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裡滿是傷感,然而我又不得不出手。尤其當對方已經朝我進攻的時候。
我的紅繩已經沒有用了,但是我的陰氣有得是。
當我第二柄冰刃刺入他的另外一隻眼睛的時候,他出的氣都已經變得非常虛弱了。
他龐大的身軀搖搖欲墜的,然而他倒退了幾步,猛地站定在了三層的香案前,再也不移動了,整個三樓除了黑水在逐漸滴落的聲音之外,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我試探往前走了一步,黑色的陰氣正沿着我的兩柄冰刃逐漸消散在這空氣當中。
我仔細打量了一眼,小芙蝶已經跑在了最前面,嘗試着去碰觸那具青銅面具。
“喀拉”一聲,那面具掉了下來,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龐。
我手一拍,兩柄冰刃同時融成了水,露出了對方黑森森的眼洞,看起來就跟他困了睡着了一般。
面具下的臉意外地清秀,並沒有那麼不堪入目。
小芙蝶咦了一聲:“他長得比那個惡鬼還好看,阿濃可能根本就沒看過他的樣子,要不怎麼會拒絕他呢?這傢伙也是個傻大個……”
我沒有迴應小芙蝶的話。
那陰屍手裡還握住長戟,站在了香案前,而香案下,就是那第三片唾手可得的鑰匙。
“把他吸收了吧?”小芙蝶回頭看我,“你可以做到的,吸收成你的營養,這樣我也能拿到鑰匙了。”
“你個子這麼小,乾脆鑽進去拿吧。”我的眼睛還盯在那張臉上,“他到死都想爲阿濃守住這裡,既然這樣,就留他在這裡吧,讓他可以看到回來的阿濃。”
小芙蝶奇怪地看着我:“他要殺你耶,你卻憐憫他?”
“每一個用情太深的人都值得被同情。因爲他們纔是受傷害最深的人。”我慘然一笑,“我們就要出去了,也不稀罕他這些陰氣,就留他一個全屍吧。”
我走上前,把他的雙眼闔上,黑水擦去。
或許這樣的模樣,他的阿濃可能會喜歡上他一點點。
我把另外兩片鑰匙交給了從香案底下鑽出來的小芙蝶:“現在我們要怎麼出去?”
“很簡單。”小芙蝶手裡拿着那三片鑰匙,按在了香案底下的一個石雕出的印記上,那香案轟得一聲,竟然打開了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我用陰火照了一下,居然發現這條通道是帶着弧度的,完全沒看到有階梯的痕跡,看起來就跟遊樂園的滑梯一樣。
只是滑梯通向地面,這裡又該通向哪裡呢?
“我先下去探路。”小芙蝶來到通道前,“姐姐,那你的身體怎麼辦呢?”
“我的身體當然是要和我的靈魂合二爲一啊。”既然小芙蝶是自己人,我也不避諱了。
一回生二回熟,我把雲崢送的那塊玉佩放在了我冰冷身體的額頭上,自己往身體上一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和身體合二爲一了。
小芙蝶驚喜了一聲:“哇,好厲害啊。姐姐,你這塊玉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送的,該是多寶貴啊。”
她豔羨地看着我手中的玉佩,我嘆了口氣:“一個待我很不錯的人送的,估計我這輩子是不會再遇到他的了。”這玉佩表面滑膩依舊,但能明顯看得出來,那翠綠色的梅花枝丫顏色在逐漸地變淺,梅花的白色已經蔓延到枝丫的上部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爲我這兩次用了它來回歸自己的身體,估計對它其中蘊藏的靈氣造成很大的消耗,按這樣的趨勢下去,可能再試一兩次,這玉佩就不能用了。
如果不能用,我再用這個法子靈魂出竅,那恐怕再也回不了自己的身體。這事情可就大了。
我把玉佩收回了懷裡:“這法子太冒險了,估計我不能再用第三次了,萬一回不去,那可就糟糕了。”
小芙蝶嘻嘻一笑:“你可以自己學會迴歸身體啊,不過這法子估計不好學,畢竟你還只是個普通人。”
她在前面先滑下了暗道:“姐姐,我先去探探路,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下面不知道有什麼,如果有暗器什麼的話,傷到你就不好了,我可不怕的。”
她的身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下方不知道有多深,我探頭仔細地傾聽,卻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小芙蝶該不會是有危險吧?
我的心裡暗暗擔心了起來。
雖然她是陰魂,可怎麼說都是個孩子,讓一個孩子打頭陣,怎麼說都不太合適,我是個大人,該我下去的呀。
想到這裡,我漸漸心焦了起來,對着暗道喊着:“小芙蝶,你沒事吧?姐姐馬上下去找你……”
暗道把我的聲音傳出了很遠,我甚至能聽到裡面的迴響聲。
很快,小芙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沒事,姐姐,我已經到了,下面沒有危險,趕緊下來吧。”
我聽到她的聲音,終於鬆了口氣,縮起了身子,避開了陰兵的阻礙,鑽到了通道里。
通道里的地面比我想象中的滑,我剛挪動身子進去,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
在通道里,還有幾處彎道,我嘗試想控制速度,腦袋卻因爲過快的下滑而撞到石壁上,撞得腦袋嗡嗡直響。
我剛扶住了腦袋,忽然頭重腳輕,整個人就往前栽了下去,腦袋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頓時昏死了過去。
我昏死過去之前,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我在這裡出了危險,那小芙蝶呢?她是不是也有危險了?
於是,我唯一來得及喚出來的就只有一句:“小芙蝶,快跑!”
腦袋裡就像有幾百個小人在踏正步一樣,疼痛跟針刺一般地刺激着我的腦神經,手腳處傳來一股刺骨的冰冷,一下把我從昏迷中給喚醒了。
我睜開眼睛,面前是一片淡淡的紅色。
我知道那是我額頭的血染紅了眼簾,我想擡起手來擦掉血跡,卻發現自己的手腕好像壓着一塊什麼很沉重的東西,要動作非常困難。更要命的是,我一動,就喀拉拉地響起鐵索的聲音,彷彿我被什麼給囚住了一樣。
摔得七葷八素的我完全沒有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一隻冰涼的小手探到我的面前,擦掉我眼前的血水,我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小芙蝶!”我失聲道,“你沒事吧?”
小丫頭垂下了腦袋,似乎不敢跟我對視。
而我這麼一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不僅雙手被扣住了,連雙腳也被扣住了。
換句話來說,我沒辦法自由行動了。
這怎麼回事?我不是在阿濃的幻境裡嗎?不是從這裡可以找到離開幻境的捷徑嗎?我怎麼被扣了起來?難道是小芙蝶……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因爲再想下去,我的心會難受到極點。
“小芙蝶,怎麼回事呢?”我壓抑住內心疑問,儘可能平靜地問她,“我這是怎麼了?”
小芙蝶沒有回答我的話,頭壓得越來越低。
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個年邁的聲音:“小芙蝶,你這麼做真的好嗎?”
小芙蝶囁嚅地道:“可是,榕爺爺你本來就說的是……”
我猛地回頭去看,在我的背後,有一個鬚髮全白的老人正看着我,眼底沒有暴戾的情緒,反而有幾分慈祥。
這個人到底是誰?
那老人朝我走來,把我扶了起來,我勉強地站了起來,感覺手腳運動的範圍大了點,但依舊是受束縛的。
當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我漸漸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我正站在一個木架子的下方,木架子上鎖着厚實的鐵鏈,鐵鏈的另外一端正連着我手腳上的鐵鐐,我一動,嘩啦啦金屬的響聲在這緊閉的室內顯得格外刺耳。
這個時候,我恢復知覺的腦神經纔在告訴我,我是真的被囚禁了,把我引到這個地方的,正是小芙蝶。
她其實是騙我的,她騙我來這裡,就爲了把我給囚禁起來。
這是爲什麼?!
我呼吸急促了起來:“小芙蝶,爲什麼!”
那老者站在我的面前,光着腳,卻氣定神閒:“因爲我跟她說過,如果要離開這裡的話,必須要過我這一關,她想走,我何嘗不想?但我被囚在這裡,必須有人替代我才行,否則別人一下會察覺我離開的……”
我看着眼前的人,不再去關注小芙蝶了:“所以你選中了我?”
“不是我選中你的。誰都可以。只要過了前三關,她帶來什麼人,我就認什麼人。甚至她替代我都可以。這麼多年了,她就只帶你下來過……”
我垂下了眼眸,忽然一笑。
是的,這個老者的身手顯然深不可測,小芙蝶那隱形的三腳貓功夫一定打不過對方,要過這一關,當然要聽他的。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所以小芙蝶利用了我的身手,一路順利過了三關,再把我留在這裡替代老者,這樣,她就可以安然出了幻境,而且她也不算違背阿濃的命令,因爲我還在這裡,沒有逃開,所以阿濃估計也不會去找她的麻煩。
這樣的結局是三贏的。
小芙蝶這個丫頭確實是聰明的,我沒有看錯這一點。
然而,我看錯的,只是她的心機。
被人利用的滋味簡直糟糕透頂,被留在這裡宣判死刑更加是個巨大的打擊。
我無話可說了,只垂下了我的頭:“您看起來身手應該很好的,爲什麼會受阿濃控制?”難道阿濃真的那麼深不可測嗎?
那老者卻道:“你想錯了,我不是被阿濃那小丫頭困住的,困住我的,是她的主人。這幻境是他從我手裡奪過去的,爲了怕我反抗,把我囚住。”
老者看向高高的塔頂:“被囚這麼多年,雄心壯志已經消散了,我也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是是非非,成成敗敗,我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看來對方還是一個人,怪不得我沒有感覺到陰氣的外泄,對方根本不是陰魂,也像我一樣,有生老病死。
他憐憫地看着我,旁邊的小芙蝶卻忽然咕咚一聲就跪了下去,哭叫道:“榕爺爺……”
老者低頭看了她一眼:“走吧,丫頭,阿濃的結界對我來說還不是問題,你也不用感激我,我一把老骨頭也不想再在這裡呆了……”
小芙蝶卻淚如雨下:“榕爺爺,就讓我取代姐姐,讓姐姐出去吧!”
老者挑高了眉頭:“小芙蝶,我沒聽錯吧?是你一直想要出去的,纔來哀求我啊。你不是一直想要重新投胎轉世,找一對疼愛你的父母嗎?你一個人被囚在這裡,不是又孤獨又悲傷嗎?你最大的夢想就是出去啊。”
小芙蝶咬住了下脣:“是,沒錯,我的夢想是出去。但是我還有時間,我就算呆在這裡再多幾十年,幾百年,又不過一樣是等待,到地府也不一定就馬上能輪到我的……”
她擦掉了眼淚:“可是姐姐不一樣,姐姐外面有親人在等她,她肚裡的小孩急着要出生,如果她的小孩出生在這裡面,她會死的……我不想姐姐死……”
老者沉默了半晌才道:“所以你要犧牲你自己?”
小芙蝶點了點頭,纔敢擡頭看我:“對不起,姐姐,我一開始確實是想着,誑你上來,假裝帶你離開,然後把你當成替代者,來讓我好自己走。可是,你一直維護着我,相信着我,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到這種被關愛的感覺了……”她的淚又掉了下來,“姐姐,請忘了小芙蝶的壞心眼,記得我對姐姐的好,這樣就足夠了。”
她站了起來,雙手伸到了老者的面前:“榕爺爺,讓我換姐姐吧。你說過,我也可以的。”
老者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的聲音一下喚起了我的記憶。我當初進入這座黑塔的時候,就聽見過一個嘆息聲,它分明就是眼前這個老人發出來的。
在這一刻,我矛盾極了。我自己想走,然後要爲難小芙蝶留下來嗎?
在她說出留下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又在搖擺,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我還是留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