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廷相將話頭繞了回來,胡萬里不由微微點了點頭,方纔東拉西扯,東興港已經釋放了足夠的善意,也暗示了發展的方向,他很清楚,這些話都會一字不漏的傳到嘉靖跟前,至於嘉靖信不信,那就的看東興港具體的讓步有多大了,當然,這的有個度,讓步太大不行,嘉靖會認爲他是不惜一切爲東興港爭取時間,讓步小了,也不行,不能讓嘉靖覺的東興港太強勢。
呷了口茶,王廷相便緩聲說道:“東興港願意接受朝廷招安,既利於朝廷,也利於東興港,更有利於長青,不過,東興港的三個條件,是否稍稍變通一下。”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不聽調不聽宣,朝廷招安還有何意義?長青或許心有顧慮,不聽宣,尚在情理之中,但不聽調卻是大爲不妥,這一點是否可以改一下,東興港兵馬服從皇上和朝廷的調遣,不過,可以變通一下,不登陸!”
聽的這話,胡萬里含笑道:“東興港以海軍爲主,既是不登陸,聽調亦無不可,就依浚川公所言,聽調不聽宣!”
聽的這話,王廷相不由暗鬆了口氣,聽調不聽宣,這是強勢諸侯和割據一方的武將大豪經常使用的,不僅是聽着順耳,大家也都容易接受,不過,見胡萬里如此爽快,他就有了得寸進尺的想法,東興港不聽調不聽宣,朝廷顏面無存,弄個私下協議就算了,既是聽調不聽宣,那就完全可以公諸於衆,頒詔天下。
略一沉吟,他纔有些狐疑的看向胡萬里,道:“長青可是想以東興港接受招安來促成朝廷開海?”
這一點,胡萬里還真是沒想到,轉念他就反應了過來。東興港招安確實能夠極大的促進大明開海,當即,他便笑道:“浚川公方纔不是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是一個契機。”王廷相微微笑道:“大明禁海百年,即便要開海,亦要循序漸進,由點及面。月港、東興港就是這個點!”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朝廷可以不插手東興港事務,但東興港官員的委派考覈,應該歸朝廷。”
“不行!”胡萬里想也沒想,一口就回絕道:“別說東興港如今還沒有設縣建府,就是以後開發起來。也不接受朝廷委派官員,東興港、小琉球必須自治。”
見胡萬里回絕的如此乾脆,王廷相不由一陣無語,文官都不行,更不用說武官了,東興港艦隊,那鐵定是無法染指的。不過,他仍不死心,略一沉吟才道:“在大明,即便貴爲親王,王府官員仍然都是朝廷委派考覈。”
“我不是親王。”胡萬里乾脆的道:“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那一套在東興港也不適用。”
看了他一眼,王廷相意味深長的道:“東興港有開疆拓土之功。長青就沒想過封候?”
“海外立國,對東興港而言,可謂是易如反掌。”胡萬里絲毫不以爲意的道:“浚川公以爲,在下會在乎爵位?”
大明對朝貢國國王一律都封爲郡王,朝鮮、安南、琉球、日本的國王都是郡王,胡萬里這話雖然狂,卻也是實情。他若是在小琉球立國,弄個郡王,還真是不在話下,雖然很想問問東興港爲什麼不在小琉球立國。但王廷相卻是深知,這時候不宜節外生枝,對於大明而言,東興港接受招安,要遠強於在小琉球立國。
呷了口茶,他才緩聲道:“東興港接受招安,這不過是咱們私下商議,長青之前就是官身,且深得帝心,又蒙當朝首輔賞識,朝野皆知,東興港既然願意接受朝廷招安,爲皇上聖譽計,爲朝廷聲譽計,爲長青的名聲計,朝廷都會公之於衆,昭告天下。
當然不會說東興港接受招安,而是會說密旨長青建立東興港艦隊,以全顏面!如此一來,東興港不接受朝廷委派官員,豈非是徒惹天下人恥笑?況且,如此宣揚亦有助於促成朝廷開海,還望長青三思。”
盯着王廷相看了半晌,胡萬里才道:“浚川公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服在下,讓朝廷插手東興港事務?””不敢!”王廷相爽快的笑道:“老夫也絕不贊成朝廷插手東興港事務,就是朝廷委派官員,也不過是門內撒土迷外人眼,不論文武官員,到的東興港,都不過是掛一閒職罷了。”
“好,我同意朝廷委派官員。”胡萬里沉聲道:“不過,小琉球要設一府二縣。”
小琉球要設府縣?王廷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才道:“朝廷可沒銀子。”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不論是農學院還是慈善會,朝廷從來就沒劃撥過一個大子兒。”
這傢伙是要移民!王廷相一下就反應過來,微微沉吟,他便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肅然問道:“長青如何讓皇上,讓朝廷放心東興港的發展?”
“在下父母雙親,所有親族都在西安咸寧,皇上和朝廷還不放心?”胡萬里沉聲道:“在下若是有不臣之心,總不會連所有親人都拋棄不管吧?”說完,他不由有些擔心,不知二弟胡萬山如今可回到咸寧,不過,風聲一傳出,咸寧胡家必然會被地方官府、錦衣衛監控,胡萬山應該不笨,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做出蠢事。
王廷相瞥了他一眼,暗忖你小子做賊首,不也沒爲親人考慮?不過這話,他說不出口,當下便啜茶不語。
胡萬里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吭聲,東興港做出讓步已經夠大了,朝廷若是想控制東興港艦隊或是想控制火器鑄造作坊,門都沒有,實在談不攏,大不了在小琉球立國。
見胡萬里默然不語,王廷相也不願意冷場,他也清楚,東興港艦隊和火炮鑄造作坊,胡萬里不可能讓朝廷插手,當即便轉了話題。道:“慈善會乃長青一手創建,如今長青駐紮東興港,慈善會。”
“慈善會落在朝廷手裡,會被一衆官員吃的連渣都不剩。”胡萬里沉聲道:“慈善會不能交給朝廷,還是仍由曾志偉、魏一恭他們打理較好,當然,該交的銀子。慈善會一分也不會少,朝廷若是信的及,銅錢兌換之事,慈善會仍然會包攬兌現,農學院方面,我也不會撒手不管。我可以出錢在京師再建一所農學院,以促進美洲作物在北方各省的推廣。”
王廷相着實沒料到胡萬里居然連慈善會也還要抓在手裡,微微沉吟,他才道:“慈善會的事情,長青何苦抓住不放,這豈非是出力不討好?”
看了他半晌,胡萬里才道:“浚川公可知在下籌建農學院和慈善會是爲了什麼?”
“爲天下蒼生?”王廷相瞥了他一眼。這小子的所作所爲可沒有憂國憂民的風範。
“既是爲天下蒼生,也是爲了大明的安寧,爲了大明國祚的綿延!”胡萬里沉聲道:“浚川公先前不是問東興港如何讓皇上讓朝廷放心嗎?如今不妨坦白的告訴您,引進推廣美洲抗寒抗旱農作物,是治本,但需要時間,慈善會則是治標,爲推廣美洲作物爭取時間。”
什麼治本治標?這跟東興港發展。跟讓朝廷放心有什麼關係?王廷相聽的一頭霧水,只得愣愣的看着胡萬里。
見他發愣,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浚川公學識淵博,對氣候可有研究?可曾研究過氣候、人口、改朝換代這之間的關係?”
王廷相雖然自負學識淵博,對歷史對兵事也頗有研究,人口的重要性他自然是清楚的。卻從未想過,改朝換代還跟氣候有什麼關係,登時就訕訕的道:“老夫慚愧。”
“餘生也有涯,而知無涯。浚川公豈能事事明瞭,不必介懷。”胡萬里大刺刺的說道:“大明如今災荒連連,全是嚴寒乾旱的氣候所至,西北邊疆不寧,根本原因,亦是嚴寒的氣候引起的,寒則生旱!你們查查,北方各省大旱之年是不是大寒?
再則,有誰知道,這嚴寒的氣候會持續多長時間?有誰知道這嚴寒的氣候持續下去,對大明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有誰研究過,數千年來,這種嚴寒的氣候出現過幾次?每次出現,意味着什麼?”
微微一頓,他才含笑道:“在下說的答案,你們未必相信,回去查查史料,再對比一下大明如今的境況,回頭再想想推廣美洲作物和籌建慈善會的作用,我不是不懂,而是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既然說開了,也不妨再往透裡說,東興港爲什麼要全力打建艦隊?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爲了南洋諸藩屬國,北方各省嚴寒乾旱,氣候惡劣,生存環境極差,但南洋各藩屬國以及衆多島嶼,諸如安南、真臘、顯羅、占城、暹羅、爪哇、呂宋卻是氣候宜人,土地肥沃。”
說完,他便起身一揖,道:“浚川公舟車勞頓,今日就不擺酒接風了,明日再爲浚川公接風洗塵。”
王廷相卻兀自發愣,胡萬里這番話透露的東西太多了,大明眼下這種嚴寒的天氣會持續很長時間?會導致大明很壞的局面,有多壞?壞到亡國的地步?胡萬里就是因爲清楚看到這點,所以才倡議引進推廣美洲作物,而慈善會則是爲了在推廣過程中的賑濟!他如此處心積慮的爲朝廷着想,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後面那段話,則是要大明侵佔南洋諸藩屬國以躲避這嚴寒的氣候!
次日一早,王廷相用過早點,將熬夜寫的摺子令人快馬送往漳州之後,便着人帶路往胡萬里下榻的院子而去,東興港招安之事,他估摸着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雖然朝廷無法掌控東興港艦隊和東興港火器鑄造作坊,但能名正言順的將東興港收入名下,也應該知足了。
東興港納入朝廷名下,攻佔滿刺加自然也就成了朝廷的功績,今日去找胡萬里,就是爲了滿刺加的事宜,是退還給滿刺加王國,還是東興港掌控,他的探明胡萬里的態度,再則,美洲大陸,他也興趣十足。
一路安步當車來到一座院子前,王廷相止住了門房的稟報,徑直在謝文昌的陪同下快步進了院子,自趨後院正房。
正房客廳,蔡克廉正拿着一串農學院剛剛送來的紅彤彤的幹辣椒,獻寶似的賣弄道:“這是今年收穫的辣椒,按長青兄的叮囑晾曬的,年弟特意着人送來的,長青兄看看如何?”
見的這一串辣果鮮紅,椒柄金黃的幹辣椒,胡萬里心情大好,笑吟吟的道:“道卿巴巴的將幹辣椒送來,是不知道該如何吃吧?”說着,他便含笑道:“用少許油煎炒一下,再用擂鉢擂成粉,用做佐料,先衝舂成粉,再用油酥亦可,這可是好東西。”
“這還有一袋迎陽花種子。”孫光輝亦跟着湊趣。
“什麼迎陽花,這叫葵花籽。”胡萬里笑着抓起一把,看了看,見顆粒飽滿,當即笑道:“叫廚子來,生火炒熟,大明日後又添一零食。”
“什麼零食?”王廷相緩步走到門口笑問道。
三人正笑鬧,根本沒留意到有人進來,回身見是王廷相,胡萬里忙爲幾人引見,見禮寒暄之後,王廷相便好奇的打量着辣椒和葵花籽,道:“這都是美洲引進的作物?”
“不錯。”胡萬里含笑道:“這只是其中的兩種而已,浚川公若是夏日來,能見識更多的菜蔬。”
“建立農學院,實是一大功德。”王廷相含笑道,正準備順帶稱讚幾句,一擡頭卻看見牆上掛着一副老大的航海圖,他登時就移步過去,略微看了看,便道:“這是南洋的航海圖?”
“素聞浚川公精於輿圖,看來傳言不虛。”胡萬里緩步跟了過去,指着滿刺加所在的位置,道:“這是滿刺加海峽,中西方海上的咽喉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