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懷疑他,只是閉上眼睛。
因爲我知道,雲崢對誰都可能殘忍,對我應該不會太無情。
於是我閉上了眼睛,等待着。
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正在抽離,他只對我吐了口氣,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像做了場夢。
我的劍尖滴着血,翟桓躺在地上,胸口溢血,而韓月蹲在地上,正皺着眉。
“我貌似幹了了不得的大事。”我苦笑了一聲,“我真的把他給殺了。”
“殺了就殺了。”韓月說得就跟死了只蟑螂一樣,“反正也是禽獸一隻。”
我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情節一樣,也蹲了下來:“他是壞蛋,可他是莫家很重要的人物,他死了,我們就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現在麻煩了。”
這種人渣,就是活着死去都讓人煩惱才慘啊。
韓月回頭朝我一笑:“沈眉,你信我嗎?”
他眉尖上挑的姿勢讓我不知道想起了誰,失神了一會纔回道:“韓月,我當然信你了,我們是同伴啊。”
“那就好。”韓月席地而坐,把包裡的東西展開,在那傢伙天靈蓋的位置紮了一個孔,喃喃自語了幾聲,又點燃起焚香。
我被嗆得連連咳嗽,倒退了幾步,生怕影響到了韓月。
很快,變化就產生了。
從我的面前,升騰而起一縷冤魂,站定在了韓月的面前,徐徐拜下。
這是一個女鬼,長髮遮住了頭臉,看不出死了多久,就是覺得衣衫年代似乎很久遠了,年紀倒是很輕。
韓月道:“你可知道召喚你何事?”
女鬼搖頭。
韓月道:“這柱香夠你在這具軀體裡生活十天,十天後,你就必須離開這身體,這是我們的協議。十天內,你能像活人一樣重返人間,我也不算待薄了你吧?”
那女鬼對着韓月磕頭:“謝……”
“不必。”韓月阻止了女鬼的繼續道謝,“這是我們的約定,十天後,我來收回你的魂魄。”
韓月把一根什麼系在了翟桓的脖頸上,那女鬼沿着天靈蓋的位置溜了進去,須臾片刻之後,翟桓躺在地上,竟然已經睜開了眼睛。
就是那眨眼的動作有些怪,眨了幾眨,臉竟然紅了,凝視着韓月,怎麼都不放了。
韓月不理她,徑直扯下了衣襟,替翟桓包紮着胸口的傷:“記住,這十天內,不許讓人發現這身體的主人死去,如果有半分泄露,我讓你魂飛魄散!”
他的話輕描淡寫,翟桓的臉色立馬變得蒼白,竟然笨拙地一福,捏着嗓子道:“大人,奴家知道的了,絕不敢違背。”
“給我正常點!”韓月不動聲色地道,“我們走了,你自己好自爲之。享受這十天吧。”
我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門,我自己都覺得好笑:“這樣就行了?要是她呆得開心,超過十天怎麼辦?”
韓月的尾指指尖還繫着一段無形的繩子,他輕輕一動,自信地道:“她沒這個膽子,我們離開之後,我把繩索一斷,她就待不住了,必須得離開。由不得她願意不願意了。”
他單手抱着小艾,我身上也有傷,三人走出回型的別墅時,居然外面沒有人。
看來,翟桓爲了今天的好事,把手下都遣走了,所以省了不少功夫。其實現在的我和韓月已經非常疲憊了,外面的天色也微微發亮着,我們消耗了太長的時間和太多的體力,如果這個時候出現一些烏合之衆,真的可能成爲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翟桓那麼工於心計的一個人,居然沒有安排好守衛,就那麼對小艾垂涎三尺?料定我們一定不會有危險?”韓月扛着小艾,臉色越發的蒼白。
我無暇去想了,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張開眼睛能看到森夜,然後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裡。
眼前依稀出現了奔向我的模糊身影,我整個人一頭栽倒,再也不醒人事了。
眼前是一片迷霧茫茫,我不知道此時的我是在做夢,還是在神遊中,我的鼻息只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於是,我睜開了眼睛,迷霧卻沒有驅散,依舊濃稠的包裹在我的四周。
我的手心冰涼,低頭一看,那朵玉梅盛放在我的手裡,風兒吹過,那朵梅花花瓣竟然隨風飄動着,散發着宜人清香。
我大吃一驚,玉佩,竟然活了?
那柔軟的花瓣,那欲滴的露珠,觸感實在太真實了。
我剛想握住它,風吹來,那梅花隨風就飄走了,我伸手去抓,那花瓣柔滑,竟然脫離了我的控制,徑直向前飄去。
我心急了。這是人家留給我的禮物,怎麼能這樣就丟了呢?
我追了出去,眼前的迷霧自動給我讓開了一條道,那梅花越飛越高,我不得不跳起來去夠,雙手卻怎麼也夠不到,直到指尖碰到那朵梅花時,我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清脆的笑聲,我嚇了一跳,那梅花悄悄飛走了,眼前的迷霧咻的一聲全散開了,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扎着雙麻花辮的小女孩,她的手裡就捧着那朵梅花。
看見這個女孩子的時候,我的心莫名一酸,忍不住想哭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來得那麼莫名其妙。
女孩子有張很清秀的臉龐,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似曾相識。
她小小的手掌裡捧着那朵梅花,輕輕地撫摸着梅花的花瓣:“小梅花……”她稚嫩的聲音響起,“你是不是也是被孃親趕出來的?你爹孃不要你了?你好可憐哦,跟我一樣。”
那梅花的花瓣輕輕顫抖着,小女孩擡頭看着那株高高的梅樹:“小梅花,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頭頂上的梅花如一片白雲壓頂,雪絨般誘人,女孩卻執拗於那朵單獨落下的。
“你爹孃雖然生了那麼多跟你一樣的梅花,但是每一朵都應該是他們一樣的孩子,都應該被保護起來好好疼。你自己一個掉下去了,一定很疼很怕吧?我來幫你,否則你就會被嚒嚒他們掃到泥土裡,再也不漂亮,也結不出梅子了……”
女孩碎碎念着,脫掉了自己殘破的鞋子,擼高了袖子。
她瘦弱小小的手臂上露出了新舊交替的傷痕,小小的身子跳到了那株梅花樹粗壯的枝丫上,手裡還託着那朵梅花。
“小梅花,我送你回家……”
小孩的想法天真而淒涼。
她以爲落下的花兒能重新回到枝丫上,除非時光能倒流,故事能重來。就跟她自己一樣,被親生父母賣進雲家來當丫鬟,過的日子豬狗不如,又豈能回到從前呢?
那朵梅花靜靜地躺在她手心,小女孩奮力地往上爬着,可畢竟年紀太小,爬到一人來高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力氣。
庭院裡傳來了人聲,一個衣着華麗的容貌驚人的小女孩出現在門口,她嬌叫了一聲:“啊,嬤嬤,你看她,她在爬樹,多髒啊!嚇壞了我,她是女孩子嗎?”
嬤嬤連忙上前:“她當然是,她當然是。眉兒,趕緊給我滾下來,你讓小姐害怕了,真是個惹事的丫頭!看我不打死你!”
眉兒在樹上顫抖着:“對不起,小姐,我只是想送小梅花回家……”
“滿口胡言!”那身嬌肉貴的小姐咳了兩聲,“落了的花還怎麼長回樹上?它只能變成爛泥,爛泥!”
“不,不會的……它能回家的……小姐,你讓我試試吧……”眉兒哭叫着,而此時的我已經滿臉是淚。
嬤嬤粗暴地把眉兒從樹上扯了下來,扔到了地上。
眉兒滿身的粗布衣衫自然弄髒了,嬤嬤還氣不過,把她的衣襟一把扯開:“我看看,小姐,確實是個女孩子,就是個野孩子,我調教一下就好了。”
當衆被扒開衣襟的不僅僅是疼痛,還有深深的屈辱感。
眉兒痛哭着,被嬤嬤沒頭沒臉地抽打了一頓,踢了她一腳:“去洗衣服!不漿洗完,不讓你吃飯!”
眉兒含淚去了。
等她把衣服洗完的時候,飯菜也已經沒有了。
她並不介意,回到梅樹前,掐了一支枝丫,還留着嫩葉,回到自己的牀鋪上,仔仔細細地把那朵護得好好的梅花從懷裡拿了出來,用米糊把它黏回了枝丫上。
那枝丫被插在清水裡,放在了窗臺前,小丫頭癡癡地看着那株枝丫,輕聲道:“小梅花,你現在雖然不能回到父母的懷裡,但起碼你找到自己的一個親人了。你不孤單了吧?你快點結果好不好?你不要枯萎好不好?我全身都疼,可我還活着,小梅花,你也要活着呀。”
我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雖然知道,自己的前世很是悲催,但沒想到,從小就這麼可憐。
被親生父母賣掉,有家也回不去,連一枝小梅花的執念都那麼強烈,怪不得遇到森夜的時候,連魂魄都願意獻出了。
可爲什麼,我會看到這一切呢?
是因爲那塊雲崢所送的玉佩嗎?
那梅花玉佩到底想讓我看到什麼?
不管我在想什麼,我都只能像個旁觀者一樣,看着小時候的沈眉兒在對着梅花傾訴着。
她的命很苦。
不僅被親生父母賣掉,來到雲家的生活也多不如意,打罵欺凌,那是常態,乾重活那更是必須的,連跟她一般年紀的雲岫小姐,過的生活都是她無法想象的,這種雲泥之別,對一個剛剛**歲的孩子傷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而對着梅花說的一切,小眉兒卻是那樣樂觀。
“小梅花,我在攢錢呢。嬤嬤說,我一個月能有十個大錢的人工,攢夠了,我就能給自己贖身,然後就能回去找我爹孃了。”小眉兒那麼天真,“一切受苦都是暫時的。你也一樣哦。等你成活了,我就把你栽到泥土裡,你會變成另外一棵好大好大的樹……”
她並不知道,在她十八歲那年,她會遇到一個男人,讓她再也離不開雲家……
她趴在窗臺上睡着,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以這樣不舒服的姿勢睡着,等我走進,才發現小眉兒的後背因爲捱打而肌肉腫起了一大塊,她躺着睡,估計會疼得睡不着吧。
我淚流滿面了,伸手想去撫摸她的頭頂,卻發現,自己的手和她的身子始終無法交集。
我只是個看客。
梅花玉佩,只是要我靜靜地看着。
那朵插在水瓶裡的梅花卻在深夜裡淡淡亮起了盈光,一股溫暖的光束包裹住了女孩的身子,她身子蜷縮得更緊了一些,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帶着朦朧的夢囈:“小梅花,我們一起回家。”
“哎……”輕輕的嘆息傳來,“你可知道,這就是我的家啊……”
這聲音我太耳熟了,他是雲崢,是雲崢!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那就是我和雲崢的交集嗎?所以他纔對我保護有加?
天邊閃過一陣驚雷,把天邊的昏暗都給撕裂了,我清楚地看見,那株庭院裡的梅花樹奮力一掙,竟然枝條都伸展了開來,像是要迎接什麼到來一樣。
天還沒亮,很多人都已經涌進來了。
紅樓裡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
那些拿着招魂幡來的人氣勢洶洶,一進門就拿着羅盤四處看着,自然是驚起了紅樓裡的其他人。
紅樓裡一向清靜,除了小姐,就只有一個嬤嬤和兩個小丫頭。
看見這陣仗,雲岫都嚇哭了:“爹,爹……”站在最中間的人一身華服,正是雲岫的爹。
“雲岫,莫怕。等會就處理完了,嬤嬤,你帶小姐先回房去。”
一個白鬚道人已經上前:“雲老爺,不能再等了。再等,那妖孽都要成氣候了,昨夜那場春雷就是預示!”
沈眉兒隔着窗臺看着,不知道道人口中的妖孽到底是什麼?
雲老爺在庭院裡踱了幾步:“可是這妖孽關乎我們雲家的家運啊,要不,當初我們父輩也不至於……”
“不如,”那道人小心翼翼地建議着,“雲老爺,我們試試挖出來看看?我絕對不敢誑您,現在這已經不是關乎家運的事了,要是那妖孽出來,肯定第一個要報復雲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