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老爺似乎猶豫了很久,才終於下定了決心:“那就試試吧!”
那道人得了應允,更加振奮了精神,朝身旁幾個年輕道人使了個眼神,那幾個人一道上前,竟然一刀就砍在了梅花樹上。
我和沈眉兒都同時大叫了一聲。
我是因爲那梅樹被這麼一砍,樹幹上竟然流出了汩汩的鮮血,而眉兒之所以叫出聲,卻是因爲梅花樹在她眼裡,是小梅花的家,梅樹倒了,小梅花還能回到哪裡去?
她赤着腳就跑了出去,而這個時候,梅樹樹幹已經被砍下一大段下來,流淌而下的鮮血豔紅,活像活人的血一樣。
“雲老爺,您不信的話,就看這血。這是妖孽的血液,哪有梅花樹會流血的?”
“怪不得,怪不得。”雲老爺連連嘆道,“這是原來埋那妖孽的地方,長出的這株梅花樹我就覺得奇怪,現在,想來,果然是這樣!”
“這樹要砍了,下面的棺木也要處理掉,恕我多口問一句,雲老爺,底下這妖孽是死於何事?”
雲老爺連連搖頭:“他埋了也該有百來年了,這本是我家族內秘辛……”
“雲老爺,您必須說清楚,否則這棺木如何處理,我們可不好辦啊。”道人一下慌了,“如果超出我們能力範圍……”
“不不不,一定沒事。”雲老爺忙道,“這都是百來年前的事了,也一般只有我們雲家長子才能知道,現在傳到我這一代,也只有一個體弱的女兒,不知道是不是報應……”
他嘆了口氣才道:“百年前,我雲家家族式微,但是人丁還算興旺。天啓年的時候,我雲家降生了一個長子嫡孫,趣致可愛,被喚做雲崢。當時一雲遊的道人看到雲崢,就說道,此子非凡人,一念則雲家興,一念則雲家敗。我先祖以爲,此子能爲家族改變命運,故疼愛有加。”
“此子也生性極其聰慧,讀書過目不忘,性格淡泊,進退有度,加之容貌驚人,爲雲家歷代之首,見之者無不讚之,因爲興敗一說,先祖帶着雲崢每每雲遊一處,便去廟宇求籤,想知道破解之法。但凡求籤,便是下下之籤,無人敢解。”
“直到雲崢垂髫之年,那位雲遊的客人來到雲家,連連搖頭。此時先祖正準備進京趕考第三次,那道人和先祖談了一夜之後,次日先祖便大興土木,在後院挖了一處大坑。挑了個良辰吉時,給雲崢喂下藥汁,活活把雲崢給埋入土坑之中……”
“自此,雲家大興,先祖趕考中了進士,並回原籍任職,一時風光無兩。日後,我雲家頻出狀元進士,所謂一家三進士,一門盡忠烈,便是我雲家的當初寫照……”
我大吃一驚。
原來雲家的風光是藉着活埋了雲崢來獲得的。
怪不得,在雲岫和我之間,雲崢選擇幫助的人是我。他雖然姓雲,但從被家中各種憐愛到垂髫之年被誘活埋,心中的落差和怨氣該有多大!
而到了現在,已經百餘年了,雲崢的怨氣終於要壓制不住了嗎?
那道士已經臉色煞白,雙手一掐,口中唸唸有詞了半天,搖頭表示無能爲力:“這可是改命的大罪。雲老爺,我收了您的真金白銀,不敢半路撂攤子,但如果犯下這錯,那可是死罪。我只能送您一張我祖師爺的符紙,貼在那妖孽的天靈蓋上,我得走了,否則我韓家滿門都會受這妖孽的牽連……”
那道士帶着徒弟落荒而逃,而我也詫異地張開了口。
“韓家?”有這麼巧合嗎?
“韓天師,韓天師……”雲老爺喚着,那道士卻早已走遠。
他只能指揮着家丁:“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挖啊!”
那些家丁心裡害怕,卻又不得不聽從,刀具用在梅花樹上,發出兵兵的響聲,而梅花樹的血流得更厲害了。
“轟然”一聲,那株巨大的梅花樹已經落了地,滿樹的梅花飄落,沾了滿地紅色的血液,白中帶着悲壯的嫣紅,如同泣血一般。
“往下挖,快!”雲老爺指揮着。
那些家丁硬着頭皮往下挖。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地面硬得如同金石,鋤頭落在上面還發出叮噹聲響。
雲老爺更怕了,他搶過家丁手裡的鋤頭,狠狠往下一拄,地面裂開了一道縫隙,其他人慌忙朝這個位置往下挖去。
轟隆隆……
天邊又滾過驚雷。
沙沙沙的春雨開始蜿蜒而下。
小眉兒捂住了口,看着那些人從地裡挖出了一具金楠木的棺材,把棺材蓋狠狠一掀,裡面就露出了一具雪白的軀體來。
說是雪白,一點也不冤枉了他。
因爲棺材裡的那人看起來完全和厲鬼無關。
那通身雪白的長衫在他身上,依舊飄逸如謫仙,那眉目如畫,比雲家最標緻的小姐雲岫還要美上幾分,而淡淡的梅花香氣更是從棺材裡飄蕩了出來,看似仙人下凡一般,眉目冷淡清秀,脣色還帶着淡淡的粉。
他看起來像是睡着着的,壓根兒不像是一個死了百餘年的人。
雲老爺大叫了一聲。
因爲雲崢如果活着,應該比他年紀還要大,白鬚飄飄,不可能是個二八少年。
更因爲雲崢如果死去,應該還是停留在7、8歲年紀,更不可能變成是個二八少年。
怎樣都是不對的,雲老爺險些要暈死過去。
他連忙對家丁擺手:“草蓆拿過來,拿過來!”
雨下得更大了,家丁幾個人壯着膽子,把雲崢的身體從棺材裡擡了出來,隨便地扔到了草蓆上。
雨滴滑落到他的臉龐上,就像遇到了新鮮荷葉一般,如珠一般的滾落,並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明明地上一片泥污,他躺在草蓆上,雪白的衣衫卻沒有留下任何被玷污的痕跡。
雲老爺顫抖着,把那張符紙貼在他天靈蓋的位置,指揮着家丁把雲崢擡起來,竟然隨隨便便就扔到了後山去。
“後山有野狼野狗,就讓他的屍身讓動物吃了罷,別毀了我雲家的風水!”雲老爺唸叨着,讓人把梅樹悉數鋸斷,送到外面給燒掉了。
我皺起了眉頭。
這個雲老爺,心也是夠狠的。
起碼和雲崢也是同脈所生,現在把人家挖了出來,就這麼暴屍荒野,任由野狗啃吃,別說雲崢現在呈現異像,就算是個普通的人,一口氣也咽不下,總歸會變成厲鬼陰魂來索命的啊。
更別說,雲崢生前還被自己的父親利用,被活活在童年時就活埋,以旺家族……
這種方式想想都很殘忍。
怪不得雲家這一家,都是這樣。
試想,雲崢何嘗不是如此,下手滅了陰魂,簡直是隨心所欲,就跟捏死一隻蟲子般輕易……
我正想着,外面的雨已經更大了,雲家的人打掃乾淨了,周遭一切似乎都恢復如初了,除了那株梅花樹不見了之外。
我有些唏噓,在小小的沈眉兒看來,卻是完全難以接受眼前看見的那一切。
她把那支小梅花從水瓶裡取了出來,冒着雨,也冒着發現被打死的準備,竟然匆匆地出了門。
我的身體也忍不住飄了出去。
我知道,眉兒一定不會有事,因爲她長大還會遇到森夜。
我只是好奇,她到底去做什麼。
大雨,已經在這個季節滂沱。
眉兒徑直往山上跑去,那最高處,有一張草蓆草草裹着的身體。
雨水沖刷之下,那人的身體已經泛着瑩白色。
仔細一看,還能看見,有一道黑色正沿着他的天靈蓋位置往下蔓延着。
原本光亮的肌膚,漸漸失去了光澤,那張臉龐雖然清秀依舊,但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之後,已經露出了憔悴的姿態。
我知道,這對雲崢來說,應該是極大的傷害。
他愛梅花,因爲那梅應該就是他的化身,他的梅樹被砍,活命之源失去了,恐怕所有的修爲都要被毀去了。
我伸出手,卻摸觸不到他。
我知道,那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我這個來自以後的人,是沒有權利干涉的。
我只配做一個無奈而心痛的看客而已。
那小眉兒居然也不怕,徑直走到那屍身的旁邊,蹲了下來。
她很認真地問道:“你叫雲崢嗎?你想家嗎?即使你爹孃不要你了,你還想他們嗎?”
她想了想:“應該還是想的吧?你想回去嗎?”
她把梅花拿了出來,放在了那如梅般高冷的男子的脣瓣上:“我也跟你一樣,小梅花也一樣。可是小梅花沒有家了,你也沒有家了,我也沒有家了。我們三個都是可憐人,所以更不該放棄了。”
她沒有注意到,那梅花的顏色一黯淡,有什麼晶瑩的東西溢入了雲崢的口中。
“是不是老爺貼着這符紙,你就回不去了?”眉兒很認真地問道。
當然,雲崢沒有回答她。
她也不介意,徑直把那符紙撕了下來,扔到了一邊去:“你這麼好看,該是仙人,貼那東西太難看了。”
她這時候纔看見那朵梅花枯萎了,一頓惋惜:“花果然都枯萎了。你等着,我去摘花。”
眉兒去了。
這附近還有梅樹,但遠不如原來那株有靈氣。
眉兒摘來了許多枝丫,還帶着嫩芽和花蕾,成雙成對的,插在了雲崢的四周。
“瞧,這麼多陪着你呢。”她甜甜一笑,“我們不孤單了。”
她也以爲她不孤單了。
因爲她有個不會說話的伴兒了。
等雨停了,她每天接了露水,天天來喂那個朋友吃下。
雖然那朋友沒有一次迴應過她。
她給那些梅花枝丫修剪着,捉着蟲兒,澆着水,陪在她朋友身邊,替他趕着野狼。
只是她沒有料到,一個月後,她再去,那草蓆之下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滿地發芽的梅花枝丫……
我猛地驚醒了過來,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奪眶而出。
森夜輕輕地擦拭而去:“你又夢見了什麼?”他無可奈何地摸着我的一頭秀髮,“你睡了很久,一直在流淚。我特別害怕,是夢裡的我,讓你傷心難過了。”
我含淚道:“沒有,我夢見了一個兩小無猜的夢。沒有你。”
他眉頭一皺,一把攬緊了我:“你夢見了誰?我可不依。”
我微微一笑,他已經含住了我的脣瓣,輕輕咬着:“你的世界裡只能有我。天知道我擔心壞了……”
我忽然一激靈:“韓月呢?我要馬上見到他。”
森夜眉頭一皺:“一醒立刻就要見他,他那麼重要?”
“你別吃醋。”我從他懷裡坐了起來,“我拿到地圖了,我的手機壞了,沒有辦法拍照,所以我直接把地圖拿回來了!”
森夜的臉色變得怪怪的,他索性把我整個人抱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我慌忙讓他把我放下來,他不依,反而以膝蓋推開了門,我們兩人就出現在了外間,而外面的桌旁,正圍了幾個人,正在看着什麼,聽見了開門聲,他們都回頭來看,看見我這麼出場的方式,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不同的。
玉臨促狹地問道:“才一個晚上不見,就膩成了這樣?連走路都得抱着來?嘖,我倒好,你讓其他幾個單身狗怎麼辦?”
韓月沒有繼續看過來,他很快就別開了頭:“還好上回我們沒有輕信現代拍照技術,這地圖根本就不是拍照能拍得出來的。”
他的面前是他的手機,圖片庫裡有好幾張全黑的照片。
“會不會是你沒開閃光燈?很暗的那地方呀。”良人道。
“不可能。”韓月淡淡地道,“我的閃光燈是開着的。當時還亮了一下。在拍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全黑的成像效果,所以,我乾脆把地圖整個拿了回來。”
“地圖?”我一聽懵了,連忙示意森夜放我下來,自己從懷裡也摸出了一塊人皮,“我這裡也找到一張地圖,而且,還有一張紙條,寫着下個月的某個日期……”
“你也有地圖?”韓月回頭看我,“難道翟桓有的是兩片地圖碎片?”
我把人皮展開,頓時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