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送禮的吳嬤嬤走後,宴席便散了,錦瀾先是陪着沈氏回怡景園,待沈氏睡着了才起身回了自己的瀾園。
至於葉霖,則去了綺春苑。
錦瀾得知後,只是冷冷一笑作罷。
唐嬤嬤和挽菊伺候着錦瀾沐浴更衣,待錦瀾換上一身藕荷細綾衣,坐在妝奩前的富貴花開紅木長背椅上,唐嬤嬤拿了乾淨寬大的月牙白布巾,裹着她烏黑濃密的髮絲輕輕擦拭。
“姑娘,方纔可嚇死奴婢了。”唐嬤嬤邊擦着手裡溼漉漉的髮絲邊心有餘悸的說道:“往後姑娘還是別同老爺頂嘴,傳出去,外頭的人難免會說姑娘德行有虧。”
錦瀾閉着眼,身子側坐,左手肘抵在扶手上,掌心託着下頜,嘴角輕輕一抿,從嗓子裡淡淡的哼了一聲:“嗯。”
她曉得唐嬤嬤是關心自己,可即便再來一次,她仍舊會衝到沈氏身前,同葉霖對持。
比起名聲,她心裡更在意的是母親。
唐嬤嬤最是瞭解這個從小被自個兒奶大的姑娘,哪能聽不出錦瀾的敷衍,於是又苦口婆心的勸道:“奴婢知道姑娘心疼太太,可老爺同太太是夫妻,且又是姑娘的長輩,哪有女兒家插手父母房中事的理兒?”
“再說了,上頭還有老太太盯着呢!老太太雖對太太多有不喜,但太太到底是葉家的正房太太,老太太關鍵時刻必定會維護幾分,今兒個這事兒不正是老太太出面解決的嗎?”
“所以,姑娘往後得多注意些,若是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對姑娘甚至是對太太都不是件好事,且姑娘今兒個已經十四了,再過一年就要及笄,將來......”
唐嬤嬤絮絮叨叨,錦瀾閉上的眼皮子動了動,幾乎是左耳進右耳便出,根本沒有聽進去多少。
直到挽菊用湯婆子暖好了被窩,錦瀾的髮絲也被擦乾了,唐嬤嬤才收了聲。
錦瀾躺進暖烘烘的被窩裡,唐嬤嬤放下帳子又將帳角壓實了,才熄了幾盞明亮的紅燭,只留下一盞青瓷油燈,屋裡頓時變得昏暗起來。
今晚是挽菊值夜,就睡在外間的軟榻上,以防夜裡錦瀾有什麼吩咐。
夜色漸濃,除了偶爾一聲蟲鳴,四周一片寧謐。
錦瀾躺在柔軟舒適的牀榻上,卻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她腦海中一直浮現出傍晚在嘉裕堂中的場景。
對葉霖這個男人,她早就沒有了父女之情,若非他是葉家的一家之主,她肯定會想法子讓他身敗名裂!
至於老太太,唐嬤嬤有一點沒說錯,關鍵的時刻,老太太確實會對母親生出援手,不過那是因爲老太太想讓母親對她感恩戴德,進而好掌控母親罷了。
京城不比揚州,在這遍地貴胄世家的京都,以老太太素來要面子的做派,定不會讓外人瞧葉家的笑話,旁的不說,她絕對不相信老太太對上寧姨娘會這般束手無策。
十有八九,是老太太害怕事情鬧起來被外人曉得,落了葉家的名頭,反之寧姨娘就沒這麼多顧慮了,因此才能輕輕鬆鬆的將葉家攏在手裡。
這會兒母親上京,於情於理寧姨娘都得交出管家權,不過如何讓寧姨娘乖乖聽話,便是讓老太太頭疼的事了。
好在寧姨娘太過急切,才中了她佈下的陷阱,偷雞不成蝕把米,生生被奪了權還憋得無話可說。
錦瀾眸光清冷,咬了咬嘴脣,又朝裡翻了個身,思緒繼續涌動。
老太太做事一向都是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兒,今兒這事,便是老太太藉着葉霖的手,甩了母親一個響亮的耳光。
不然一開始葉霖提及寧姨娘有孕的事時,老太太就該直接將事情掐住,而不是等到葉霖將矛頭轉到母親身上纔出來打圓場。
一想到母親蒼白麻木的臉孔,她的心似刀割般疼。
看來得好好想個法子,將老太太和葉霖壓一壓才行。
錦瀾默默的琢磨着,眼皮子卻不由自主越來越重,不一會兒便沉沉瞌了下去,屋子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就在錦瀾陷入夢鄉之際,原本壓得嚴實的青帳被人悄無聲息地撩起,一道挺拔的身影緩緩坐在了牀沿。
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濃如夜色的眼瞳含着莫名的光芒,閻燁仔細端詳着榻上人兒。
烏濃的髮絲散落在藍底白牡丹蜀錦軟枕上,襯得整張小臉愈加膚白似雪,輕闔的眼睫好似停在牡丹上攏起雙翅的蝶兒,偶爾微微顫動幾下,小巧圓潤的鼻子下,那抹淡淡的妃色輕抿成線,合着緊蹙的柳眉,彷彿在夢中也得不安寧。
兩道好看的劍眉皺了皺,他突然擡起手,修長的指尖輕柔地點在錦瀾蹙起的眉心上,彷彿想撫平她心底的愁緒。
也不知是否是這一舉動的作用,錦瀾原本蹙起的眉心漸漸平復,就連僵硬的脣角也緩緩軟了下來,小聲的嘟喃了一聲,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素來冷厲的眸子裡瞬間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愉色,點在眉心的指尖慢慢遊走,好似要續完上回沒走完的路線般,沿着纖細的柳眉,輕輕劃過緊閉的雙眼,接着便是小巧挺拔的瓊鼻,最後停留在那嬌嫩的粉脣上。
感受到指尖柔軟的觸感,閻燁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乾,墨色的眸子隱隱騰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情慾。
彷彿不勝其擾,錦瀾不悅的鼓了鼓腮幫,稍稍側過頭,無意識的躲開了那擾人清夢的指尖。
閻燁微醺的眸子驀然一清,泛起的欲色如褪去的潮水,迅速隱回眸底最深處,他縮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將下滑的被裘往上挪了挪,然後頓了下,忽的俯下身,微涼的薄脣在她光潔如玉的額上輕輕一碰。
良久,他才起身退出青帳,又照着原本的摸樣將帳子壓好。
做好一切,閻燁又擡起頭隔着青帳看了熟睡的人兒一眼,轉身從並未合實的窗櫺縱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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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如墨的夜色下,一條離葉家不遠的小巷子裡,閻燁正昂首望着天上那輪細彎的銀月,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名全身黑裝的男子正神色恭謹,低聲稟報着一些重要的消息。
“......最近太子擴大了招募幕僚的勢頭...二皇子在西北乾旱的處理上被六皇子抓了把柄,狠狠的參了一本,皇上大怒,責令二皇子閉門思過...四皇子府一切平靜...五皇子已抵達江南...至於大臣們......”
低沉細微的嗓音,吐露出的樁樁件件,無一不是朝中的大事,可黑衣男子表情並無波瀾,好似說的是家常小話,直到最後稟報完,他又忍不住說了句:“主子,您身上帶着傷,還是回府安全。”
話聲一落,巷子裡便靜了下來。
那黑衣男子才驚覺自己多嘴,被矇住的額頭上唰的一下冷汗直冒,砰的一聲輕響,單膝跪地,“屬下逾越。”
可等了半天都不見動靜,男子稍稍擡首一看,哪還有閻燁的影子,心裡不由鬆了口氣,也趕緊消失在巷子裡。
這一幕神不知鬼不覺,除了天上那泓彎月。
錦瀾從未睡得如此香甜,直到唐嬤嬤過來喚,她才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一番梳洗打扮,錦瀾先到葉老太太屋裡請安,正巧碰上葉錦薇和葉錦嫺,不過有老太太在場,葉錦薇顯得十分乖巧規矩,並沒有特地給錦瀾找茬,倒是葉錦嫺,時不時便朝錦瀾望一眼,水汪汪的眼眸中含滿千言萬語。
可惜錦瀾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懶得張口詢問,請完安立即便轉道去了怡景園。
昨兒葉老太太才發了話,將主持中饋的權利交給沈氏,夜裡寧姨娘便讓玉函將賬本和庫房的鑰匙一併送到了怡景園,沒有一絲遲疑拖沓,這讓葉霖對寧姨娘的憐惜又多添了一分。
錦瀾進屋時,沈氏剛用完早膳,正在翻看賬本,見女兒過來,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笑容,“瀾兒。”
“母親。”錦瀾行了禮,走過去在沈氏身旁坐下,瞥了眼桌上賬本,“送得還挺快。”
沈氏端起一旁的青花纏枝蓮茶盅,輕輕啜了口,“橫豎都是這麼個結果,她倒是比韶音聰明多了,懂得以退爲進。”
一大早的葉霖跟前的五福便來傳話,爲寧姨娘張口要這個要那個的,生怕自己這個當家主母虧待了她一般。
錦瀾眸光閃了閃,“這事兒母親可得報給老太太。”
沈氏當即冷笑,“這是自然,三年來都是寧氏當家,如今這賬本一交就想推脫乾淨?她倒是想得挺好,誰知道這裡頭有幾筆爛帳?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將來出了什麼紕漏,指不定還昧在我身上。”
不得不說,沈氏將葉霖的情感斷了個徹底後,以往那個手段凌厲的正房太太似乎又回來了。
一連好幾天,沈氏捧着賬本時不時往葉老太太屋裡跑,藉着老太太的手光明正大的收拾了不少陽奉陰違的管事婆子,尤其是寧姨娘提拔上來的人,幾乎被清理得一乾二淨,恨得寧姨娘銀牙都咬碎了,在葉霖跟前又哭又鬧,可葉霖最近正同紅袖添香打得火熱,難免有些不耐,甚至鬧得緊了還出聲斥責了寧姨娘幾句。
霎時間,葉府裡的風向變了。
且不管外頭怎麼折騰,錦瀾關起門過自己平靜的小日子,除了每天晨昏定省外,幾乎都窩在瀾園裡,美名曰抄經書。
這會兒,她正懶懶的靠在軟榻上看書,在小書房守門的沐蘭卻匆匆進來,“姑娘,小書房裡的人請姑娘過去一趟。”