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逆風而行,東興港艦隊無法直接頂風而行,而是走的z字形,對於迎面而來的三十艘火船,李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數量太少,不足以對艦隊構成威脅,這種不經打的火船,完全可以交由弗朗機小炮對付。
很快,艦隊便抵達峽口,觀測軍官大聲稟報道:“報——,敵船距離一千三百步。”
一千三百步?李健不由暗罵了一聲,村上水軍太油滑了,這距離稍稍遠了點,不過,再往前就進入峽口了,不易迂迴,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左滿舵!”
隨着命令,戰船就跟漂移似的急速左轉,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船身也隨之大幅傾斜,巨大的船身隨即橫擺過來,船舷正對着峽口。
當船身平復下來,李健便沉聲道:“傳令,所有重炮,仰角十五,兩發速射,開炮!”
下層甲板,早就做好炮擊準備的一衆兵丁都屏氣凝神的等候着命令,很快,連長張雨石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仰角十五,仰角十五,目標,敵方船隊,兩發速射!準備!”
東興港炮手有專門的火炮角度儀,插入炮口便能準確的計量火炮的角度,這個簡單實用的玩意,自然是胡萬里順手剽竊過來的,一聽仰角十五度,一衆炮手連忙有條不紊的調整火炮的角度,這些都是日常訓練的重點,一衆兵丁都是爛熟於心。
很快,一聲聲“準備完畢。”的報告聲便相繼響起。
張雨石盯着一根懸空搖擺的精緻的小鐵陀螺,這是爲了休正戰船不斷的橫搖,從而影響火炮的仰角,影響到炮擊精準的法子,很快。就聽的他沉聲道:“一二三,開炮!”
“轟轟轟。”沉悶的炮聲隨即接連響起,巨大的後坐力,使的巨大的船身都向後平滑,因爲是處於下風口,騰起的大股硝煙隨即倒灌進入船艙。船艙中立時硝煙瀰漫,就聽的無數的催促聲,“清理炮膛!快!”
張雨石俯身從舷窗仔細觀看了一下戰果,其實不看,他也清楚,這個仰角打出去,絕對能夠命中,敵方船隊烏秧秧一大片,不命中那纔是出鬼了。至於打中誰,那就看運氣了,果然,他清楚的看到敵方船隊有稍微的混亂,他當即笑道:“打得好!仰角不變,準備!”
首輪炮擊,雖然只是幾發炮彈,卻給村上水軍造成了不小的震動。有兩艘戰船被擊中,在村上水軍衆眼裡。甚是結實的安宅船,居然被一炮打出老大的一個窟窿,兩艘火船被打的從海面跳彈起來,直接報廢,見的這情形,村上義忠臉色登時有些難看。對方的火炮威力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這可不止是三裡。
村上隆重有些心慌的道:“主上,後撤吧,明人火炮威力太大了。”
“後撤?”村上義忠一雙三角眼微微一縮,沉聲道:“吹號!”
“嗚——嗚”。悠長渾厚的號聲隨即在海面上響了起來,趕來匯合的安宅定方聽的這號聲,也連忙下令,“吹號迴應,一長一短。”
一長一短的號聲是瀨戶內海水賊趕來匯合的信號,聽的號聲不遠,村上義忠登時放下心來,沉聲道:“傳令,壓上去!火船打前鋒。”
聽的這話,村上隆重不由一愣,道:“主上,風險太大!”
“海上討生活,哪天風險不大?”村上義忠滿不在乎的道。
“轟轟轟。”沉悶的炮聲又響了起來,村上義忠仰起頭望去,能清楚的看見幾個黑點快速而來,越變越大,緊接着就傳來“砰砰”的撞擊聲,隨即又傳來幾聲慘叫。
見這情形,村上隆重急道:“主上,明水軍戰船速度快,火炮威力大,打的又遠,咱們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天快黑了,火炮打的遠又有什麼用?”村上義忠指了指天空,道:“安宅家的距離峽口不遠,咱們壓上去,對方擔心被前後夾擊,絕對不趕戀戰!你沒發現,這個距離上,他們一艘船隻有幾門火炮開炮,這個損失,咱們承受的住。”
在瀨戶內海縱橫多年的他心裡很清楚,這個時候,手下兵丁需要的是命令,不管好壞對錯,一個命令,就能穩定軍心,不能讓這種幹捱打,不還手的局面延續下去,否則會軍心渙散,說完,他不再猶豫,一揮手,道:“吹進攻號,全部壓上去。”
村上水軍進攻了?李健不由頗爲意外,轉念便明白了對方的意圖,看來村上水軍倒不是浪的虛名,有股子狠勁!既是如此,倒是要好好成全他們一番!微微沉吟,他便沉聲道:“航向不變,降半帆,目標,火船,自由炮擊!”
隨着一艘艘戰船加入戰場,峽口的炮聲立時就密集起來,聽的炮聲逐漸密集,安宅定方不由大是心急,一個勁的催促加快速度,前去解圍,不用看他也知道,村上義忠也肯定是派火船爲前鋒,而且他敢肯定,村上家的火船不會多,以明人戰艦的火炮威力,不消一刻鐘,就會將火船打沉。
艦隊停泊地,胡萬里也一直在用望遠鏡觀察着,眼見村上水軍雖然向前移動,但速度卻控制的很慢,他不由暗罵了一聲“滑頭。”轉頭望了一眼正快速北上的安宅家聯軍,微微沉吟,他便吩咐道:“傳令,叫艦隊回來。”
聽的這話,吳亦有不由大爲詫異,道:“少爺,剛剛接戰沒多久,怎的就讓他們回來?”
“不會有什麼戰果。”胡萬里放下望遠鏡,道:“村上這是想拖住他們。”微微一頓,他才道:“天色不早,得乘着這段時間休整一番,吃飯,補充彈藥,兵丁也需要休息一下,重新部署一下,晚上纔是重頭戲。”
隨着東興港艦隊的撤離。村上水軍、安宅聯軍終於在海峽內口匯合,村上義忠隨即就乘小船上了安宅家的大船,一見面,他便劈頭問道:“損失有多大?”
安宅定方瞥了他一眼,微微一躬算是見禮,這才道:“戰船損失不大。但火船損失不小,燒燬的和北擊沉的,總計有三百多。”
“不是說好了,夜襲火攻,怎麼提前改爲白天強攻?”村上義忠不依不饒的問道:“難道不知道明人火炮厲害?”
輕嘆了口氣,巖屋上方纔從容道:“事前不知村上水軍也會趕來,本家主上從無指揮夜戰的經驗,加之又是臨時集結的聯軍,因此才決意白日攻擊。誰也不知道明人火炮不僅打的遠,而且還威力奇大。”
微微一頓,他才道:“好在損失不大,僅只一些火船,如今合兵一處,聯軍指揮之職,還應由閣下來擔任。”
村上義忠氣勢洶洶,就是要奪這指揮權。見對方識趣,他也不謙讓。當即便道:“眼下天色未黑,不宜攻擊,着各個船隊略微休息,天色一黑,便發起攻擊。”
看了安宅定方一眼,淺井方重才甕聲甕氣的道:“明人火炮太過恐怖。峽口一戰,損失了三百條船,傷亡人數也有二百多,如今士氣低落,見到明人戰船都都嚇的腿腳發軟。夜襲的事情,是不是跟各家船隊商量下。”
“商量什麼?”村上義忠大手一揮,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明人火炮是厲害,打的遠,打的準,但火炮要瞄準,天黑了也就是一堆廢鐵,咱們那麼多條船,還怕什麼?”
“明人還有火槍。”淺井方重沉聲道。
“火槍跟火炮是一樣,天黑了都沒用,還不如弓箭好使。”村上義忠不以爲意的道:“我這就召集衆人,一個個不都是衝着明人的火炮火槍來的,夜戰,咱們有絕對的把握。”
天色黃昏,足利義維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甲板上不安的來回走動,明人的火炮是厲害,但是夜戰中根本無法發揮火炮的威力,面對上千條船的攻擊,他是真心不看好明人艦隊,白天的峽口一戰,他看的很清楚,明人火炮雖然厲害,卻架不住火船一波接一波的攻擊,況且,村上水軍、安宅水軍的焙烙火矢也十分厲害,一旦讓他們兩家的水軍戰船靠近,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想到這裡,他不由有些沮喪,好不容易盼來一個難得的機會,就這麼白白的浪費掉了,真不明白明人的那個首領是如何想的,爲什麼不早一天就各個擊破?如今這個局面,已經是無解的死局了。
更讓他擔憂的是,明人會不會拿他作爲擋箭牌?就在他焦慮難安的時候,有人開始大聲吆喝,聽的翻譯,原來是甲板上不準停留,當足利義安滿懷絕望的走進船尾的艙房,便聽的外面一陣忙碌聲。
探頭一看,他不由大吃一驚,船員水手在升帆!難道明人準備逃跑了?他忙向外看去,海灣中所的船隻都在升帆,看來是逃跑無疑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爲什麼要拖到這時候纔想到逃跑,早做什麼去了?
不多時,一艘艘武裝商船便揚帆離開了海灣,如此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一衆大名聯軍,接到稟報,村上義忠、安宅定方等人都紛紛趕到上棚,果然,一艘接一艘的戰船正在揚帆南下,一衆人等不由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明人自知不敵,要連夜逃跑?”
“怎麼這時候才逃跑?”
“廢話,肯定是商議嘛,打不了才逃跑。”
“會不會有詐?”
“有什麼詐?夜裡伸手不見五指,火炮都沒地方打。”
“咱們的船要掛燈啊。”
“會不會是換地方?”
“在大阪灣還有比他們那更好的地方?”
村上義忠聽心慌意亂,陰沉着臉,半晌不吭聲,明人的舉動太詭異了,他們停泊在北部海灣,依仗着強大的火炮,還能夠堅守一陣,爲什麼要跑出來?在近海夜間行船,風險可不小,更何況明知後面有追兵,究竟是什麼意思?
堺港城頭上,關心戰局進展的商人僧侶百姓連飯都是在城頭上吃的,原本一個個都還在議論着晚上的夜戰誰的贏面更大。討論着這場規模最大的火攻會有多壯觀,不料,在天將黑時,他們認爲贏面很大的明人艦隊居然逃跑了?所有人一時間都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城頭上一時間也是猜測爭論不休。
眼見的一艘艘明人戰船相續離開,村上義忠終於是沉不住氣了。他不能容忍煮熟的鴨子眼睜睜的飛了,微一沉吟,他便沉聲道:“不能讓明人艦隊從容逃跑,追!”
號角長鳴,大隊的火船爲先導,戰船殿後的聯軍船隊開始與明人艦隊並排南下!兩支船隊離的並不遠,也就四里左右,保持在火炮的射程之外,因爲天色麻黑。所有的大小船隻爲防碰撞,都各自在船頭船尾掛上了燈籠或是插上火把。
東興港艦隊也不例外,紛紛在戰船的船頭船尾掛了燈籠,不過,所有的燈籠都是掛在東邊的,堺港觀戰的人都能看見,村上聯軍卻是看不到,
看着大阪灣裡滿是掛着燈籠的船隻移動。堺港觀戰的一衆人等都心情複雜的觀看着,有的擔心。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則爲即將爆發的戰鬥而興奮。
天色朦朦朧朧的黑了下來,村上義忠膽子也大了起來,天一黑,明人的火炮便無用武之地,不過。令他頭痛的是,天一黑,明人艦隊居然不見蹤影,東興港艦隊的燈籠本就掛在東側,船身高大。只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光影,但村上義忠的大船在船隊後面,前面一片燈火通明,他哪裡還能看到東興港艦隊的光影?
雖然看不見,但村上義忠也知道艦隊的位置,清楚,此時火船前部正在明人艦隊中間,此時攻擊,能夠將明人艦隊攔腰沖斷,令其首尾不能相顧,再遲,他就擔心無法判斷敵方的具體位置了,當下,他便毫不遲疑的沉聲下令,“擊鼓!攻擊!”
鼓聲一響,最前面的一艘火船立刻轉向,徑直向東直接衝去,一大片船隻紛紛跟着轉向,彷如一條火龍蜿蜒向東,着實讓堺港城頭觀戰的衆人大開眼界,不及感嘆,他們就發現明人艦隊居然主動分成了兩斷,前面一段劃了個弧形轉道向西,後面一段居然繞了一圈,直接也向西而去,所有人都看的倒吸一口冷氣,明人艦隊這是前後包抄!夜戰一觸即發!
很快,衝在前面的倭人船隻就發現了東興港艦隊突然轉向的情況,驚慌失措的喊聲隨即在海面上響起,消息傳到村上義忠耳中,東興港艦隊已經形成了包抄之勢,旗艦甲板上,胡萬里看着倭人船隊的燈火,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
李健輕聲道:“少爺,敵人船隊已經發現了,亮燈吧。”
“難得的美景,可惜好景難長。”胡萬里含笑道:“打開炮門,準備戰鬥!”
命令一下,戰艦上下兩層甲板上立刻燈火通明,一艘艘戰船隨即紛紛亮燈,做好炮擊準備,一見這情形,村上義忠登時就從頭涼到腳,他做夢也沒想到,明人艦隊會主動挑起夜戰!這怎麼可能?
反應過來,他連忙沉聲命令道:“熄燈,熄掉火把,不要成爲明人的炮靶!”
隨着命令,一盞盞燈籠一個個火把由近及遠相繼熄滅,蔚爲壯觀的燈景隨即消失,只剩下東興港艦隊兩列船隊燈火通明,見的這情形,堺港一衆看客不覺暗叫可惜,又暗自好奇,沒了目標,火炮怎麼打?
“小樣,熄了燈就拿你們沒辦法了?”胡萬里說着一揮手,道:“免費請堺港的百姓看一場焰火,放!”
“砰”一顆絢麗的煙花隨即在聯軍船隊上空綻放,一朵巨大的紅色花朵在空中綻放出絢麗奪目的光芒,而後慢慢消失在空中,堺港觀戰的一衆看客登時大爲驚訝,看的目定口呆,就連見多識廣的堺港商人也沒見過如此絢麗的煙火,別說是一般的僧侶百姓了,一個個都爲這奇異的景色所吸引。
村上聯軍一衆倭人也不例外,都呆呆的仰頭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奇景,沒多少人意識到這是奪命的景觀,村上義忠最先反應過來,卻已是說不出話來,他終於明白過來,明人艦隊爲什麼不在海灣堅守,而是要主動發起夜戰了。
一顆接一顆的煙花在大阪灣上空冉冉升起,將大阪灣照的徇麗多彩,火炮的轟鳴聲也隨之猛烈的響了起來。
看着一道道從戰船上冒出的火光,聽着密集的恍如滾滾悶雷一般的炮聲,堺港城頭上的所有看客心裡都清楚,村上水軍完了,淡路水軍也完了!
就在衆看客看的心搖神馳之時,一艘接一艘的火船燃了起來,不顧一切的衝向上下兩端的東興港戰艦,企圖爲聯軍戰船爭取一絲逃跑的機會,大阪灣上登時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天空。
村上義忠、安宅定方此時早已心膽俱寒,哪裡還有心思指揮戰鬥,況且就是有心指揮也無力迴天,戰場上一片混亂,炫目的煙花,震耳欲聾的炮聲,沖天的火光,如何指揮?
一衆家臣家將鏃擁着二人惶惶如喪家之犬,拼命的往西奔逃,人人心裡都清楚,只要上了淡路島,就能撿回一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