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興港以東的海面,炮聲如雷,隆隆不絕。
足有兩刻鐘時間,炮聲才停歇下來,硝煙散盡,立於船頭甲板上的胡萬里沉聲下令,“檢查戰船受損情況。”
“檢查戰船受損情況。”傳令官隨即高聲喝道。
劉思武放下望遠鏡,微微笑着道:“少爺,十八磅炮的威力比起十二磅炮強的可不止一籌,千步距離,一炮就能洞穿艙壁。”
“可惜一艘戰船隻能安放六門。”李健一臉惋惜的道:“若能安放十二門,弗朗機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胡萬里看了一眼這兩個貪心不足的傢伙,含笑道:“別說安放十二門十八磅火炮,就是三十門也不是什麼難事,三寶公下西洋的船隊,據聞有五六千料之巨船,那能裝載大小火炮一百多門,三十二磅,六十四磅重型火炮也能上船。”
劉思武登時就眼睛發亮,興奮的道:“少爺,咱們東興港也能造那種大船?”
“東興港地方太小。”胡萬里微微搖了搖頭,道:“要造大船,得換個大港口。”
大港口?劉思武試探着道:“淡馬錫?”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如今哪裡有精力發展淡馬錫,小琉球就有天然良港,東興港北上不遠的那個港口你們沒發現?”
東興港附近的港口,劉思武、李健豈有不知之理,聽的這話,劉思武有些不解的道:“少爺不是嫌那地方太顯眼嗎?”
“此一時,彼一時。”李健含笑道:“東興港如今有二十多艘正規戰船,完全可以掌控這一片海面,還須顧忌什麼?顯眼也無妨。”
“說的是,咱們如今無須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胡萬里頜首道:“如今完全可以放開手腳發展小琉球。”
聽的這話,劉思武、李健二人精神都是一振,這意味着東興港終於要正式打出旗號了!
不多時,傳令官便快步上前稟報道:“稟少爺,經過兩刻鐘自由炮擊。船體無損,水密隔艙無損,甲板艙壁無損。”
胡萬里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三艘新戰船經過一個月的試航,又經過不斷增加火炮試射,如今配置的火炮比繳獲的弗朗機戰船上的配置還要高。看來,水密隔艙不僅能有效防止戰船全船進水沉沒,還有利於加固船體,東興港建造的同等型號戰船比弗朗機的戰船還要堅固結實幾分。
微微沉吟,他纔看了劉思武、李健二人一眼,道:“從滿刺加接手弗朗機戰船算起。你們也訓練了三個月,對於弗朗機人的軟帆和咱們大明的硬帆,你們可做過詳細的比較?”
聽的這話,劉思武微微沉吟了片刻,才道:“硬帆、軟帆各有優劣,軟帆速度快,不過。升帆要多人配合,降帆是件很麻煩的事,特別是風大的時候。硬帆在這方面就強遠了,升帆落帆都相當便捷,不存在絲毫風險,不僅要的人員少,也無須爬上桅杆操作。
屬下竊以爲,小船適宜用硬帆,而千料左右的大船,還是用軟帆好。遠航的話,屬下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軟帆,海上航行,速度纔是第一位的,少爺若是要詳細比較硬帆軟帆的優劣。屬下這段時間訓練,多帶幾名造船工匠上船體會。”
李健跟着說道:“在安全方面,遭遇側風時,軟帆會出現傾斜,而硬帆不存在這個問題,就安全而言,硬帆要更好,屬下仔細琢磨過,弗朗機的桅杆都是直立的,而咱們船上的桅杆,卻都稍有傾斜,而且幾根桅杆都是向不同的方向傾斜,具體是什麼原因,屬下也不清楚,確實要必要帶些造船工匠上船親自觀察體會。”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道:“這提議不錯,那就着大明的工匠上弗朗機船,着弗朗機船匠上大明的硬帆船,讓他們各自仔細觀察,看能否加以改進,還是要以適合遠航爲主。”
夕陽西下,訓練的船隊才緩緩的駛回東興港,一踏上碼頭,負責安全以及通訊的楊小毛就快步迎了上來,敬禮後輕聲道:“少爺,月港紅鴿。”
所謂紅鴿,便是標記有紅色印記的鴿信,紅色是突發重大事件的標記,不管何時收到,都是隨到隨送,或是轉送,胡萬里接過鴿信展開一看,臉色就沉了下來,看了一眼楊小毛,他才輕聲問道:“何時送達的?”
“午時過後。”楊小毛簡潔的道。
微微頜首,胡萬里才道:“查查這三人在東興港的家眷,另外遣人叫薛良輔在我書房候着,這鴿信先給他看看。”說着,他便快步往東春園而去,一路走,他一路默想着,月港謝嚴兩家三個子弟大白天無故失蹤,而且還是同時失蹤,除了是被錦衣衛番子密捕之外,別無可能。
月港如此重視此事,顯然是這三個子弟知道的情況比較多,對於錦衣衛的審訊手段,他也有所風聞,他可不認爲平素養尊處優慣了的謝嚴兩家子弟能夠熬得過錦衣衛的刑訊逼供,事情有些麻煩,怎麼先前就沒料想到錦衣衛的番子敢在月港虜掠知情的謝嚴兩家子弟?還是太大意,小看了錦衣衛。
錦衣衛在知道了月港、東興港的真實情況,知道了兩家的關係,知道了滿刺加是東興港佔領的,知道東興港能夠自鑄火炮,會是何反應?會否圍剿月港?還有,他的真實身份會不會被一併泄露?他的身份若是被泄露出去,彩票、錢莊給嘉靖做嫁衣事小,西安的胡家必然會被牽連,幾個同年也會被牽連,就連張璁也脫不了干係,那事情可就大發了,想到這裡,他登時心亂如麻。
一路悶頭想着,很快就進了東春園,他也沒回後院,直接進了書房的院子,吩咐李風烈道:“打盆冷水來。”
用冷水洗了把臉。胡萬里才稍稍有些冷靜下來,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早在被謝文昌提醒月港有廠衛的探子後,他就已經着月港不動聲色的將知道東興港情況的子弟家眷轉移到了東興港,失蹤的這三個子弟就算知道一些情況,也不會太多。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別說月港,就是東興港也沒幾個人。
正自想着,薛良輔、楊小毛已經快步進來,行禮之後,楊小毛便輕聲道:“稟少爺。失蹤的三人,唯有謝德智一人有家眷在東興港,是其父母和一個十歲大的兒子。”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謝德智的家眷既然在東興港,那就足以說明他是月港的核心子弟,知道事情應該不少。微微沉吟,他才問道:“謝德智的家眷是何時移居東興港的?期間與謝德智有無接觸?”
楊小毛才查閱資料,立刻就回道:“回少爺,謝德智的家眷移居東興港才二個月,這期間沒有接觸。”微微一頓,他才補充道:“但凡移居東興港的謝嚴兩家子弟都不曾離開過東興港,沒機會泄露東興港的情況。”
“東興港有多少人知道我真實身份?”胡萬里沉聲問道。
“約有四十多人。”楊小毛飛快的說道:“這些人大多都是跟隨少爺的丫鬟小廝。如今基本都是護衛隊的軍官或是家屬,東興港嚴禁私下談論少爺,他們也都知道這事關係到少爺的安危,平素絕口不提。”
聽到這裡,薛良輔插話道:“這事不能大意,謝嚴兩家子弟曾經在東興港駐過一段時間,護衛隊在月港也曾短暫駐紮,人多嘴雜,不能保證失蹤的這三人不知道少爺的身份,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微微沉吟。胡萬里才道:“錦衣衛若是知道我的身份,必然會大動干戈,先不說這事。”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若是錦衣衛得知月港、東興港的真實情況,會有何反應?”
“剿!”薛良輔毫不遲疑的說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小琉球素來都是倭寇入侵漳州泉州廣東浙江等東南沿海的一塊跳板。朝廷絕對無法容忍咱們盤踞小琉球,更何況咱們不僅能自鑄火炮,還掌控月港,攻佔滿刺加,聞知這個消息,皇上和朝廷的大員都會寢食難安,必欲剿之而心安,在下琢磨着,朝廷必定先滅月港,再集結水師圍剿東興港!”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以東興港的海上實力,就算朝廷集結一省之兵力亦難奈我何,但若是集結廣東、福建、浙江三省之沿海水師,甚或是包括南直隸在內的三省一京的總兵力,東興港可有把握?”
“大明這片海域,如今已經是東興港的天下。”胡萬里自信滿滿的道:“朝廷水師跟東興港打海戰,再多的兵力亦是枉然,圍剿東興港,朝廷根本不會有機會。”
“那月港呢?”薛良輔輕聲問道。
月港,胡萬里眉頭不由一皺,朝廷若是發兵圍剿月港,以東興港、月港、吳家船隊、許折桂船隊的龐大,組織得當,完全可以實施一次大撤退,這一點他是不擔心的,就是要堅守月港,也不是不可能,將護衛隊開進月港,以火炮之利,他相信完全能夠守的住。
可守的住又如何?一旦開戰,月港等若就被封禁了,哪裡還有商賈敢來月港貿易?一旦斷絕了月港這個貿易港口,東興港的補給就是一個大麻煩,糧食的問題倒不大,完全可以從南洋購進,但炮彈和火藥的原料卻無法從南洋購買,火炮的威力是不小,但消耗也是極大,若是彈藥無法及時補給,這仗根本就沒法打。
沉吟半晌,胡萬里才道:“要不來個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薛良輔微微一愣,才道:“少爺的意思,是派船隊威懾一番?使的朝廷不敢輕舉妄動?”
“不錯!”胡萬里頜首道:“咱們亮出東興港、月港的旗號,先打漳州泉州福州溫州寧波等地沿海衛所,咱們也不用佔領,讓他們見識到東興港實力,讓他們稟報朝廷,讓朝廷不敢妄動月港,如何?”
稍一沉吟,薛良輔才道:“不妥,這一路耀武揚威的打過去。必然是朝野震驚,反而會促使朝廷下決心圍剿東興港。”
胡萬里含笑道:“朝廷西北在用兵,且國庫空虛,豈敢在東南沿海再掀起大戰?”
“不錯。”薛良輔點頭道:“江南乃朝廷賦稅重地,東南糜爛。國事將不堪收拾,朝廷必然不敢讓東南險入戰亂,少爺此舉確實可起到震懾朝廷的作用,不過,少爺想過沒有,東興港在朝廷在百姓眼中。就是海賊,與倭寇無異,這一番折騰下來,必然人心惶惶,商賈斷絕,縱使朝廷不發兵圍剿月港。月港商賈亦會盡數撤離。”
“佐卿慮的是。”胡萬里不由微微點了點頭,略微沉吟,他才道:“既是如此,那咱們動靜就小點,打着月港的旗號炮擊同安(廈門)的高浦所、金門所、中左所這三個衛所,這三個衛所跟月港跟咱們東興港關係菲淺,只需展示一下實力。讓他們稟報上去便可。”
說到這裡,他猛然想起後世的軍事演習,當下便笑道:“還有個法子,咱們乾脆到所有戰船開到九龍江入海口去實彈演習一番,直接讓廠衛的探子的見識見識?”
“這法子好。”薛良輔輕笑道:“直接到九龍江入海口實彈演習,讓朝廷知道,咱們只想安心海貿,無意與朝廷爲敵,無意禍害百姓,朝廷要想打月港的主意。可的好好掂量掂量,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法子溫和!胡萬里微微一笑,相信東興港的二十艘弗朗機戰船到九龍江入海口實彈演習一番,絕對能夠收到滿意的效果,不僅是朝廷。一衆海商也會被嚇住,東興港的旗號也該打出來了,此舉也算是爲以後收取保護費做宣傳。
當即,他便看了楊小毛一眼,含笑吩咐道:“明日一早通知月港,東興港二十艘戰船前去給他們撐腰!另外,通知護衛隊所有連級以上軍官在一團會議室開會。”
月港,所有的月港私丁搜索了一天兩夜,將整個月港都翻了個底朝天,仍無一絲消息,就在謝文昌、嚴力已經是不報任何希望的時候,第三天下午,傳來消息,在距離月港不遠的紫泥鎮一片樹林裡,發現了兩具月港子弟的屍體。
不過二個多時辰,派去的人便趕回來稟報,兩具屍首分別是謝德發、嚴明靖,卻是不見謝德智的蹤跡,樹林周圍還有幾灘血跡。
聽的稟報,謝文昌、嚴力更爲擔心,謝德智是三人中知道情況最多的,看來錦衣衛的番子不簡單,將兩個沒用的殺了,最有價值的卻帶走了。
微微沉吟,嚴力纔開口道:“從這個情形來看,謝德智應該沒有招供,否則錦衣衛番子也不會帶走他,只不知道他能否堅持的下去?”
錦衣衛番子行事狠辣,除非是死了,否則很難熬的住!謝文昌心裡暗忖,卻是沒有開口,就在這時,一個子弟一溜小跑着來到門口,低聲道:“二位當家,東興港回信了。”
謝文昌連忙問道:“怎麼說?”
“東興港將派二十艘戰船前來月港給咱們撐腰。”
“先下去吧。”謝文昌說着看了嚴力一眼,待的那子弟退下,他才輕聲道:“少爺不想放棄月港?”
“不的萬不得已,當然不會放棄月港。”嚴力沉聲道:“沒了月港,東興港的補給就是一大麻煩,特別是鐵料,看來少爺是想震懾一下廠衛的番子,可如今剛剛纔清查,不知道月港還有沒有就錦衣衛的番子。”
“月港沒有,漳州城也有,大不了讓他們多在月港呆兩日。”謝文昌說着,微微沉吟了片刻,才道:“要不要通知高浦所、金門所、中左所的幾個千戶一聲?”
“不用。”嚴力輕聲道:“少爺不定會嚇嚇他們。”
金門,料羅灣,峰上巡司。
金門一衆島嶼,以料羅灣最險,它靠近金門的東側,一旦倭寇、海賊來犯,料羅灣峰上巡司首當其衝,因此駐守這裡的兵將最爲精悍,朝廷特地從浙江調來士兵,與原本駐兵一同把守,以保無虞。
這一日午時,百戶王強吃完午餐剛準備打個盹,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鑼聲,這是報警的鑼聲,他連忙一躍而起,衝了出去,一口氣跑上哨塔,他便厲聲喝問道:“什麼情況?”
“大人,您看。”一名士卒指着海面上,滿臉驚怖之色。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王強亦是一呆,海面上,一長溜的弗朗機風帆船正快速而來,略微數了下,整整二十艘,他不由心裡一沉,弗朗機商船,他不是沒見過,這些年來月港的弗朗機商船幾乎沒有斷絕,但從來沒有如此大的規模,七八艘已經算是大船隊了,憑直覺,如此大的弗朗機船隊,不會是來商貿的,他連忙命令道:“還愣着幹什麼?點火報警!準備戰鬥!”(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