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胡萬里沉吟不語,徐清曼輕聲道:“官兵譁變危害甚烈,長青難道忍心見南京百姓慘遭兵禍之苦?”
這帽子在扣的可不小,胡萬里瞥了她一眼,斯條慢理的端起茶盅淺啜了一口,這才淡淡的道:“南京富庶,區區六萬兩白銀,哪個衙門提不出,何須在下費心?”
徐清曼微微一哂,道:“官兵譁變,必然牽連甚廣,南京官場上下如今躲還來不及,誰還敢主動與此事沾邊?倒是長青與此事休慼相關。”
這還真是訛上自個了,胡萬里看了她一眼,話頭一轉,道:“在下甚是好奇,徐小姐的消息何以如此靈通?莫非與此事有關?”
“長青想來不知,家父這一脈乃是世襲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一職。”徐清曼神情淡然的說道:“南京錦衣衛上下,不少皆是世交故交,家僕在其中供職者亦不少。”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微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想來她沒兄弟,在父親過世之後這錦衣衛指揮僉事才由他叔父繼任,而他叔父對她應是甚爲倚重,或者是說不得不倚重,難怪她消息如此靈通,對廣寧伯劉泰的情況亦是瞭如指掌,對於南京三大實權人物之一的操江提督,錦衣衛又豈能不熟知?
微微沉吟,他才試探着道:“徐家與廣寧伯劉家是故交?”
“是世交。”徐清曼毫不掩飾的說道:“小女子非是爲廣寧伯關說,廣寧伯劉泰確實頗有才幹。在一衆勳貴中薄有賢名,亦甚清廉。不過人無完人,劉泰爲人嚴苛,剛愎自傲,不善交際,不解治生產,其以軍餉博彩票,據聞乃是激賞部下之賞銀短缺,非是爲謀私利。”
爲公事?胡萬里哂笑道:“不論是爲公還是爲私。以軍餉博彩票,便是罪!因此而激起兵士譁變,更是罪不可恕。”微微一頓,他便接着問道:“新江口駐紮有多少兵丁?”
“一萬一千餘。”徐清曼隨口說道,心裡卻是一沉,胡萬里這話不錯,新江口水師譁變。不論是何緣由,身爲操江提督的劉泰都難辭其咎,此番怕是在劫難逃,心念一轉,她便接着道:“一萬一千之數乃是在冊名額,實則僅有半數。再則亦無可能盡數譁變,若能處理迅捷得當,此事亦非是壓不下來。”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如今已是子夜,縱是一個時辰之前譁變。亦是晚間,若能連夜處理妥當。要掩蓋此事確實不是什麼難事,這事於情於理他都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想到這裡,他便起身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拜見王大人。”
“等等。”徐清曼輕聲道:“既已譁變,便非是六萬兩白銀能夠安撫下來的,歷年的積欠包括激賞以及撫卹等,譁變官兵都會藉機提出,怎麼着也得準備十五萬兩,長青可有把握?”
十五萬?胡萬里差點想罵娘,當慈善彩票是錢莊還是銀號?他如今還擔着賑濟魚臺兩府六縣的災民呢,緩緩坐了下來,他有些明白過來,慈善彩票賺錢,已是名聲在外,彩票發售火爆亦是人盡皆知,但他們不知道彩票的返還率有多高,南京這些個勳貴大員是將慈善彩票當肥羊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暗歎了一聲,彩票每年上繳朝廷的數額和返還率等僅只侷限於行內人和京師的幾個大員知道,這些事宜不適宜公開,否則會影響彩票的利潤,這事沒法解釋,他也不想做這冤大頭。
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新江口官兵譁變,休慼相關的應該不僅僅只是慈善彩票,難不成他們都袖手旁觀?”
“自然不會。”徐清曼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不過,他們即便有心亦未必能馬上拿出這許多銀子,眼下要想盡快平息譁變,唯有長青有此能耐。”
胡萬里翻了她一眼,哂笑道:“這倒未必,調撥庫銀亦不過一道手令而已,再說。”話未說完,一名官員匆匆趕上前來,微微一揖,便低聲道:“胡大人,劉太宰、王司徒、嚴宗伯三位大人有請。”
一聽三位尚書有請,胡萬里便知是爲譁變一事,準是跟徐清曼一樣,找他要銀子的,他本就要去與王承裕這個戶部尚書商議,當下扁你起身道:“煩請前面帶路。”說着看了徐清曼一眼,便徑直快步離開。
一路無話,胡萬里恨快便在來人的陪同下折回了劉龍、王承裕、嚴嵩三人先前下棋的那間房間,進的房間,他便留意到房間的氣氛並不凝重,相反,還有些輕鬆,房間的燭光並不很亮,三位大佬隨意的坐在客位閒聊着,他不由暗自佩服三人的氣度,忙上前躬身見禮。
俟其禮畢,劉龍微微點了點頭,和煦的道:“新江口水師譁變的事情你想必已然聽聞,操江提督廣寧伯劉泰私用軍餉購買彩票造成鉅額虧空,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須理會。”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微微一怔,什麼意思?不用理會?狐疑的看了三人一眼,他才沉吟着道:“三位大人,若是置之不理,下官擔憂有心懷叵測之官員、言官以及反對慈善彩票之官員借題發揮,肆意攻訐慈善彩票。”
話音一落,王承裕便含笑道:“長青在南勁行慈善彩票,皇上因此而撤換了應天府府尹,足見皇上對慈善彩票的重視,彩票發行之初,便一力承擔賑濟魚臺兩府六縣水災,可見皇上和京師部院大臣對彩票皆是寄予厚望,豈會因稍受攻訐便放棄之理?再則,如今國事艱難,災荒頻頻,慈善彩票以賑濟災荒爲主,正逢其時,豈會因噎廢食?”
胡萬里看了他一眼,心裡卻是暗自腹誹,這些道理他豈有不知之理?問題是彩票確實是賭博,而朱元璋又是大力提倡禁賭的,不少迂腐的官員對彩票本就心懷成見,加上如今張璁又已致仕,一衆官員若是搬出祖宗成法,嘉靖未必敢公開支持彩票,這還是正常的情況,若是背後牽扯到黨爭,牽扯到倒張璁的鬥爭,那攻訐的力度將會更大。
略微沉吟,他才斟酌着道:“廣寧伯劉泰私自挪用軍餉購買彩票,下官總覺的這事有些蹊蹺,如今彗星仍未消失,新江口譁變會否是有人刻意爲之?”
聽的這話,嚴嵩甚爲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這小子眼界寬,心思活絡,遇事能從大局着想,難怪入仕才短短三年便的嘉靖和張璁的賞識,劉龍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略微沉吟,才沉聲道:“遇事能從大局着眼殊爲難得,不過,仕途官道事事還須正大光明,時時以陰謀度人,未免落了下乘,長青須的謹記。”
胡萬里聽的心頭一凜,這話雖是不中聽,而且有些迂腐,但卻是至理,劉龍能對他說出這話,無疑是表明了對他的態度,由此亦可看出對他期望頗高,他忙肅然一揖,道:“紫巖公訓誨,晚生必定銘記在心。”
王承裕看了看二人,微微一笑,道:“長青的擔憂亦不無道理,廣寧伯劉泰並非膽大妄爲,驕縱無知之輩,動用軍餉豪賭彩票實是令人費解,再則,官兵譁變在晚間也頗令人生疑,也難怪長青以陰謀度之。”
微微一頓,他便接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論是無心爲之還是有意爲之,長青置身事外皆是上策,此例一開,南京、京師、蘇杭揚州等地的勳貴外戚以及一衆齷齪官兒都會將慈善彩票當做搖錢樹,那纔是後患無窮。”
這話可說是完全站在他的立場爲他考慮,不過胡萬里並不領情,這種情形他早有預見到,若是置身事外,任譁變的事態擴大,慈善彩票可能有被禁止取締的可能,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置身事外顯然是不明智的。
對方爲什麼要他置身事外?難道堪不透彩票面臨的危局?不可能z萬里馬上就否定了,這些都是老狐狸,明擺着的事情他們豈能看不透?難道是一石二鳥之計,以譁變攻訐彩票,繼而攻訐張璁,並且以此挑撥他與張璁的關係?如此則置他於何地?
這種可能不大,真要如此,未免太輕看他了,難道是另有所圖?換一種思路,胡萬里立刻聯想到操江提督的地位,在南京,最有實權的除了南京守備、魏國公徐鵬舉、守備太監晏宏之外,便是這操江提督廣寧伯劉泰,難道他們有適合的人選,想取代廣寧伯劉泰?
這會不會有些太玄乎了,操江提督雖然官秩不高,卻是手握重兵,這人選素來是聖心默斷,即便是京師的閣臣和吏部的尚書亦不敢多言,南京的官員又豈能影響嘉靖的決斷?
除了這兩種可能,還有其他的意圖?胡萬里一時間也琢磨不透,正自沉吟,嚴嵩已是含笑說道:“長青無須多慮,即便慈善彩票被人攻訐,亦萬難取締,朝中稍有見識的大員皆是心知肚明,朝廷眼下第一要務是爲朝廷開闢財源,慈善彩票絕不會稍被詬病便半途而廢,況且幾爲閣老亦不會允許出現大肆攻訐慈善彩票之事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