兩眼,見城牆上沒有守軍,他連忙翻身上了城牆,隨即便蹲在垛口向甕城眺望,這一看,他頓覺一陣翻胃,甕城裡橫七豎八的躺了數百具官兵,大多屍體都殘破不全,血流滿地,回回炮也都已經看不才一點原來的樣子了。
強忍下心頭的不適,他隨即站起身來,左右張望了下,確信周圍沒有敵人,才返身將隨後的士兵拉了上來,一個個士兵接二連三的登上了城牆。
錢有餘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其他各連也紛紛登上了牆頭,他立時放下心來,隨即帶着手下十幾個士兵快步趕往主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