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算起來沈氏乃是二月底三月初有的身孕,本該是十一月纔到產期,昨兒的早產,讓錦瀾心裡起了疑,便差沐蘭去查,閻燁也讓兩名身旁的侍衛跟着,不想還真叫沐蘭給查了出來。
錦瀾強忍下心中的怒火,冷靜的問道:“是誰?”
沐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遲疑片刻,輕聲回稟:“是,是碧荷。”
“怎麼會是...”跟在錦瀾身後的文竹陡然脫口而出,隨後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將後半截話嚥了回去,但臉上仍佈滿了不敢置信。
沐蘭垂下眼簾,一開始她也不敢相信居然是碧荷,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否認,“半個月前,太太食慾一直不振,唯獨莊子上送來的蔬果還能勉強入嘴,奴婢查過怡景園裡所存的食材,均未發覺有異,還是王爺身旁的一位侍衛大哥鼻子靈敏,從棄在一旁不用的菜根爛葉裡頭髮現了不妥。”
說着她看了錦瀾一眼,見錦瀾臉色還算平靜,便繼續道:“後來奴婢問過張廚娘,說是太太最近喜愛一道素拌青絲,幾乎每餐都會在膳桌上出現,方纔發現的菜根爛葉正是那道素拌青絲的食材。奴婢連夜去了京郊的莊子查看,結果發現幾乎每家每戶都會種一些這樣常見的小青菜,奴婢沒辦法,只得藉着王妃的名頭,叫莊子大管事帶人將各家地裡的小青菜都取了些來,好讓侍衛大哥辨認,最後才順藤摸瓜,尋到了...碧荷的住處。”
“後來,奴婢帶回來的小青菜叫華老太醫看過,說是根子上頭沾染了能催產的藥汁,只是經過兌水,藥效極淡,但太太整日都吃的話,聚少成多,慢慢也就......”
錦瀾沉默不語,面色莫測,身子隨着沐蘭的講述一點一點僵直,碧荷...
她都快忘了這麼一號人,自打將碧荷配出去,她曾叫人暗暗留心了一段時日,見並無異樣,就不再將心思放在這上頭,原以爲一切都到此爲止,可不想到頭來,害了母親的人,竟然是她一時心軟放過的碧荷!
“把她帶過來!”錦瀾淡淡的開口,可愈是這般平靜的口吻,卻叫人聽了心裡直髮冷,衆人明白,她這次是真動怒了。
說完話,她便帶着琥珀等人率先去了瀾園,不將碧荷的事處理妥當,她沒臉踏進怡景園。
錦瀾大婚後,瀾園便空置下來,雖然沒有了主子,但每日都有看守的丫鬟婆子整理打掃,裡裡外外仍舊同錦瀾未出閣時一樣,只是少了些熱鬧與生氣。
碧荷被帶進來時,目光泛起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就清醒過來,直至進了屋,看見同往常一樣高高坐在軟榻上的錦瀾,她心頭一陣苦澀,噗通一聲跪地,啞聲行禮,“奴婢,叩見九王妃。”
打從她進來,錦瀾的目光便牢牢的盯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前世今生的記憶紛紛涌上心頭,她呼吸猛地一窒,不由厲聲喝道:“爲什麼!”
尖銳的聲音,一別平日裡的綿軟,帶着憤怒又隱隱摻帶一絲失望。
碧荷身子一哆嗦,緩緩擡起頭,對上錦瀾含滿怒意的雙眸,面無血色的慘笑道:“爲什麼?”她移開目光,一一打量環繞在軟榻兩側琥珀文竹等丫鬟,雖比不上錦瀾錦衣華服,珠翠瑩瑩,卻也均是衣着鮮亮,神采飛揚,簡直讓她不敢直視。
而站在那裡的,本該也有她的身影!
碧荷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怨懟和不甘,淚水驟然落下,淒厲的哭喊:“姑娘,奴婢纔是你的貼身大丫鬟啊!”
她一賣身入府,就在二姑娘屋裡伺候,從最低等的粗使丫鬟一步步爬到大丫鬟的地步,到頭來二姑娘即將成爲王妃,她卻嫁給了只會土裡刨食的粗漢,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糙米淡菜,日常用度還得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算計着,生怕花多了一文...
讓她怎能甘心?怎能甘心!
錦瀾閉了閉眼,原來碧荷這麼做,全是因爲對她的怨恨,只是...她睜開眼,眸光清冷,“若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嫁的洪吉也是莊子上的小管事,摸樣自不必說,能力想必莊子上的人均有目共睹,我早已同母親說過,只要張莊頭退了,將來大管事的位置,定會落在洪吉身上!且莊子上雖比不得府裡頭舒適,但洪吉待你是極好的,吃的穿的全緊着你,地裡的活不叫你碰,家裡的事也都一手包辦,天冷的爲你添衣,熱了爲你打扇,瞧瞧莊子裡的婦人,有哪個能過得同你這般安逸?”
“可奴婢不稀罕!”碧荷陡然爆出一聲尖叫,神情扭曲,“這些根本不是奴婢想要的,奴婢只是想,只是想...”
“你只是想隨着我嫁入王府,將來說不定能得王爺青睞,好一步登天,是麼?”錦瀾面容肅木,靜靜的看着碧荷猙獰的臉孔。
陡然叫人戳破了心思,碧荷面色一白,死死咬着下脣,神情惶恐,“奴婢,奴婢,沒這麼想。”
錦瀾突然覺得一陣疲憊,不願再追問下去,深深的吸了口氣,冷聲問道:“說罷,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碧荷不過是個丫鬟,還遠在京郊的莊子,又怎能得知府裡頭的情形?甚至連母親愛吃什麼都瞭若指掌!
這些事,定是府里人透出去,又藉着母親的習慣,聯手設下如此狠毒的佈局!
碧荷這會兒也緩出神來,木然的合上嘴,既不喊冤,也不狡辯,就這麼垂着頭,沉默的跪着,一副隨意處置的摸樣。
見狀,錦瀾嘴角淡淡一勾,“好,既然你聽不明白這番話,我便換個方式問,是葉昱,還是葉錦嫺?”
碧荷猛地擡起頭,一臉震驚,她做夢也沒想到,二姑娘竟會這般清楚!
錦瀾沒有遺漏她提及葉錦嫺名字時,碧荷眼中閃過驚慌,回頭仔細思忖,葉錦嫺的嫌疑確實比葉昱要大。
母親是半個月前才逐漸改了習慣,當時葉錦嫺尚未出嫁,偶爾還受邀出門赴宴,藉此暗中尋了碧荷共謀暗事。
葉錦嫺出嫁後,並不似想象中那般受寵,被困在安遠侯府裡動彈不得,因而碧荷便收不到府裡的情報,仍舊照着老規矩送來下過藥的小青菜,直至出事後,連剩餘的也來不及毀屍滅跡,才叫沐蘭揪了出來。
若是指使碧荷的人是葉昱,他也不會再昨晚多此一舉了,至少下手前會將善後事宜做得隱秘一些,不至於叫碧荷仍將罪證赤裸裸的留在地裡。
將事情前前後後捋了一遍,錦瀾心裡便有了答案,再不多看碧荷一眼,起身便往外走。
背主的丫鬟,就是當場打殺也不爲過,不用她說,碧荷也不會有好下場。
“王,王妃!”看見錦瀾離去,碧荷終於怕了,跪着轉過身,膝行兩步慌忙聲喊道:“奴婢願招,只求王妃饒奴婢一命!”
錦瀾已經跨出門檻的腳步頓了頓,“碧荷,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怎的還沒看清楚事實?在瀾園裡,機會向來只有一次。”說罷頭也不回,一步一步踏出了瀾園。
“不,不...”碧荷不敢置信的瞪圓了雙眼,癱坐在冰涼的青石地板上。
“把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捆起來!”琥珀早就忍不住心頭的怒火,待錦瀾一走,便指着碧荷咬牙斥道。
看守瀾園的婆子巴不得能在王妃面前露臉,得了聲,立即就撲上前扭住軟成一團的碧荷。
直到這會兒,碧荷才幡然醒悟,邊掙扎邊放聲尖叫,“王妃!指使奴婢的人是三姑娘!一切都是三姑娘讓奴婢做的,奴婢...唔,唔!”
有個婆子快手將她嘴堵住,諂笑的對琥珀道:“琥珀姑娘,你看怎麼處置這小賤蹄子?”
琥珀冷冷的瞥了瘋狂掙扎,卻叫人死死按在地上的碧荷一眼,“沒聽見王妃剛纔的話嗎?背主的東西該有什麼下場,難道你們心裡沒譜?只是小少爺剛出生,只怕太太要爲小少爺積福,不要傷了性命就是。”
“是,是,老奴省的了。”幾位婆子連連點頭,又哈着腰將琥珀送出了門。
至於碧荷,沒人清楚那幾位婆子究竟做了什麼,只曉得她是叫人擡回莊子上的,後來,沒熬過隆冬便嚥了氣。
查清楚沈氏早產的事宜,錦瀾心裡卻沒有絲毫輕鬆,碧荷的事,到底還是叫她心裡添了幾分惆悵。
怡景園裡,沈氏已經醒了,正靠在牀頭,輕輕晃着擱置在牀邊的搖籃,一臉溫和慈愛的淺笑,看見錦瀾進屋,不由招手道:“瀾兒來了,快來看看你弟弟。”
錦瀾心中的悵然一下便消了去,她綻然一笑,依言上前,俯身看着躺在襁褓中安睡的小肉團兒,剛出生時的青紫已經消退了許多,如今嬌嫩的肌膚呈現出淡淡的粉紅,五官同葉霖有幾分相似,但更肖像沈氏一些,兩撇淡淡的眉毛下是緊閉的雙眼,長卷的眼睫時不時輕顫兩下,小小的手兒含在嘴裡,偶爾弱弱的吮動,看得錦瀾的心都軟了。
沈氏的目光在女兒與兒子臉上來回轉動,嘴角上掛着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
屋子裡一副溫馨的畫面,叫惠秀和琥珀等人止不住溼潤了眼眶。
沈氏的身子逐漸好轉,錦瀾親自同沈老太太挑選兩名奶嬤送入葉府,葉老太太對此並無異議,葉霖整日下了朝便守在怡景園,即便到了夜裡,也和衣躺在外間的軟榻上,不去他院。
爲此,沈氏勸過幾次,但葉霖執意不聽,最後也就隨他去了,不過沈氏心裡對葉霖,仍舊是平淡無波,早已經凍成寒冰的心,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再度捂暖。
對嫡子,葉霖顯然也疼到了骨子裡,翻經查典,鄭重的爲其取了一個晟字,意在堂堂正正做人。
許是因爲生產不順的緣故,葉晟的身子比尋常嬰孩弱了幾分,洗三禮也沒有大辦,請了沈家和本家還有錦瀾三府,安遠侯府也去了帖子,葉錦嫺怕是心虛,只差人送了禮,並未親自到場,不過有身爲王妃的嫡姐親自添盆,已經是尋常人盼都盼不到福氣了。
葉家一派和樂,葉昱在牢房裡卻過得極爲艱苦,得了指示的牢役變了法子整治他,吃的是餿飯餿菜,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提審,根本不叫他好睡,短短五六日,葉昱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就在他即將扛不住打算招供時,正主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