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張居正如今只是次輔而不是首輔,但能夠被江陵張家留宿一夜,這是什麼樣的待遇,汪孚林還是能夠預估到的。更何況,趙老夫人得知他要走水路,直接派了管事去碼頭替他定好了船隻,汪孚林不得不覺着自己很有老人緣。人家既然對自己如此熱絡,他自然也掏出真心相待,除了幾個從葉老太太那聽到的養生小妙招,他也儘量陪趙老夫人多說話。至於張家那幾位和他年紀差不多大,卻尚未進學的少爺早上請安時的異樣眼神,他也只當完全沒瞧見。
臨走之際,趙老夫人還要送他程儀,他趕緊死活拒絕了,但拒絕的藉口卻很巧妙:“老夫人若要送程儀,還不如可憐我將在江上漂泊許久,送我兩盒家常點心飯菜,比金銀這些東西還要更雪中送炭些。”
汪孚林不過是開個玩笑,趙老夫人卻極其高興,立刻讓廚房又忙活了一陣,等到下午汪孚林出發的時候,足足帶了兩個碩大的食盒。等親自送人到了二門,眼見得人長揖拜別轉身離去,直到那人影已經看不見了,她方纔悵然若失地回了書房。一旁親信的僕婦便湊趣似的說道:“若不是知道咱家沒有合適小姐,還以爲老夫人要招他做女婿。”
“胡說!”一直很和藹的趙老夫人遽然色變,竟是疾言厲色呵斥了一聲,見+♀那僕婦嚇得慌忙跪地請罪,她也不理會此人,徑直摔簾子進了裡間。在羅漢牀上坐定,她摩挲着右手的佛珠。心裡想起了自己之前去號稱荊南第一寺的承天寺中上香之後。求到的那根籤。承天寺中的靈籤據說一直都很靈。而這次那上頭的籤語經人批解,也全都是很好的意思,但到最後卻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道是張家十餘年內會有一道溝坎,若要一躍而過,就需得收斂態度,善待同僚,提攜後輩!
那次她回來之後雖對丈夫張文明提起,可張文明對這種僧道神神鬼鬼的一套卻嗤之以鼻。次子和三子也全都不信,她也只好自己記在心裡。這回藉着丈夫身子不好,她第一次親自待客,接待了汪孚林這個晚輩,心裡也覺着這樣見外客很有意思。只不過,那僕婦之前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她有些嗟嘆。
她也是,三個兒媳婦也是,全都是兒子生得多,女兒生得少。就算看到有才俊之士,家裡沒有女兒能許出去有什麼用?
由江陵上船揚帆出行。正是順風順水,雖說比不上李白詩上那般,從蜀中的白帝到江陵只需一日,但汪孚林從江陵抵達漢口也只用了區區一天半。他絲毫沒有驚動人的打算,任由船家補給之後再次出發,不過短短六日,便抵達了蕪湖,繼而轉官道回徽州。等遙遙看見歙縣城那座熟悉的小北門時,他掐指一算,發現自己這一趟離家,又是恍然過去了一個多月。
進城門時,雖說他算得上是風塵僕僕,可城門守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當即笑着打招呼道:“汪小官人可回來了,您家中老員外和老安人都回來大半個月了,道是您在漢口鎮被事情纏住不能脫身。”
是啊是啊,亂七八糟的事還真不少!
汪孚林不想解釋,只是沖人笑了笑道了聲辛苦,隨即就趕緊策馬往縣后街的家裡趕。到了門前下馬,他就只見大門敞開着,一個熟悉的門房像模像樣站在門口,一見到他時先是一愣,隨即二話不說拔腿就往裡頭衝。汪孚林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裡頭赫然傳來了此人大呼小叫的聲音。
“小官人回來啦!小官人回來啦!”
汪孚林剛進了大門,裡頭就一溜煙跑出來一大堆人。最前頭的金寶和秋楓自不必說,汪二孃和汪小妹也提着裙子跑得飛快,半點沒有千金淑女的派頭。他正嘀咕,自己就出去一個多月而已,用得着這麼興師動衆嗎?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幾個自己完全沒料到的人!竟是蘇夫人陪着母親吳氏!這兩人性格完全不搭,什麼時候混一塊的?等到看見和老爹汪道蘊一起出來的,竟然是葉明月小北和許薇,他就更加驚愕莫名了。
怎麼像是都知道他今天回來似的,約好了一塊在這等?
“爹,您回來了。”
“哥,有沒有給我和二姐帶禮物!”
“小妹,哥是去接爹孃的,又不是去玩……不過哥,是不是又有什麼好玩的故事?”
“小官人,謝大宗師命人送了一部新書來,是給小官人和寶哥的,總共三十八卷的陽明先生全集,說是明年打算印個幾千套,這初印的書先送給咱們家了。”
面對這此起彼伏的聲音,汪孚林又是高興又是頭疼,她先拍了拍要禮物的汪小妹腦袋,對靦腆的金寶點了點頭,對要聽故事的汪二孃晃了晃手指,最後對於說話很有重點的秋楓傳達的消息,他卻覺得又驚訝,又感慨。謝廷傑果然不愧是王陽明再傳弟子的弟子,刻印王陽明全集的這事情一做,也不知道多少心學弟子要感恩戴德。不過,這位謝大宗師還真是挺照顧他,這套書第一時間送給他父子,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重視。
不過這會兒他也就是稍稍思量一下這個消息,應付了小的,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人要面對!雖說不太習慣家裡突然多出來汪道蘊和吳氏這對父母雙親,但人是他親自去漢口鎮接回來的,此刻說不得要恭敬一些。可是,他正在不太確定是不是要行禮跪一跪,卻不防吳氏趕上前來,一把抓住了他的雙手。
“總算是平安回來了!真是的,別人惹出來的麻煩,爲什麼還要你收拾善後?而且,別人都說你早就出發了,怎會比別人還晚十天八天回來。我們都要急死了。”
汪孚林正愣神。卻見蘇夫人衝着他眨了眨眼睛。因笑道:“有人在你前頭從漢口鎮回來了,據說是回鄉避風頭的,那碼頭上一場械鬥,多虧你,徽幫和洞庭商幫方纔和解,沒有捅出更大的簍子。爲此,有人說你行事太軟,也有人說你功德無量。你這名聲大了何止一倍?”
他倒忘了自
己追着汪道昆去了一趟襄陽,而後又去了一趟江陵,路上一來一去多耽擱了不少日子!
面對險些就要垂淚的吳氏,汪孚林連忙解釋道:“本來是解決了事情準備立刻回來的,可因爲伯父南明先生去了襄陽,我臨時想到有事要和他商量,只能棄船走陸路追了過去,在襄陽見到了伯父。伯父卻又讓我去一趟江陵拜見張閣老家中二老,然後從江陵坐船回來,我哪能不照辦?結果在江陵停留了一天一夜。這才啓程回來,沒來得及讓人給爹孃你們捎信。”
汪道蘊這個做父親的當然不會如吳氏這樣情緒外露。聽了這話便矜持地點頭道:“我就知道,你少年老成,定然不會冒冒失失。”
是啊是啊,有您這個爹,我要是再冒失,這家裡怎麼辦?
汪孚林心裡暗自吐槽,隨即就看到吳氏狠狠剜了丈夫一眼。他裝作沒看見這對老夫老妻之間的互動,少不得先見過蘇夫人,而後又是後頭那三位。唯有小北壓低了聲音道:“你去見張閣老的父母雙親,人家就沒留下你當孫女婿?”
“我倒是想。”汪孚林見許薇耳朵豎起老高,葉明月則正拿手指戳小北,他方纔笑吟吟地說,“可惜啊,人家沒合適的孫女。”
“呸……”這次卻是小北和許薇同時啐了一口。當然,不能讓長輩們聽到,她們全都只能輕輕的,而後彷彿有了共同的小秘密似的,彼此眨了眨眼睛。
而通過這樣的互動,汪孚林總算是舒了一口氣。這麼看來,汪道蘊總算還有靠譜的時候,沒有一嘴對小北挑明那什麼早就退了的親事。可他正這麼想着,接下來要進裡頭明廳的時候,他卻冷不丁聽到一旁飄來了葉明月的聲音。
“有件事告訴你一聲,你爹孃回來之後,去縣衙官廨拜會過。後來我娘來過你家好幾次,似乎你爹孃有什麼事找她說,每次都是一留好久。”
汪孚林聽到這話大吃一驚,覷着前頭蘇夫人有汪道蘊和吳氏陪着,趕緊又落後兩步,卻發現小北和許薇竟也跟着葉明月一塊停了下來等自己。有她們在,他又不好問那位聰明過頭的葉大小姐,究竟是否知道蘇夫人和自己的父母談了什麼,只能沒話找話說道:“小胖子怎麼沒來?”
“明兆前幾天裝病被揭穿,如今被爹孃禁足在家裡,柯先生和方先生布置了一大堆功課,他只怕這個月都別想出門。”小北倒是有些同情可憐的葉小胖,但緊跟着就幸災樂禍地對汪孚林說,“二位先生說,你這丟下的課業也得補上,省得明年科考的時候進不了一等,那時候別說廩生要丟了,鄉試也去不了!”
“好好好,我補上課業還不行嗎?禮尚往來,回頭我請夫人給你找個據說最會教徒弟的琴師。”汪孚林沒好氣地回諷了一句,見許薇在旁邊偷笑不已,他就連忙開口問道,“九小姐怎會今天也一塊來的?你家祖父祖母還好嗎?”
“都好,就是念叨你老是往外跑,又不常常去看他們。”見汪孚林有些尷尬,許薇便眼珠子一轉道,“孚林哥哥,我那天和衣香社的幾個人鬧翻了,現在我和明月姐姐小北姐姐沒地方可去,回頭我們再加上你家大姐還有二孃小妹,另外組個社怎麼樣?你能不能給起個好名字?”
汪孚林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隨即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八卦社這個名字挺好的。”
這名字最貼切不過了,這些女孩子要是都聚在一塊,豈不就是一個八卦閨秀團?
ps:昨晚書竟然被封了!真是無語,我這書哪裡違規了,又不黃又沒政……幸好編輯很晚還在線才解封,求兩張月票安慰一下,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