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價三至五成,這一進一出,利潤空間就被大爲打壓了,胡萬里不由皺起來眉頭,有錢大家賺,他並不反對,但朝廷如此惡意收稅,打壓海貿的利潤空間,這純粹就是殺雞取卵,明擺着是要斷絕海貿,以此來遏制東興港,這是他斷斷無法忍受的。
怎麼辦?又開戰?攪亂江南的秩序,以此來逼迫朝廷收手?說實在話,他不願意走這一步,攪亂江南,朝廷固然難受,東興港也不會好受,江南秩序一亂,手工業必然受到極大的衝擊,對海貿同樣沒有好處。
更令他擔憂的是,江南一旦大亂,朝廷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很可能會孤注一擲,圍剿他的三個私港,屆時,東南數省打的糜爛不堪,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他可不希望出現這種局面,思忖半晌,他才吩咐道:“準備船隻,我要去萬里港,另外叫人通知漳州農學院,叫孫光輝、蔡克廉來一趟萬里港。”
“少爺這是想跟朝廷商洽?”薛良輔驚訝的道:“咱們若是主動找朝廷,他們必然會坐地起價,如今東興港兵強馬壯,要攪亂東南可謂是輕而易舉。”
“佐卿跟了我這些年,這思路仍然是沒跟上來。”胡萬里說了他一句,這才接着道:“咱們不是農民起義,不能不顧後果的破壞,東南糜爛,對朝廷固然是較大的打擊,對東興港同樣是不小的打擊。
自秦以來,發生了多少農民起義?小的且不說,僅是有史可查,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就有四五十起,真正成功的有多少?兩次!秦末的漢高祖劉邦、元末的明太祖朱元璋,佐卿可曾想過?那麼多的農民起義,爲什麼大都以失敗告終?
根子就在農民起義只知破壞,不知建設!打仗打的是錢糧,打的是青壯。沒有固定的根基,沒有充足的錢糧,沒有源源不斷的兵力補充,到頭來,只能是爲他人做嫁衣!”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咱們可不能爲他人做嫁衣,東興港如今僅僅纔算的上是起步。雖說兵鋒鼎盛,所向無敵,卻不能狂妄自大,以咱們如今的實力,根本無法支撐一場大規模的戰事,更不能打持久戰。
咱們現在的主要任務是發展。儘快發展壯大自身的實力,不僅是軍事實力,還有經濟實力,要發展,就需要一個安穩和平的環境,咱們的經濟目前是建立在海貿基礎上的,若是東南數省被咱們攪的稀爛。田園荒蕪,人口銳減,市場蕭條,生產倒退,這對咱們有何益處?如今朝廷不願意動武,咱們也沒必要輕啓戰端,抓住機會,埋頭髮展幾年。再做計較!”
薛良輔聽的暗暗心驚,胡萬里這番話流露出來的意思,根本就不是想海外立國,而是想圖謀天下,這也太瘋狂了,以東興港的實力,海外立國。自是綽綽有餘,但若想與大明爭天下,卻是相差的太遠了,大明如今雖非盛世。卻也遠不是末世景象,以海外一隅之地,爭霸天下,這是古今未有之事。
心裡雖是如此想,薛良輔卻不敢說,微微沉吟,他才道:“朝廷此舉,意在遏制東興港發展,少爺與朝廷商洽,怕是難有結果。”
“不然。”胡萬里擺了擺手,道:“咱們要時間發展,朝廷也需要時間發展,而且朝廷也同樣希望維護東南的安穩,畢竟大明西北還有韃靼在虎視眈眈,朝廷不希望東南生亂,再則,朝廷滅咱們之心不死,必然要大肆造船鑄炮,訓練水師,這既需要時間,也需要銀子!”
薛良輔微微點了點頭,道:“少爺說的是,年初幾戰,東興港鋒芒畢露,朝廷定然是坐臥難安,必欲滅咱們而後快,小琉球、呂宋兩地加起來亦不過是大明一省之地,論及財力、物力、人力,東興港與大明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朝廷若是傾力發展水師。”
不待他將話說完,胡萬里便笑道:“佐卿放心,軍備競賽,經濟發展,大明拍馬也追不上咱們。”
次日午後,胡萬里便乘船抵達萬里港,經過兩年的建設,如今的萬里港已初具規模,大量的移民和商賈不斷的涌入,使的萬里港充滿了活力,隨着新航線的開闢,萬里港對倭國的貿易不再侷限於季風季節,雙嶼私港的建立也極大的促進了萬里港的繁榮。
天空飄着細雨,胡萬里坐在船艙裡倚着窗口打量着港灣裡的景色,萬里港冬季多雨,這是最讓他鬱悶的地方,這給海船上貨卸貨帶來極大的不便,爲此,各個碼頭都專門搭建有遮雨棚,他在冬天也特別不願意來萬里港,原本計劃在萬里港籌建大型造船廠的,也因此而改在了漢武港。
船到碼頭,胡萬里下的船來,便見趙長福、吳亦有、許明軍等一行人迎上來見禮,見的許明軍也在,他不由一笑,許明軍如今是雙嶼港的總管,看來,他是親自跑來請示來了。
一行人鏃擁着胡萬里進了萬里港唯一的官署——萬里縣衙,進的後院,胡萬里略微洗漱便來到後院正廳,待的衆人見禮,他便徑直在上座坐了,才道:“都無須拘禮,坐。”
俟幾人落座,他才問道:“此番朝廷加設關卡,加重稅費,一衆商賈鬧着漲價,大概要漲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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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少爺。”許明軍忙欠身道:“屬下仔細詢問,覈算了下,距離近的,約漲一二成左右,遠的,至少要漲三四成。”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因爲地域遠近不同,也造成了同一貨物,價格各異,而且相差甚遠,雙嶼港乃是新建,如此下去,恐會影響貨源,再則,海商亦是怨聲載道,四倍之利,如今連三倍都不到。”
略微沉吟,胡萬里才道:“你有何想法?”
許明軍看了幾人一眼,大着膽子道:“此事不能縱容,否則明年的形勢可能更爲嚴峻,今年是沒法改變了。得想法子穩住一衆商賈,特別是遠道而來的,沒有足夠的貨源,雙嶼港發展不起來,屬下想,是否能夠取一箇中間價,由東興港統一定價。”
統一定價?那隻能是東興港出面來分配平衡這差價。胡萬里微微搖了搖頭,這事太麻煩,容易引起糾紛,這可不是後世,交通發達,運輸便捷的時代。國家可以統一制定價格,這年頭的遠距離運輸成本極高,統一定價,消息一傳開,只能使商賈望而止步,權宜之策也不行。
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這明擺着是衝着咱們東興港而來的。不能讓商賈們吃啞巴虧,咱們必須儘量保護商賈的積極性,其實,即便是上漲四、五成,利潤依然不小,咱們做爲地主,必須吃虧在前,今冬進貨。東興港船隊全部留在後面。”
聽的這話,吳亦有不由苦笑着道:“少爺打算如何解決這事?”
“先跟朝廷協商。”胡萬里說着呷了口茶,緩聲道:“這三個私港,基本上是對應的大明三大市舶司,朝廷想從中分一杯羹,也是人之常情,但不能由着他們胡來。若是協商不下來,那就只有動武了,朝廷敢斷咱們的財路,咱們也同樣斷朝廷的財路。看誰先受不了。”
吳亦有心裡一沉,隨即道:“少爺是說打江南?真要如此,海貿又的蕭條几年了。””應該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胡萬里含笑道:“不管是朝廷還是咱們,誰也不願意東南戰亂不是,應該能協商的下來。”說着,他便看向趙長福,道:“淡水城如今發展的如何?”
聽他問及淡水,趙長福連忙含笑道:“回少爺,淡水人口如今已達十萬,但都是散居附近,淡水城的規模並不大,不過,民間要求築城的呼聲較高。”
這一年來,小琉球的人口屬於爆炸似的增長,僅是三萬多水師官兵的家眷移民就是極爲恐怖的數字,對此,胡萬里自然極爲清楚,略微沉吟,他便道:“築城就不必了,一則如今火炮威力大,城牆也難以防護周全,二則,淡水將是小琉球的主要城池,發展迅速,修築城牆,不利於以後的快速擴展,明年開年了,我去淡水好好規劃一下,你將萬里港的事宜轉交給吳亦有,專心負責淡水事宜,目前來說,淡水將是小琉球的兩府之一。”
聽的這話,趙長福不由喜出望外,這等若是說,以後,他有望成爲知府?吳亦有也沒想到,胡萬里會讓他出掌萬里港,兩人都忙起身,躬身道:“屬下遵命。”
次日,胡萬里醒來,一聽外面小雨仍然是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不由的大爲掃興,原本他還準備去淡水看看的,這雨老是下個不停,他可就沒了心情,洗漱用餐後,李風烈便按例進來稟報道:“老爺,趙長福、吳亦有、許明軍都在外恭候。”
胡萬里接過毛巾擦了擦手,昨日該說的都說了,也沒什麼好交代的,略微沉吟,他便道:“叫吳亦有進來,叫趙長福帶我送許明軍上船。”
很快,吳亦有便快步走了進來,雖然沒有外人,但他還是顯的有些拘謹,不敢隨便,胡萬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雖然仍然還是頂着個鎮守小琉球總兵官的官銜,但東興港上上下下都清楚,他自立封王是遲早的事,尤其是今年以來,東興港護衛隊擊退俘虜四萬水師,不費吹灰之力攻下廣州、福州,使的胡萬里威望日重。
見他拘謹,胡萬里一笑,指着椅子道:“幾個月沒見,變的如此拘謹了?隨意點,別鬧那套虛禮,說說倭國的情況。”
吳亦有落座後便道:”這二年,倭國一直戰事不斷,大內、足利、北條三家都在迅速擴張地盤,吞併周邊勢力,隱隱已有三足鼎立之勢。”
李風烈這時快步走到門口躬身道:“老爺,有客來訪。”
有客來訪?胡萬里不由大爲奇怪,吳亦有也趕忙打住了話頭,李風烈這才接着道:“是致仕的王大人——王廷相老爺,還有老爺的同年,週會長——周志偉,孫大人孫光輝,蔡大人蔡克廉,另有兩個老爺在南京的好友——王公子、嚴公子。”
聽的這話,胡萬里連忙站起身。迎了出去,王廷相、周志偉、孫光輝、蔡克廉、王承明、嚴世藩,這些人聚在一起來萬里港,不消說,定然是前來試探他反應的,讓他不解的是,王廷相難道又起復了?怎的沒見邸報刊載?周志偉掌着慈善會。王承明掌着金陵報,這兩人肯定是來訴苦的,嚴世藩,不消說,定然是嚴嵩派來的。
胡萬里也沒撐傘,就這樣淋着雨出了廳房。急的李風烈連忙撐着傘追了上去,到的大門口,他便見王廷相一身青衣,正捻着鬍鬚含笑望着他,周志偉等一行人則站在身後。
他忙上前躬身一揖,道:“浚川公遠來,怎的也不事先招呼一聲?好讓無輩前去迎接。”
王廷相爽朗的笑道:“老夫是惡客。事前招呼,怕你胡長青避而不見。”
“浚川公前來,小子豈敢避而不見。”胡萬里說着,便對衆人團團一揖,笑道:“今日刮的是什麼風?怎的將諸位都刮來小琉球了?”
“還能有什麼風,當然是西北風。”周志偉輕笑道,說着便一揖見禮,衆人亦紛紛跟着還禮。
“請。浚川公請,諸位請。”胡萬里忙躬身禮讓。
一行人進的後院廳堂,胡萬里便一迭聲的吩咐道:“取幾條幹毛巾來,上茶,再拿幾顆幹辣椒來,再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見胡萬里張羅,王廷相不由笑道:“長青也不問咱們來意。就如此盛情款待?”
“浚川公這話就不對了。”胡萬里隨意的笑道:“公事私誼豈能攪在一塊?不論諸位是何來意,到了小琉球,在下都的盛情款待。”
蔡克廉卻是詫異的道:“方纔長青叫人取幾顆幹辣椒來,是何意?難不成用幹辣椒款待咱們?”
胡萬里伸手禮讓着道:“浚川公上座。”隨後才掃了幾人一眼。道:“看平寬、東樓這神情,似是還在暈船,告訴你們一個小訣竅,辣椒治暈船,有奇效。”
“真的假的?”蔡克廉詫異的道:“辣椒還有這等好處?”
“不管真假,在下都要試一試。”嚴世藩苦着臉道:“這暈船太難受了,在下回程可不想再受這罪。”
“屢試不爽。”胡萬里含笑道。
很快,乾毛巾,幹辣椒就送了上來,胡萬里取過兩顆遞過去道:“細嚼慢嚥,馬上見效。”
辣椒雖然引進沒幾年,但在南京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了,嚴世藩遲疑着接過來,道:“長青兄莫非是誆在下不識此物?”
胡萬里含笑道:“一試便知。”
“在下先來。”王承明說着,毫不遲疑的便將幹辣椒放入嘴中細嚼,登時就被辣的面紅耳赤,一個勁的道:“水!水!”
“茶水還在燒呢。”胡萬里笑道:“現在還覺的難受不?”
“辣的難受。”
胡萬里笑着送上一杯涼茶,王承明漱口之後,這才哈着氣道:“長青兄這法子好,這是以毒攻毒,不過,雖然辣的難受,卻比暈船強遠了。”
聽他如此說,嚴世藩當即也跟着將辣椒送入口中,胡萬里無心看鬧熱,在王廷相下首坐了,道:“恭喜浚川公起復。”
王廷相一笑,道:“老夫這次起復,可全是長青之功。”
“浚川公罷職,也全是東興港之過。”胡萬里說着輕嘆了一聲,道:“沒料到會牽連如此多人。”
王廷相看了嚴世藩一眼,見他正在外面漱口,便道:“長青也無須自責,換了誰在長青的處境都會如此做,宦海沉浮,不過是尋常事,尊師羅峰公身子不適,致仕歸鄉,也算是得其所哉,長青不必介懷。”
聽他如此寬慰,胡萬里勉強笑了笑,張璁致仕,他心裡一直是頗爲難受,張璁對他有提拔回護之恩,但最後卻因爲他而被迫致仕,對此,他一直耿耿於懷,略微沉吟,他才道:“恩師沒有起復的可能?”
王廷相看了他一眼,才緩聲道:“尊師的身子一直沒有什麼起色,長青不知道?”
胡萬里還真是不知道,當即便道:“恩師仇家甚多,爲防授人口實,在下一直不敢聯絡,恩師病情無大礙罷?”
“不太好。”孫光輝在他身旁坐下道:“時好時壞,一直根治不了,在家休養或許更好。”
胡萬里點了點頭,要是這樣,他心裡倒好受多了,張璁已經是位極人臣,能全身而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孫光輝卻接着道:“恩師致仕,本中兄一直送到杭州。”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望了一眼周志偉,難怪這傢伙也巴巴的跑來,看來不僅僅是爲慈善會的事情,應該是張璁有話讓他轉告自己,想到這裡,他心不由一沉,張璁、王廷相、嚴嵩,還有這幾個同年好友,如此大的陣容,他們的來意真會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