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又是孫應奎,張璁不由皺了皺眉頭,這可是他的老對頭了,嘉靖八年他和桂萼致仕就是此人率先拜章彈劾,出任首輔以來,他屢屢想借機將此人踢出京師,卻都被嘉靖刻意迴護,如今他跳出來,意欲何爲?
難不成是嘉靖有意讓他這個首輔當替罪羊?歷代以來,遭逢災異,大多君王皆是諉過於宰輔,這不是什麼新鮮事,彗星現於東井,有掃太微之勢,實乃大凶之兆,嘉靖欲以他爲替罪羊,這也是情理中事,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由一沉。
見連着兩個言官跳出來,嘉靖心中登時大爲警覺,有人想借天降災異來扳倒張璁?不讓言官說話,顯然是不成的,他也不加以喝止,見兩名大漢將軍有些不知所措,他擺了擺手,令二人退下。
見這情形,孫應奎朗聲道:“人失於下,則變見於天,天生異象,則必有所失,觀大明之天下,外有韃虜屢屢侵邊,內有權臣構結黨羽,把持朝政,以致任用非人,國庫空虛,地方不靖,賦歛不均。
聽的孫應奎將這些過失一古腦都載在自個頭上,張璁絲毫也不在意,反而暗罵了一聲酒囊飯袋,心裡卻是快速的琢磨着,這究竟是何人想借此機會扳倒他,是楊一清的餘黨?還是楊廷和的餘黨?究竟是衝着他這個首輔來的,還是衝着嘉靖去的?
按理,地方藩王的反應不可能如此之快,那就只能是衝着他來的了,背後是誰在指使
孫應奎的話此時已接近尾聲,“爲大明江山計,爲大明社稷計,微臣懇祈皇上,將首輔張璁、次輔翟鑾罷職回籍,否則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孫應奎這番話無異於當着滿朝文武大臣彈劾張璁,掌院學士夏言作爲張璁的敵手,對孫應奎一直是密切關注的,嘉靖對孫應奎的刻意迴護,他自然一清二楚,心裡也在琢磨嘉靖是否有意拿張璁做替罪羊,聽的最後一句,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他當即便出列揚聲道:““微臣附議,天降災異,雷震角樓垂脊,彗星現於東井,輔臣難辭其咎,輔臣張璁、翟鑾皆須自陳請辭。”
見夏言跳了出來,張璁眉頭不由一皺,夏言與孫應奎聯手了?不過,當下他沒時間去考慮這些,夏言說的不錯,今夏災異連連,他身爲首輔,確實難辭其咎,當下,他便躬身道:“啓奏皇上,入夏以來,順天府久旱無雨,京師震雷殺人,繼而又雷擊午門角樓,如今彗星又見於東井。
災異連連,皆系微臣處置政務失當,懇祈皇上降旨嚴責,以正朝綱,微臣身爲首輔,用人不當,以致邊疆不平,地方不靖;開支無度,籌措不力,以致國庫空虛;實無顏再忝居首輔之位,懇祈皇上允准微臣致仕回籍。”
張璁這一說,次輔翟鑾也不得不跟着出列道:“微臣亦無顏忝居閣臣之位,懇祈皇上允准微臣致仕回籍。”
一見這情形,戶部尚書樑材也呆不住了,這麼多人暗指國庫空虛與災異有關,他如何能無動於衷?當下便緊跟着出列道:“國庫空虛,微臣身爲戶部尚書,亦難辭其咎,懇祈皇上革除微臣戶部尚書一職。”
剛剛上起復,連位子都未座熱的兵部尚書王時中亦跟着道:“外患頻頻,地方不靖,微臣亦無顏忝居兵部尚書之職,懇祈皇上一併罷黜。”
章拯也緊隨着站出來,躬身道:“雷震角樓垂脊,工部衙署失火,微臣身爲工部尚書,難辭其咎,懇祈皇上罷黜微臣工部尚書一職。”
一見越扯越廣,大有蔓延之勢,嘉靖知道不能再沉默,否則各部院堂官都不免要牽扯進來,如今銀幣鑄造、裁革冗員正在緊要關頭,陝西、順天府又是大旱在即,不可能調整人事,他當即便開口道:“上天示警,乃是提醒朕與諸位臣工敬天修政,爾等各自自省,檢討政務得失,豈能天象稍有變異,便紛紛請退,朕要爾等何用?”
微微一頓,他才沉聲道:“雒昂、孫應奎乘假天戒,陰排忠正,玩法市恩,着杖二十。”
聽的這道旨意,孫應奎從容跪下道:“微臣謝皇上隆恩。”叩頭起身,他便接着道:“微臣還有一言,海內頻年饑饉,盜賊公行,府庫空虗,民力憔悴,微臣恭請皇上及諸位輔臣重議諸工作之輕急緩重,暫罷神祇壇、帝王廟、西苑仁壽宮及先蠶殿等壇殿修建工程,與民修養,待國力強盛再修建不遲。”
嘉靖瞥了他一眼,道:“朕何以重祭祀?就因爲這天下災害不斷,每年水災旱災蟲災風災接連不斷,朕建這些壇殿,只爲能虔心祭祀,讓蒼天給朕,給大明幾年風調雨順的年景,朕着眼的不是眼前,不是京師這一隅之地,朕着眼的是整個大明,是爲大明社稷的千秋萬代着想!”
說着,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叉出去。”
眼見四名大漢將軍將兩人拎小雞一般拎了出去,衆人心裡都是一緊,杖二十可不是鬧着玩的,身子虛的,二十杖就能去掉半條命,張璁心裡卻是暗忖,夏言果然是聖眷深隆,竟然連句斥責都沒有。
早朝鬧成這樣子,自然不會有人再做仗馬嘶鳴,就連安排好的爲兵部、工部無辜下獄的官員求情的給事中也嚇的不敢吭聲,草草散朝回衙,回到值房,張璁剛剛落座,便聞報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在外求見。
張璁心知他是爲了早朝的意外而來,當即便點了點頭,道:“請他進來。”
汪鋐一進來便一揖道:“張相,那個夏言歷來以孤臣自居,不料竟然與孫應奎勾結起來。”
“孫應奎不過是跳樑小醜。”張璁沉吟着道:“倒是夏言,得想個法子,聽聞此人經筵日講甚得皇上讚許。”
又要整治夏言?汪鋐小心的試探道:“張相的意思的設計陷害?”
張璁瞥了一眼,卻未吭聲,微微沉吟,他才道:“讓咱們的言官這段時間不要亂上摺子,皇上心情不好。”
嘉靖確實心情不好,下朝之後便在乾清宮設壇齋醮祈雨,祈雨這種事,祈多了總會靈驗的,嘉靖這次就靈驗了,齋醮不過半個時辰,天上便烏雲密佈,轉見間,大雨傾盆而下,京師官民一片歡呼。
張璁亦是大爲欣喜,有這一長透雨,順天府的旱情總算是無須擔憂了,不過,衆人的欣喜沒持續多久,傾盆大雨連續幾日未斷,順天府很快就有旱災轉爲了澇災。
時間跟快進入了六月,陝西西安六府大旱,並爆發大規模蝗災的急報送到了京師,那顆讓人心驚膽戰的彗星也沒消停,光芒漸長,並行至軒轅北第一星,仍是徑直往太微垣而去。
陝西大旱,張璁自不敢有絲毫怠慢,一邊着戶部行文,令陝西巡撫等官員先行以各府預備倉糧及部貯銀錢相兼給派賑,隨後又調河東鹽運司銀兩十萬三千有奇運送狹西補起運祿糧,並着布政司開納例銀以爲賑濟,又令戶部左侍郎葉相解太倉銀三十萬入河南湖廣購糧入陝西,這才堪堪將陝西的情形穩定下來。
時間一晃進入七月,彗星行翼度,光芒七尺餘,尾東北指掃大尊星。至此,所有人皆是心知肚明,彗星入太微,已成定局,再無任何僥倖。
兩日後,彗星入太微垣,掃郎位星。
次日,行人司司正薛侃上疏,言祖宗分封宗室,皆留親王一人在京爲京城王,有事或爲居守或代行禮,爲國家慮至深遠也,正德初,逆賊劉瑾心懷叵測,遂盡數將親王出封。
懇祈皇上覆舊制,於親藩中擇其親而賢者迎取一人入京爲守城王,選端人正士爲輔導,他日東宮生長,其爲輔王亦不可缺,如有次皇子,則仍出封大國,願以臣言下廷臣會議。
這封上疏一出,京師上下登時一片譁然,昨日彗星入太微,今兒就出了這份奏疏,這明擺着是有藩王蠢蠢欲動了!不到半日,‘彗星掃太微宮,人主易位!’之語便傳遍了京師內外。
嘉靖登基十年,且已二十有五,卻仍無一男半女,爲此他時常在宮中設壇齋醮祈子,沒有子嗣,這是嘉靖的逆鱗,而薛侃這份奏疏不僅是涉及到有藩王有謀逆之心,更是毫不客氣的指出他無後。
看到這封奏疏,嘉靖大失常態,一把將奏摺扔了出去,怒喝道:“狂妄無知!膽大包天!彗星入太微又如何?沒有子嗣又如何?誰能奈何朕?”
見嘉靖如此大怒,滿殿太監宮女登時就跪了一地,一衆太監稍微強點,全身伏在地上,宮女可就不堪了,幾個宮女皆是嚇的花容失色,跪在地上渾身似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嘉靖一臉怒色在殿內急步轉了兩圈,才停下腳步,高聲喝道:“來人,傳旨,着凡在京師四品以上之官員以及所有科道言官在午門前彙集,令三法司會同百官公審薛侃,朕倒要看看究竟誰在幕後指使!”(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